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一个人坐在哪里发呆,耳边似乎还萦绕着武惠妃的哭泣声,太子带着两个弟弟,穿着铠甲,领着全副武装的侍卫们闯进宫中,借口着宫中有贼人要杀武惠妃。听到这个消息时候,李隆基只觉得血液全冲上头顶了,这个逆子,终于忍耐不住了。
谁知自己刚在赶回来的路上就接到太子,光王和鄂王畏罪自杀的消息,事情来的太突然,皇帝的怒气反而平息了。他当时骑在马上,愣了一会,然后冷笑几声,对着高力士说:“快马加鞭,立刻赶回长安!”高力士也是脸色难看,他迟疑着:“圣人,这里离长安还有一天路程,而且山路崎岖,侍卫们人数多,还有仪仗和辎重,不如先叫李林甫来维持长安局面,然后——”
高力士没说完,皇帝已经是狠狠抽了自己坐骑一鞭子,一骑绝尘跑远了。高力士忙着带着几百个竟敢的侍卫紧紧跟随。可是到了长安,迎接皇帝的只有伤心欲绝,饱受惊吓的武惠妃还有三个儿子的尸体了。
打发走了武惠妃,高力士进来说:“李林甫求见。”谁知皇帝却一摆手:“叫他明天来见朕!”高力士忙着躬身称是:“是,太子的东宫还有光王鄂王的府邸已经被围起来了,那些参与叛乱的同党也被抓起来了。宫中的守卫是不是还要把玄策军调来。整个长安戒严?”
“哼,何必这么麻烦?要是想要朕这个位子,说出来我直接给他。我还怕这些小伎俩。一切照旧就是了。”皇帝顿了顿,对着高力士问:“寿王在什么地方?”
“寿王殿下围住了东宫,安抚了太子妃的情绪。这会正在抓捕太子叛乱的余党呢。圣人要召见寿王吗?”高力士如实相告,把皇帝任何一点细微表情都看在眼里。李隆基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真是出息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几乎是憨傻的十八了。不过也是,他身上流着一半武氏的血液啊!”
高力士在心里琢磨着皇帝的心思,也不敢再说话,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武惠妃这会躺在自己宫中的床上,心里如同暴风雨时的海面,波涛汹涌,她脑子里一会闪现出当时太子绝望的表情,李瑛跪在地上,朝着皇帝所在的方向声嘶力竭的喊冤枉,但是外面的侍卫都离的远远地,没有人能听见太子的喊声。武惠妃带着几分嘲讽,冷冷地说:“我是看在你生母赵丽妃的面子上才来劝你的,与其等着圣人回来,你身败名裂,不如舍弃自己,给家人留下一线生机的好。父子之情也好,君臣之义也好,圣人已经对你心生厌弃之心,你何必还自讨苦吃,自取其辱呢?”
太子眼睛血红的盯着武惠妃:“你这个毒妇,是你矫诏说宫中有贼人作乱,是你陷害我!我就知道,你早就存着夺嫡的心思!难怪我能顺利的进入皇宫,哈哈,我真傻,因为守宫门的就是你的好儿子李瑁啊!”李瑛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要扑上去和武惠妃拼命。
可惜他四肢都被铁链子紧紧地捆绑起来,李瑛徒劳的挣扎着。武惠妃居高临下的看着李瑛,露出可怜和嘲讽的神色:“还真是个没用处的东西。和你的母亲一样。都是空长着一张标致的脸蛋,可惜却没长心。一辈子都是别人的棋子和玩物罢了。”
说着武惠妃再也不看疯狂挣扎的李瑛转身出去了,她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武惠妃对着心腹内侍做个手势:“太子这是失心疯了,若是他下不了决心,你帮帮他。还有——”武惠妃看看隔壁两个牢房意味深长的说:“该怎么安抚光王和鄂王你知道吗?”
