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夜晚的微风没有凉意,夏听荷却缩了缩脖子,收紧了领口。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故作坚强的目光盯着脚下的影子,又时不时去观察那些阴暗的角落与人脸上的情绪。
不走入人群,亦不远离人群。在边缘徘徊,独自消化害怕与慌张。
“不用怕。”李策轩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心安。“这个社会是有秩序的,有一些人为平民百姓守护着和平。虽然偶尔有着令人心烦意乱的事故,但是这份和平就像明天太阳会升起那样不可改变。”
夏听荷看向轩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清澈的涟漪从眸子里漾进夜风:“我只是怕黑啦。刚刚的事情的确吓了我一大跳,不过现在已经没事啦。”
李策轩对夏听荷的“狡辩”不置可否,微笑道:“当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时,总会有人站出来的。在危难中,人们会相互伸出援手,共同撑起一片天。”
闻言,夏听荷吐了吐舌头:“策轩哥,你好乐观呢!”
“为什么要不乐观呢?”轩哥温柔地反问。
“也不是说要不乐观。”夏听荷抬头看着明亮的路灯,随即目光上移,投向黯淡的星空,俏脸上满是惆怅:“从小,我父母就经常告诫我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身边的人都不像坏人呀。我努力去揣测别人是否怀有恶意,可到后来却一无所获。小伙伴之间虽有打打闹闹,但不会产生隔夜仇。于是我很好奇,很怀疑,究竟是父母言过其实,还是我没有能力去发现身边的恶意。”
李策轩有点疑惑:“在书里,在影视中,在新闻里都是有对那些恶意的描述呀。”虽然也好奇这个问题与乐观与否究竟有什么联系,但是轩哥决定先顺着对方思路讲下去。
夏听荷微点螓首:“是这样没错。也正因如此,我感觉这种行为很遥远很遥远,应该只在一些偏远混乱的地区。可是许多新闻又告诉我这种行为应该是很常见的。比如今天就亲眼目睹了。”
“我很苦恼,感觉看不清这个世界的真假善恶。不过我认为我身边的人都是好人。是的,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认为的。”夏听荷笃定地说着,旋即目光黯淡下来。
“直到上了大学,我发现我错了。许多表面上和睦的同学在面对一些名额、荣誉时争得死去活来,甚至用上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我大学时期的副班长为了入党名额造谣班长在校外与许多女生与不正当关系。虽然最终平反,但是班长也失去了名额。”
李策轩沉默不语,心里下意识仔仔细细分析夏听荷的每一句话:“唔,这种感觉,从小就是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呀。但她的父母不是溺爱,而是知书达礼的人。而她本人,天真纯净,聪慧坚强。明显与其家庭环境,学校教育有关。可以假设,她大学之前的同学跟她的心境都差不多,没有那些所谓的‘搅屎棍’……”
最先让一个孩子认识到“恶意”、“坏蛋”这些形象的是什么呢?新闻、书本、动漫……这些只能提供一个模糊的概念。就像是告诉孩子怎么区分颜色,就要让其去看到那些颜色。而人性中的黑色,也要让孩子亲眼看到才能形成理解。
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呢?幼稚园或者小学班里的“搅屎棍”。我们的回忆里,童年的班级里总有几个老师“钦定”的“坏学生”。他们成绩不好,他们上课讲话,他们喜欢打架,他们顶撞老师……在单纯的孩子眼中,除了新闻里遥远的“恶”,就没有其他具体的“恶”,那么这些同学就是“坏蛋”。于是,孩子们就开始真正意识到——不守规矩就是恶。随着年龄增长,见识开阔,我们发现自己与那些曾经的“搅屎棍”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们以这些被“误解”的同学为第一印象,逐步认识了真正的“恶”。
然而,夏听荷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同。她的幼稚园生活中,似乎缺少这样可悲可敬的“搅屎棍”。
轩哥在思考夏听荷的情况,也在认真倾听她的诉说。她说:“恍惚间,感觉自己的世界有了一点割裂。似乎世界的真面目在眼前展开,但是自己又无法把握住。”她的脸红扑扑的,眸子如同秋水般清澈却又有一丝深邃的感觉。她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向李策轩倾诉仿佛变成了随带的事情,真正在做的,是去理清自己的思路,是努力看清世界的善恶。
“毕业后走向社会也有了一年的时间。期间不断开拓视野,见识了人性的黑暗。但这是全部吗?显然不是呀。可是如何分清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呢?许多坏人都道貌岸然呀。所以我有时挺悲观的,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去爱这个世界。”夏听荷激动得耳根都红了。
李策轩沉默了片刻,缓缓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性是隐藏的,是复杂的。看不透人性是常态。”回顾自己的人生,李策轩在思考,究竟有谁可以轻易看穿他人内心呢?也许,文宗政算一个。
“我们看不透别人的内心,也很难把握住自己的内心呀。”轩哥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循序渐进开导夏听荷。“就拿刚刚发生的事件举例,你觉得那是什么样的事件呢?”
