看着文白,杨玉嗤笑一声:“你是你们主子派来和我摊牌的了?”这些天李瑁一直躲着杨玉,借口着事情多,干脆搬到了金吾卫值班房去了。杨玉知道,李瑁身上的压力也不小,她一直等着李瑁回来和她商量下,要怎么面对。谁知李瑁却做了逃兵,把烂摊子甩给了自己。现在还叫文白过来。
文白没想到杨玉会不留情面的直接戳穿来意,干笑几声:“娘子聪慧无人能比,成大事者不惜小节,何必为了个不相干的事和人伤了娘子和郎君的和气呢。一个韦氏能掀起什么风浪,值得娘子和郎君夫妻失和?反而叫外人看笑话。”
武惠妃看杨玉态度坚决,干脆撕破脸,把事情摆在台面上。她直接拉着韦顺妃到了皇帝跟前,说看上了韦静好安静贤淑,要娶来做侧妃。皇帝自然是答应了,有了皇帝点头,李瑁纳妾顺理成章。杨玉干本没反对的可能。李瑁大概是害怕面对杨玉的怒火,干脆躲起来了。
可是一直躲着也不事儿啊,他只能请了文白出来说和了。杨玉看着文白,等着他接着说。文白预想中愤怒和各种抱怨都没发生,倒是叫文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看着杨玉意味不明的眼神,他张张嘴,在心里迅速做出来一篇关于女性贤良淑德的文章。
听着文白滔滔不绝,什么女则女戒啊,什么长孙皇后和武皇同样是辅佐夫君成为一代明君,但是却有不同口碑的探讨,文白从武皇说到了吕后,到秦宣太后,一直到窦太后,杨玉打断了文白的旁征博引,不明就里的问:“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文白狠狠咽下口水,恨不得把装傻充愣的杨玉抓住,使劲的摇晃着:“你别装了,韦氏进门不可避免,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整死了韦氏不要紧,坑害了寿王的大事怎么办?”但是文白不能,他只能拿出十万分的耐心,对着杨玉说:“如今郎君声望如日中天,今后必然是能入主东宫的。有朝一日郎君成为天下主人,娘子必然母仪天下。若是现在娘子为了一点小事闹起来,叫天下人怎么看。圣人素来说以孝治天下,这个韦氏是长辈所赐,要是伤了圣人和惠妃娘娘的面子,郎君孝顺的名声就要打折扣了。妻子仪仗丈夫,夫荣妻贵,顺理成章。还请娘子识大体。”
抬眼看看杨玉毫无表情的脸,文白心里掂量下,下定决心说:“娘子不为自己这项也该为小郎君想想。郎君若是能取代太子,小郎君就是皇太孙,今后——那个做阿娘的,都想看见自己的儿子能成为天下主人。”
“哈哈,我还以为文白先生这么学富五车,口若悬河的人能做出来什么新鲜花样文章,今天看来也不过是陈词滥调罢了。识大体,什么叫识大体?当年李瑛被册封做太子的时候,只怕也没想到有今天吧。你一张嘴就定了我和我儿子的后半生?你是谁?能左右别人的命运?你这些空话假话还是哄那些糊涂虫罢了!”杨玉冷笑几声,文白脸上一会通红,一会惨白,额头上汗出如雨。杨玉看一眼文白狼狈的样子,没有丝毫怜悯。男人都是一样,躲避责任,自以为是,不敢面对现实。其实李瑁坐下来和她一起正视问题,没准杨玉不会介意,甚至会做出来贤惠的样子,接纳那个女人。但是李瑁却没有,他一直逃避,不敢面对,反而借着外界压力要杨玉拖妥协。然后他在假惺惺的做出为难的样子,一副这可不是我主动要求的,全是你们逼着我的。
这个文白,刚开始杨玉觉的他是个博学多才的人,虽然有时候办事有些偏激,但是也算是个人才。今天看来这个人,人品叫人不齿!
