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惠妃陵寝的巨大石门缓缓合上,一切都结束了。李瑁在众人即将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狂,狂呼乱叫要撞开封闭的石门。在场的人都吓坏了,因为寿王正用头不断撞在石门上,很快地宫石门上精美的浮雕都被鲜血染红了。咸宜公主顾不上什么了,冲上去要拦住李瑁,底下的人人也跟着扑上来。杨玉则是被几个人裹挟着,趁乱消失了。
这是长安最普通一个街坊,这里既没有什么大人物的豪宅,也没有特别出名的景致,里面住着的都是些手工匠人,这边石匠作坊里叮叮当当,那边是铁匠铺里炉火通红。就在这些作坊之间有个不起眼的小宅子,宅子的主人是个中年妇人,她是个心灵手巧的绣匠,绣花是需要安静的。因此她的家大门一直是关着,也很少有人来。
杨玉坐在窗前,正看一个账本。她没有按着李瑁的计划逃出长安,也没到自己熟悉的鸿宴楼和曲江大观园去。这个地方只有杨玉最心腹的几个人知道。但是在李亨做太子的时候,这些心腹已经被派到江南去了。现在长安没人知道杨玉会在这里。
经历一番折腾,还真是亏了不少钱。不过剩下的钱很安全,足够她好好地玩一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风头过去了,我还能把钱赚回来!”杨玉嘀咕一声,有些肉疼那些钱。真是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啊。想起葬礼上李瑁的疯狂,杨玉忍不住眼神黯淡。也不知道这个傻子现在怎么样了,别真的撞出脑震荡来。武惠妃没了,争太子失利,今后李瑁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会这他们肯定发现寿王妃不见了,只怕正在乱找呢。
杨玉合上账本,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外面很安静,一些叮当的声音随风传来,应该是石匠和铁匠在干活呢。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挎着个篮子进来,她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绣娘陈慧,大家都叫她陈老娘。“娘子在这里真是委屈了,我刚才送了做好的活计,特别到西市上买了些东西。”说着从篮子里拿出来一些护肤油什么的。杨玉为了逃开追踪,换了几次身份装扮。现在她除了一身衣裳,真是别无长物了。
“老娘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现在非常时刻,你可不要再特意给我买东西了。你出去外面有什么传言没有?”杨玉知道陈老娘一片好心,但是非常时刻,不能掉以轻心。“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娘子,我一家只怕是饿死了。现在我儿子有了营生,虽然不能守在我身边,可是能安家立业,我也就安心了。这些东西是我心甘情愿孝敬娘子。往日,我就是想孝敬也没机会啊。今天外面很安静呢,并没什么特别的新闻。”陈老娘坐下来整理着新来的活计和杨玉说起来今天外出的见闻。
那可糟糕了,杨玉心里一沉。若是外面各种搜查,杨玉反而能放心,可是寿王妃在武惠妃葬礼上消失这么劲爆的新闻竟然没一点风声,可见是皇帝出手彻底封锁了消息。
这会长安城只怕是暗潮汹涌,多少暗探在找自己呢。或者他们都认为自己离开长安了,正在各处离开长安的道路上拦截呢?看着陈老娘买来的各种化妆品,杨玉一点没觉得开心,拿起来个精致的胭脂盒,是上等精致的龙泉瓷,陈老娘这样的身份和收入是绝对不会买这么奢侈的东西的。杨玉内心隐隐不安。她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在大明宫中,李隆基正玩味的听着高力士的回报,高力士无奈的说:“按着圣人的吩咐,把王妃能去的地方都悄悄地搜查一遍,大观园和鸿宴楼都安排了人昼夜盯着。现在安排人进去,太显眼了,奴婢担心走露风声,只叫人暗中监视,所有出入门都盯着呢。但是却是毫无消息,连着谢阿蛮也不知道娘子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不是她已经离开了长安,或者再派人到处长安的各个路口上拦截呢?”