“是,奴婢们知道了。光王和鄂王和太子沆瀣一气,若是知道主犯畏罪自杀,他们肯定不敢独活!”内侍魏克俭眼露凶光,武惠妃满意的点点头径自走了。
一阵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渗透了骨髓之中,武惠妃裹紧了被子,可是寒意却源源不断的渗进来。她叫起来:“来人,把炭火升起来,关上所有的窗子!”侍女们慌张的过来,查看门窗,可是门窗紧闭,并没有一丝风进来,而且屋子里本来就很温暖了,熏笼里面炭火烧的很旺,根本没有一点寒意啊。
“你们这些可恨的东西和我顶嘴了?赶紧给我拿炭炉去!”武惠妃瞪着眼把这些侍女骂一顿,最后屋子里面点着好几个炭炉子,侍女们的额头上都是汗水了。
武惠妃第二天早上惊讶的看着地上那些炭炉:“这是怎么回事?才初秋的天气,你们把炭炉拿出来做什么?”她似乎为安全忘记了昨天晚上叱骂宫人的事情了。侍女们吞吞吐吐的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谁知武惠妃一点印象没有。正在武惠妃争执不下的时候,高力士笑嘻嘻的进来:“惠妃娘娘安康,圣人已经废黜了太子光王和鄂王,把他们贬为庶人了。”
一声脆响,一把精致的白玉梳子掉在地上摔成两截了。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还是高力士先反应过来,亲自把梳子捡起,放在武惠妃面前:“娘娘这下安心了,三庶人已经畏罪自杀了。”武惠妃应景的落下几滴眼泪,哽咽着说:“若是赵丽妃在天有灵,该多伤心。不知道刘才人和皇甫德仪怎么样了。光王和鄂王的事情,她们根本不知道。”
“娘娘放心,圣人慈悲为怀,自然不会为难她们的。娘娘好生休养,来日还又大喜事呢。”说着高力士转身要走,谁知他走了几步忽然转回来:“真是上了年纪越发的糊涂,整天丢三落四的,圣人还有旨意,寿王长子不幸夭折,圣人很是伤心,为了慰藉寿王和王妃上,特别追封思王,赐名李愢。思王的陵寝也要按着规制升级了。”高力士看一眼武惠妃:“圣人亲自吩咐,要工部就在原先陵寝地址上,按着太子的规格修建陵寝呢!钦天监另外选了日子,礼部按着太子的规制下葬!”
什么?!这简直是个震撼弹!不仅是武惠妃被炸的头晕目眩,整个人飘在云端不知今夕何夕,就连着宫中的侍婢和内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寿王那个夭折的儿子十六,连正经名字也没有的苦命孩子,只在这世上不足一年的倒霉孩子,忽然就成了以太子之礼安葬的亲王了。要知道寿王李瑁也不过是个亲王,他的儿子撑死就是个郡王,今后爵位递减。
就算是这位李愢小朋友长大成人,也不会比自己的父亲爵位高。结果——皇帝一纸诏书,他就成了隐形的太子。那么李瑁岂不是要——
看着我武惠妃吃惊的样子,高力士微笑着对武惠妃一拱手,低声的说:“今后,老奴还要求娘娘看在当年的面上,多为老奴美言几句。”武惠妃一下子醒过来,激动地抓着高力士,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一定一定的,多谢高将军,真是天大的喜事——不是,我的意思是圣人对十八的厚爱,叫臣妾十分感激。”说着武惠妃五官皱在一起,想要挤出来几滴眼泪:“可怜我的孙儿,我的十六啊!”武惠妃越哭越伤心,仿佛死的是她自己的儿子。
杨玉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她也被皇帝忽然的恩宠吓着了,她脑子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竟然无法按时下葬了,真讨厌!第二个念头就是莫非皇帝铁了心要立李瑁做太子。李隆基你是个傻逼吗?
但是很快,在众人过来道贺之前,杨玉就想明白了里面的关系,李瑁和武惠妃只怕真的危险了。皇帝是拿着李瑁做靶子呢。果然没有一杯茶的功夫,韦氏和府里各色人等都来了,看着他们脸上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扭曲面目,杨玉忍不住心里赞叹:“在权利面前,人性不值一提!”
没心思看他们各种嘴脸,杨玉做出伤心的样子,对韦氏说:“圣人恩典,可怜我的十六没福气啊。明天开始我要到大慈恩寺做法事,超度十六。可怜的孩子,白白在世上走一遭,却连着长安什么样子都没看到。我没心思管那些事情了。真真是人情如潮水,哼,当初十六生病的时候,谁肯关心一个小孩子呢。现在倒是好了,一个个赶过来烧热灶了。”
韦氏巴不得杨玉不管家里的事情,很善解人意的说:“娘子只管安心去,这里一切有我,遇上什么我拿不准的,我立刻请示娘子。”杨玉一脸疲惫,揉着太阳穴:“我心里乱的很,你自己看着办吧!”
东宫空了,三庶人的家眷和子女们被流放边远之地了,长安城看起来还是和往常一样,大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等着初一十五的时候到市场上逛逛。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知道,今后的日子只怕不太平了。一些粮店甚至开始囤积粮食,因为上次神龙政变的时候,整个长安戒严了很久,以至于一些贫寒的人家没有足够的粮食差点被饿死了。
朝堂上气氛更是微妙,太子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而且不明不白的死了。皇帝要到玉华宫拜佛祈福,后脚大明宫竟然有人预谋叛乱,难道造反不要脑子吗?皇帝不在宫里,你造谁的反?太子带着两个兄弟连夜进宫平息叛乱,难道宫里的羽林卫,金吾卫龙武卫都是摆设吗?别的不说,寿王李瑁可是管着宫中守卫呢。有了贼不是寿王带着禁卫军们捕捉,怎么轮到了太子呢?