挽了挽略微纷乱的秀发,夏听荷沉默了一会,小手揪紧了领口。闪烁的眸光,抿闭的嘴唇,透露出努力思考的认真神色。她是一个聪慧的人,是一个冷静的人。不可能脱口而出一些激动的观点。再次挽上晚风中飞舞的秀发,她缓慢地用略显低沉的声音说道:“一个男人喝醉了,在酒精的怂恿下去搭讪并且肢体语言过大。而女生反应过激了,惹怒了男人,发生了口角与搏斗。”
“是的。”李策轩赞许地点点头,“不可否认,那个男人是一个烂人,而女生的处理方式也不是很得当。她们的确应该反击,但不应该操酒瓶。”
夏听荷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猜,这种事情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应该很常见吧?”
轩哥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沧桑:“的确。有一些事情是不会报道出来的。说到底,这是政府对普通人的保护。”很明显,他想到了子虚。不过很快,他又将话题带了回来:“这件事情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事。但如果,在网上传开会怎么样?人性在这里会展露得淋漓尽致。”
夏听荷没有说话,仔细倾听,轩哥便继续开口:“一些营销号为了流量会断章取义,煽风点火;一些慈善机构会蹭流量,推销自己;女权组织会跳出来谩骂社会不平等;不思考的人会叫嚣着谋杀未遂、死刑。”顿了顿,轩哥讥笑道:“到最后,这件事成为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胡作非为的借口,当事人的情况反而成为了最不被关心的。”仿佛是判刑一般,他的声音庄严雄厚:“这就是人性的复杂。”
“再说说人性的多变吧。”李策轩自顾自说,夏听荷没有插嘴的时间,也不会插嘴。“今天我敢上去,是因为我练过散打(这是假的,轩哥自学成才),是因为旁边有许多人。假如在没有人的地方,我又是一个病怏怏的人,我敢上前吗?那么我会想着如何让自己不被波及。我会报警呼救,但是没有上前的勇气。”
夏听荷点头:“没错,的确是这样的。不过……”她仰头给了轩哥一个灿烂的微笑:“我有感觉。策轩哥是那种遇上比自己强,也敢于出手的人。”
刹那间,李策轩感觉心脏被狠狠击中了。看着美丽的笑脸,他吞了口唾沫,尴尬地笑了几声。
“对于其中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做法,我们能说一定是错的吗?大家都在努力看清这个世界。
“即使有恶意,即使有迷茫,即使有无法承受的事情,我还是挺爱这个世界的。”
说着,李策轩突然中二地张开双臂,拥着星光稀疏的夜空的黑暗,露出温柔迷人又带着一丝狂妄的笑容:“原因嘛,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仅此而已。”
……
在两人愈发热情的交流以及愈发熟络的气氛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夏听荷的小区。原本轩哥还在考虑要不要送她到楼下,当看到这个小区时就打消了念头。“朝阳城”算是h市最豪华的小区了,环境治安皆是一等一的水准。
“你住在这里呀!”轩哥看着一旁的“小富婆”。
“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他们在老家。不过就付了首付,房贷我要自己交。”夏听荷吐了吐舌,笑着:“没想到策轩哥这么能说会道呢!我现在心情好多了。谢谢你。”
轩哥摆了摆手:“没事啦,回去的时候小心点。进门后给我发个消息哦。”
看着夏听荷远去的背影,轩哥撇了撇嘴:“唉,谜底揭晓了。大家闺秀,书香门第。估计直到大学前,上的是一些贵族学校吧。有一说一,她的父母有点水平呀。给了她一个好房子,让她生活有了基本保障,又不把钱一次性付完,用房贷压力迫使她努力工作。”
正思考着,手机响起。看到夏听荷平安到家的消息,李策轩放心地踏上回去的路。
“该干正事了呢。”脸色逐渐严肃,眼神格外有压迫感。他拿出了手机,另外一部手机,用于子虚工作的手机。
还是那个办公室,还是满墙屏幕翻动的数据,还是那个丰神如玉的美男子一心多用,还是在资料的海洋中学习、思考、推理。
当手机响起,白衣白发的帅哥淡淡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电话:“时间、地点、事件。”在工作时,文宗政往往显得冷漠。
在这方面,李策轩与文宗政很像,立即做出汇报。他知道,此时文宗政一定调出了相应的监控,因此没有必要去陈述前因后果,而是说道:“我在那几个男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纹路,一些不属于人类的真理序列。”
“你怀疑那几个男人动手与异灵有关。”文宗政微眯着眼,将监控中每个细节都印入脑海。“描述一下你所看到的真理序列。”
切,我要是达到能描述真理序列的层次就先把你打一顿了。
轩哥心里暗道,嘴上却没有停:“那种感觉,像一个正反馈。”
“嗯?”文宗政的语调有了细微的改变。“因果类异灵吗?如果是,就有点麻烦了。”
顿了顿,他说:“明天你去警局再观察一下那些人与那个真理序列。现在,你去烤肉店一趟,那里也许会有蛛丝马迹。”
“明白。”轩哥回答道,正要有所行动……
文宗政催命鬼一般的声音响起:“鉴于你拖延了这么长时间才上报,扣点工资吧。”说着挂断了电话。
夜风吹过,轩哥呆滞。
半晌——
“文宗政,我日你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