杨玉一脸厌恶:“什么嫉妒的名声我可不背,你们一个个假惺惺的,装出这副德行给谁看。我看平康坊的当红头牌也赶不上你们的手段啊。这会做哭哭啼啼,世上人都欺负你的可怜样子是给谁看呢。我也不是恩客,没钱做火山孝子!现在给我滚出去,叫我看见你都觉得恶心!”
文白脸色更难看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杨玉,瞳孔不可遏制的收缩,一副欲言又止,满腹委屈的样子。杨玉看着文白这副样子越发厌恶:“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不用在我跟前做出我见犹怜的样子了。做□□还要立牌坊,还觉得全世界都误会你了,真是好本事!我明天就进宫,亲自给惠妃娘娘道喜。怎么还嫌不够,要我立刻把正妃的位子让出来吗?”
文白张了张嘴,浑身无力的站起来,对着杨玉深深一躬身:“娘子何必这样!”
“我怎么了?你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不是你在郎君跟前说什么要三从四德的,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早就盼着我撒手不管,好叫你们这些心怀天下的男人施展抱负吗?我告诉你,就凭着你的作为和心性,哼,你永远不会成功!”杨玉厌烦的一摆手:“来人,文白先生出去!”
几个粗壮的侍婢黑着脸进来,看着文白没有动地方的意思,一个个揎拳掳袖要送他出去。文白低声的说句什么,转身走了。杨玉看着文白的背影,皱着眉头。“你变了,不是从前的你了。”文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看着痛哭流涕,满怀伤心的李瑁,杨玉心里没一点波澜。果然李瑁把一切都推到了文白身上,是文白毛遂自荐,要来说服杨玉的。“他是从小读四书五经那些东西长大的,环境塑造人。这注定了他是个迂腐的卫道士。我想要拦住他,可是还晚了一步。我现在心里矛盾极了。这件事逾越了我的底线。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李瑁抓着杨玉的手:“我和阿娘去说,什么太子之位,什么孝字名声,我不在乎!我们干脆还是离开长安吧!”
杨玉却是一脸平静:“好了,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不过经历这次事情,倒是叫很多人露出真面目了。文白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志大才疏,而且执拗得很,不知道变通。这样的人做个刀笔吏,处理下公文还可以。若是独当一面可就是个灾难了。你这些年了,日常的文书也该能自己处理了。人家到底是为你操心筹划,还是大大的送一笔酬劳,叫他回家去。或者谋一个不疼不痒的差事给他。”
原来杨玉是生文白的气了,李瑁心里松口气,忙着说:“好,我听你的。我们不提别人了好不好,玉儿我们离开长安——”
“别傻了,你再这么天真下去,我就觉得你是装得了,事情有了大家满意的结果,你还不满足吗?好吧,这个事情和你没一点关系,你是最无辜最纯洁的白莲花都!满意了吗?”杨玉打断了李瑁的话,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情绪。但是她忽然觉觉得已经是仲春了,怎么还这样冷啊。
李瑁有些手足无措:“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好了,我出去,你需要冷静下!”杨玉看着李瑁的背影,嘴角泛起个冷笑:“我真是需要冷静下,因为头脑发热最容易出错!”
武惠妃心满意足带着几分得意洋洋的看着杨玉,转脸对着韦静好:“你知书识礼,我也是看你性格好,安静柔顺才求了圣人,把你给十八做侧妃的。今后你要恪守本分,遵从王妃的教导。”
韦静好低着头,看不出来不什么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到,她有些羞涩:“是,妾谨遵惠妃娘娘教诲。王妃对妾身极好,妾身打心里感佩王妃。”武惠妃听了韦静好的话,带着几分得意的看着杨玉,仿佛在说:“我不是偏心的人,你看我也不是为你说话了吗?”