李隆基手里摆弄那个腰牌,漫不经心的说:“她必然不会离开长安,离开长安通路就那么几条,她再快也没禁军的兵马快。她狡猾着呢,一定在长安某个地方逍遥自在呢。那些明面上的地方不用特别派人了,她是不会去的。我要想想,她到底会在什么样的地方躲着!”说着皇帝把腰牌放在桌子上:“把长安的地图拿来!”高力士一愣,忙着叫人拿了地图来。八壹中文網
李隆基看着徐徐展开的长安地图,又看看腰牌上精致的丝线穗子。高力士看了若有所思的说:“这个腰牌不是原来的穗子了。记得禁军颁发的出城腰牌底下是麻绳坠这个小坠脚。”
李隆基拿着穗子,出神的看着,他忽然轻笑一声,对着高力士吩咐:“长安城内有多少贩卖丝绸丝线的商铺,多少绣匠和女工。你把那些单独居住的给我找出来。”杨玉是个喜欢修饰,浑身上下都要精致的人。她自然嫌弃腰牌上原先的坠子粗糙,这个穗子不是宫中样子,也不是一般皇亲国戚身上常见的样子。李隆基忽然想起杨玉说过叫工匠们定制衣物等东西,还说有个工匠特别会打各种络子和绳结。
既然她不在鸿宴楼那些地方,肯定是猫在长安一个很普通的民宅里。
高力士忙着答应一声,心里叫苦,圣人和寿王妃在玩藏猫猫,苦了底下跑腿的人。但是长安城那么大,要查多少人啊!“可是,长安城东市和西市无数商贾,因为运河畅通,南边的丝绸越来越多了。长安城内卖丝绸和丝线的商贾铺面增加了不少。加上那些匠人,要一一查清可要费些时间呢。万一趁着这个时间,王妃离开了长安——”到时候可真是大海捞针了。
“糊涂东西。我叫你全部都查吗。只要查那些一个人居住,你把个街坊的里长叫来询问就是了。真是老糊涂了!”李隆基生气白一眼高力士,和蠢人说话能把自己气死!
挨了一顿骂,高力士无奈的摸摸鼻子转身去按着皇帝吩咐办事,谁知刚走几步就被叫回来:“她是个不肯受委屈的人。你在东市和西市那些专门买上好胭脂和各种女子用的地方派人悄悄地盯着。看谁买了——”
“看谁买了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东西,就跟上去查问清楚。圣人英明,奴婢真是愚钝的很。经过圣人一点拨,顿时云开月明!”高力士举一反三,对着皇帝无限量供应马屁。
李隆基带着几分得意:“贫嘴滑舌,快去办事!你们只说是京兆府办案,是个偷窃官司。不要惊动了旁人!”
可惜皇帝还是晚一步,陈老娘看着那些面色严肃的差役们很是紧张,忍不住浑身发抖,但是她紧咬着嘴唇,一个字也不说。幸而这些人虽然面色严肃,却没有为难她,只是把家里翻个底朝天。看着而被翻出来的胭脂,为首的一个壮汉逼问:“这个人在哪儿,你要是识相就赶快说出来,要不然——”
“什么人?我家里就我一个老婆子,哪有什么你们要找的人?不信你们可以问问周围的邻居和里长。我家里何尝来过外人?”陈老娘一退六二五,根本不认账。“你一个老婆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胭脂?这个胭脂可要一百个钱一盒呢!”为首的人知道遇上了嘴硬的,也不吓唬她,开始放缓了语气。
“这是我捡来的,原来值一百个钱呢!我真是发财了!”陈老娘一口咬定是自己捡来的。谁知那个人一拍桌子,凶狠的喝道:“胡说,我们问了胭脂铺的老板,他说就是你亲自买的。要不要叫他来对质?”陈老娘莫还要辩解,这个时候进来个穿着锦衣的人,没有胡须,扫一眼众人:“好了,不用为难她了。她肯定不知道人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只问你,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陈老娘被来人气势威慑住,挣扎了下:“我早上起来,就不在了!”
高力士心里叹口气,又晚了一步啊!他现在对杨玉越发敬佩了。要知道,杨玉可是王妃,出身官宦之家,什么时候住过这么简陋的地方。最叫高力士佩服的是,她有比一般人都要聪明的头脑。
杨玉一身粗布衣裳,头上裹着条脏兮兮的粗布头巾,挎着个篮子转悠到了的城门前。半夜的时候,杨玉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陈老娘家,她从街坊的围墙翻出去,躲在臭气熏天的排水沟边上,一直到巡夜的更夫和禁军走了才敢出来。这身农妇装扮是她想办法偷来的,一直藏在挨着围墙的一棵树底下。
有生之年还能玩这么刺激游戏,人生这玩意谁能说的准呢?胳膊和脸上都被摸涂上了灰尘,猛地看起来和一般做粗活的妇人没什么区别。杨玉心里拿定主意,她要离开长安。这个年代没有照相技术,更别提什么更先进的人脸识别了。没多少人见过自己,每天都有些贫寒农妇进城想找个活计,等着晚上再回家。杨玉决定混在这些人里面离开。
一整天了,她一直躲躲藏藏,即便是身上有钱也不敢吃东西喝水。为了躲避不必要的是非,杨玉只能躲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好容易等着下午快要关城门了,她混在这些打短工的女人里向着城门走去。
谁知她一眼就看见自己府上几个奴婢正站在城门口呢!杨玉心一下子冷了,皇帝绝对识破了李瑁的苦肉计,正不动声色的抓自己呢。这里是没照片,但是寿王府上的奴婢都认识自己啊。杨玉躲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城门的情形。果然一切可以的人都要被叫过去盘问,那些打短工的女子中年轻点的,都要摘掉头巾露出脸来,甚至还要说几句话!
杨玉心里叫骂一声,转身就走!