皇帝回来轻描淡写处理了太子的事情,并没追究太子的自杀,反而给了寿王早夭的儿子一个隐形太子的待遇。这更叫人浮想联翩了。一些习惯了看风使舵的人开始给寿王唱赞歌,寿王门前真是车水马龙,比上元灯节的长安还热闹。
可是总有些人喜欢唱反调,他们认为是寿王和武惠妃矫诏害了太子和两位皇子,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大唐未来的主人呢。
东宫没了主人,皇帝也不年轻了,立储君的事情被提上了日程。
不过长安的风风雨雨和杨玉似乎没一点关系,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寺庙里面为十六做法事超度呢。
“你们娘子做什么呢?”杨玉一身素净的衣裳,坐在精舍之内正在看经书,就听着外面阿蛮大咧咧的声音。她放下手上的经卷,一张明艳的脸跃入眼帘:“逝者已矣,你也该振作起来了。这里又不是长安城,人多眼杂。你改出去走走了。我想十六是个孝顺贴心的孩子,他在天上不希望看见自己的阿娘这么颓废。”说着阿蛮一把拉起杨玉扬长而去。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呢?”杨玉从车子上下来,一脸不愿意。这里离着大慈恩寺不远,就在曲江边上是个精致的别墅,但这可不是那个但官显贵的别墅,是阿蛮最新产业。“这里的娱乐事业太单调了,我弄了点新玩意。这里还没开张呢,你来帮我看看。现在鸿宴楼都知道是寿王的产业,很多我们想知道的事情,他们都不会在那里说了!教坊里面的人都很可怜,能吃朝廷供奉的毕竟是少数,很多人年长色衰,生活难以为继。我也不过是给他们找个吃饭的地方。”阿蛮拉着杨玉进去,里面果然是别有洞天,雕梁画栋,湖光山色交相辉映。
指着一进门迎面而来一座假山,阿蛮笑得张狂:“幸亏当时认真读了几遍红楼梦啊。这个园子你可觉得眼熟啊!”
“哼,我给你写几个字——曲径通幽,如何?”杨玉对着阿蛮翻个白眼,她不是指挥暗自舔伤口的人,杨玉的座右铭是世界以痛吻我,我必然加倍奉还!带给她伤害的人都要尝尝被伤害的滋味。
阿蛮轻盈的躲闪开杨玉飞来的无影脚:“俺老孙被骗了,我还以为你沉浸在哀伤中不能自拔,彻底自暴自弃了。谁知你——”阿蛮忽然察觉了什么,惊讶的瞪大眼。杨玉冷笑一声:“我就是伤心而死,那些人也不会有半点愧疚。我干甚要自己难过呢。这个地方不错。只是你叫我来做什么呢?”
“我看你什么也不管了,家里的事情都交给那个韦氏。你可知道韦氏管家这段日子,竟然是把以前很多规矩都翻过来了。如今你那个王府看起来钟鸣鼎食,规矩森严,很有兴旺之气。其实和荣国府一样,一个个安富尊贵,竟然每一个筹谋妥帖的人,内囊就要尽上了。你到底是什么打断,是彻底灰心,躲进小楼成一统,不管春夏秋冬了。还是要反击?”阿蛮拉着杨玉逛起来这个山寨大观园了。
“王府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我就该留下来做个大太太,还是化身计划生育小队长,弄点女人玩宅斗啊?你来的时候我刚整理好账目,我当然知道他们后手不接了,因为是我——”杨玉给阿蛮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她可不是清高人,什么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那是傻子!把钱留下给李瑁。叫他三妻四妾的快活吗?那是自己的劳动所得。
杨玉眼角余光扫到一个人,她愣了一下,问阿蛮:“怎么李三哥也在这里?他参股了?是你拉他进来的?”阿蛮似笑非笑的说:“不是我拉人家进来,是人家找上门来,说担心你伤心,要我想办法带你出来散散心。这个李三哥不错哦,很体贴。虽然年纪稍微大了一点,身份没那么高。其余的都比李瑁强多了。我看你的意思,不会抱着一棵树吊死,既然迟早要分开,不如提前找下家。”
“太熟了,不好下手,而且我好容易要自有了,就不能轻松自在几年。我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绑在婚姻里。世上有的是美酒美食和美人,干什么守着一亩三分地?”杨玉白一眼阿蛮,她不能再放任自己哀伤了,她要走出来,至于个人感情问题,她暂时没心情。
站在桥上李三哥一双眼全在杨玉身上了,她一身素服,脸色上脂粉不施,整个人就像是秋天早上的芙蓉花儿,在枝头上摇摇欲坠。她一定还在为孩子的事情伤心。十六是个可爱的孩子,可惜却没留住。
杨玉站在岸边,对着李三哥凄然一笑,上天真是眷顾她,既然送上门来,她就不客气了。李瑁和武惠妃还在做正位东宫的春秋大梦呢,杨玉自然要好好地扶持下自家夫君。李三哥在宁王身边,皇帝立嗣怎么也要听听宁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