杨玉脸上带着微笑,但是这笑容太职业化了,就像是带着面具:“静好真是个安静柔顺的女子,还是阿娘的眼光好。郎君也很喜欢她。我么,阿娘知道,我是个粗苯的人。性子直,嘴上也没个遮拦,得罪了人还不知道。现在有了静好,她性子柔和,一件事,一句话要在心里掂量几个来回,上上下下打点整齐,从郎君到府里的下人,那个不称颂呢。十六总是肯生病,我也没心思整顿家里的事情。不如今天当着娘娘和诸位的面,我把家里的事情交给静好。我好抽出时间安心照顾十六。”
没想到杨玉要把管家的权利交给韦静好,武惠妃愣了一下,倒是韦顺妃露出欢喜的颜色,嘴上却推让着:“谁不知道王妃精明能干,我家这个侄女没见过多少世面,还是叫她跟着王妃学习吧。等着今后学习的差不多了——”
“这是什么话,你可不能偷懒!你是王妃,自然该主持府里的一切,静好善于针线活,就叫她做擅长的事情,管理你们府上做针线的绣娘们。当初我也不是带着孩子还要管理后宫。年轻人不能偷懒,今后你的事情还多着呢?难不成劝推给别人?那成什么样子了,规矩还要不要了!”武惠妃立刻反对,她坚持给李瑁纳妾,只想给杨玉这个媳妇立规矩,告诉她,她是李瑁的亲生母亲,在寿王府里,在李瑁的心里,她才是独一无二的女主人。
武惠妃是不会允许杨玉挑战自己的权威的。因此韦静好只是给杨玉提个醒,叫她认清现实,知道自己的位置。若是有朝一日韦静好有了野心,武惠妃是绝对不会手软的。尤其是韦顺妃刚才眼里闪过的得意贪婪。哼,韦顺妃想摘桃子,真是白日做梦。
韦顺妃明显尴尬了下,但是很快就恢复正常了。她转而殷勤的问起十六的身体如何。杨玉带着笑容,一一回答了,武惠妃在边上听得仔细:“春天的时候,小孩子最容易生病。你要小心些,我昨天听说长安有小孩子得了疹子,已经夭折了好几个孩子了。太医院已经下去诊治了!”听着这话,杨玉的脸色都变了。
见着杨玉脸色不好,咸宜公主对着坐在一边装傻的李瑁说:“你每天在宫门前值守,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好了,你们接着说话吧,玉奴我们走!”咸宜公主不满的瞪一眼李瑁,拉着杨玉走了。
等着坐在车子上,咸宜公主担心的看着杨玉:“你怎么了?手上这么冷!你放心,十六一定没事的。做母亲的,总是太仔细了。”杨玉好像刚缓过神来,她对着咸宜公主说:“多谢你,这份情我记住了。你说得对,我是想太多了,十六每天在府里,身边的人都尽心照顾,自然会没事的。那些传染的小儿都是住在平民居多的街坊里吧。”杨玉内心乱糟糟的,冒出无数的念头,应该叫人们去打听下,这些孩子到底是感染了什么病,麻疹还是水痘,或者是致命的天花。十六住的房子要彻底消毒,他身边的人不能再出去了。要是十六被传染了怎么办?这里没有任何疫苗和特效药!
杨玉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可怕的想法,她忍不住浑身哆嗦起来了,咸宜公主从没见过杨玉如此失控的样子,赶紧抱住她:“你怎么了?你不能倒下,十六全靠着你呢!”