皇宫中,李隆基有些期待的等着高力士回来。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真是越发有意思了!她竟然又一次溜走了。哼,偷了农妇的衣裳要混出去。没想到吧,我把寿王府上曾经在内院服侍的奴婢们都带到了城门辨认。
长安城是很大,但是在皇帝眼里也很小。李隆基站起来,走到地图前。他忽然想起杨玉曾经和自己借过长安和洛阳的地图,甚至还有全国各州县的地图。那个时候,只以为她是一时好奇罢了。谁知她藏得这么深!有这个脑子,能把李瑛扳倒,也的确不奇怪了。
高力士满脸风尘的进来,说实话他可是很久没这样辛苦过了:“圣人安康,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找到王妃,但是在城门边上一个小贩的篮子里发现了这个,正是绣娘所在的街坊丢失的衣裳。但是除了衣裳再也没有别的线索了。看样子王妃是半夜的时候翻墙离开了,大概躲在什么地方,想趁着这些打短工的妇人回家的时候,趁机溜出去。谁想城门口都有寿王府上的人辨认。她应该还在长安。”高力士已经服了,谁能想到养尊处优的寿王妃是个干练精明老江湖了。他甚至怀疑,杨家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李隆基听着高力士的话,脸上表情很古怪,他很想给杨玉精彩表现喝彩,却又恨得牙根痒痒。世上没那个女人敢这么挑战自己!等着抓住了她——李隆基,深吸口气,对着高力士说:“你也辛苦了,先放松几天,且看她还有什么招数。”
高力士心里叹口气,虽然还是没抓到人,但是没有挨骂,也算是幸运了。看圣人的样子,虽然有些生气,但是更多是高兴。真不知道你被人家耍了几次,高兴个什么劲儿啊。杨玉一个女人,耍得上万禁军,几百上千内卫团团转。要知道这些内卫,禁军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竟然比不上一个女人!
“力士,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只管说!”李隆基一转脸,正看见高力士揣着手,低声嘀咕什么呢。
“最近城中已经有风声了,禁军调动频繁,城门各处都加强了警卫,有人开始说什么长安要有异动的话,老奴看,娘子一个人,她在暗处,偌大的长安藏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她若是安心藏起来,一年半载的还难得找到。不如想法子要她心甘情愿的走出来。也省的惹来不必要的猜忌。只说——寿王病重,她怎么也念在夫妻——啊,当初可是寿王拼死制造混乱叫她脱身的。王妃是个重情义的人。肯定会去看望寿王的!”高力士说到李瑁和杨玉夫妻情深的时候被皇帝剜了一眼,赶紧改了口风。
李隆基沉吟片刻,不确定的说:“我觉得她未必会就范。不过姑且一试!”李隆基很想踢高力士一脚,你出的什么混蛋主意,要是杨玉真的不顾一切跑来,自己的脸往哪里放?那说明什么?他们夫妻还是余情未了!我算什么啊?啊啊啊!”
但是李隆基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找到杨玉了,要是真的把她逼急了,或者她一个弱女子被逼的走投无路,遇上什么不测,岂不是都因为我!?因此皇帝也只能捏着鼻子算是同意了高力士的计策。
寿王生病了,而且还是很重的病症,据说太医们束手无策(谁说的?我们连病人都没看见,医术不精这个锅我们不背!)皇帝心疼这个刚失去母亲的儿子,发布谕旨,征集民间名医。要是能治好寿王的病,赏钱数万不说,还要给功名呢。长安大街小巷热议头条立刻成了寿王夺嫡失败,郁闷成疾,皇家征兆民间高手了。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长乐坊的门口,一个穿着绿色宝相花裙子的女人抱着个小包袱从车子上跳下来。她身上穿戴和长安本地人有着明显的区别,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坊门前早就站着个一男一女两个仆人,他们见着女子忙着过来:“娘子安康,郎君上任前和我们说娘子这几天就来了。今天可算是盼到娘子了。”
那个女人带着头巾,一张嘴却是北边的范阳口音:“谁知道这遇上了大雨,耽搁了几天。要不然还能见一面呢!他把老娘仍在老家受苦,自己跑到这花花世界来。怎么我来了,他又跑了,那个混账东西跑哪里去了?”
好粗鄙的女人,两个仆人对视一眼,心里暗想难怪郎君不提家里的妻子呢。果真是个粗野村妇啊。长乐坊中住着一个小官于怀德,是个新科进士,被吏部授了剑门县主簿的官职,前三天离开长安赴任去了,本来于怀德是想把老家范阳的妻子接过来一起走的。但是眼看着上任的日期一天天的近了,他的妻子还在路上耽搁呢。
无奈于怀德只能叫家里两个仆人留下来,等着王氏到长安。然后王氏在长安修整一段日子再去剑门和自己回合。真是不巧得很,于怀德刚走两天,他的妻子王氏就到了。
从这天开始,王氏就在长乐坊宅子里住下来,街坊们很快都认识了这位厉害泼辣的王翠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