等着杨玉回到府里,长史官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前,杨玉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她顾不上什么体统,什么王妃的体面,一路狂奔向着后边跑去。
十六躺在床上,烧得昏沉沉的,他小小的身体埋在阴影里,仿佛整个人要被阴影吞噬了。杨玉一动不动的盯着孩子,整个人已经麻木了。“娘子,趁着小郎君睡了,你还是吃点东西。太医不是说,要是早上烧退了,就没事了吗?已经四更天了!”杏花端着个盘子,里面放着一碗粥。
杨玉摇了摇头:“没用了,太医不过是宽心骗我的。我知道没用了!”杨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十六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多了,她要陪着儿子走完。杏花还想劝,灵儿悄悄地扯了下她的袖子,做个眼色,杏花哽咽着说:“我去请郎君来!”说着她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灵儿看着木雕泥塑一般的杨玉,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心里一阵凄凉。她虽然只是个奴婢,但是这些天府里发生的事情叫灵儿对李瑁很是厌恶。当初郎君和娘子新婚的时候那么恩爱。真是神仙眷属,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记得那也是一个初夏,她站在花园一棵树下看着郎君和娘子在扑蝴蝶,两个人正是青春年少,粉妆玉琢一般,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他们的笑声那么活泼俏皮,比初夏金子一般的阳光还要纯净欢快。看着郎君和娘子,灵儿心里羡慕和向往,原来嫁人如此美好。
谁家女子不怀春,灵儿把对爱情和婚姻的一切美好都加在了李瑁身上,她满心都是李瑁。她只要听见任何关于郎君都额话,都要听清楚,牢牢地记在心上,在李瑁身边服侍的时候,灵儿简直是无微不至。但是李瑁亲手打破了灵儿对爱情的向往。
李瑁在杨玉面前是个善解人意,尊重娘子的体贴郎君。但是一转脸,郎君似乎没怎么把娘子的话放在心上。他和文白言谈之间甚至流露出对娘子的不满。惠妃娘娘把韦顺妃的侄女塞进来,用意十分明显,府里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唯独是郎君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灵儿清楚地记得,那天管事来回报说娘子把韦静好安置在后院一个很精致的院子里,李瑁眼里一闪而过的异样,随即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摆摆手:“这些事情都是娘子安排,不用告诉我!”李瑁顿了顿,语速飞快的几乎含糊:“娘子事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看着点。”
那一刻灵儿对爱情的热情瞬间冰冻。原来在她心里完美的爱情幻想对象和一般薄情寡义的男人没什么不用。
十六倒到底是被传染上了小儿疫病,浑身高热不退,太医看过说是水痘,而且症状凶险。十六生病,娘子整天寸步不离的守在十六身边。可是——”
眼看着娘子煎熬的都要倒下了,可是郎君呢。不是每天在外面,就是装腔作势的和一群幕僚们读书——他刻意说因为十六生病,没心情见韦侧妃,其实服侍韦侧妃的侍女早就悄悄地告诉灵儿,虽然郎君没来,可是韦氏借着送夜宵的机会去郎君的书房好几次,而且一直待到早上才离开。
一阵风声,接着是一声闷雷,那个雷仿佛就打在房顶上,整个房间都跟着摇晃起来。屋子里哭声四起,十六的奶娘和保姆们哀哀欲绝,差点昏死过去,杨玉则是愣愣的坐着,就像是傻了一样。十六只在这个世界上不到一年就离开了,留下一地哀伤。
…………
已经是秋天了,杨玉的精神魂魄却一直留在那个哀伤的初夏。她在床上翻个身,秋夜的微凉浸润了衾枕,杨玉翻个身毫无睡意的看着帐子外面明灭的灯光。一阵记不得脚步声传来,杨玉一下子坐起来,她知道自己等的机会到了。
“娘子,出大事了!太子,鄂王和光王带兵进宫要诛杀惠妃娘娘!”灵儿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宰相和郎君带兵平息了太子叛乱,惠妃娘娘已经送信给圣人,只怕明天圣人就会从玉华宫回来了。”
“收拾一下,我要现在进宫见惠妃娘娘。对了,郎君和李右相都在宫中吧!”看着杨玉在灯光下带着几分诡异的脸,灵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
武惠妃和李瑁这会大概比李瑛还要焦虑,他们骑虎难下,杨玉作为一个贤惠能干的儿媳妇,应该为长辈和夫君排忧解难。送他们一剂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