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文宗政一言未发。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靠在自己的椅子上，喝着自己的茶，听着自己的投屏上的上司夸夸其谈。

这是一月一度的全国会议。用的是子虚内部网络，参加者是各省会及以上的负责人。

会议的这一套流程，文宗政已经熟记于心。先是全国子虚总负责人唐默汇总一个月的重点，再依次点评各省所做之事的优缺点。接下来，传达总部的任务，传达全国分部的任务。

在这些结束后，才是重点。一些提案将被拿出来讨论。就比如文宗政部下的编外人员。

投屏上的唐默结束了发言。他占据了整个屏幕的身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诸多窗口，每个窗口里都有一位负责人正襟危坐。

他们沉默不语，但是文宗政清楚，那些隐晦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毕竟，在所有需要讨论的提案中，第一个就是他的。

众目睽睽之下，文宗政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微微的苦涩在嘴中漫开——他不爱喝名贵的茶叶，他独爱各式各样的野茶。

一个人面对“敌人”与“墙头草”，习惯了。

“那么，针对第一个提案的讨论，现在开始。”隔着屏幕也可以感受到唐默的威严。“a省设立新的编外人员，是否可行？”

“这自然不可行。”古都负责人熊昌率先反对。“每个省最多两名编外人员，这是规定。如今你要添加第三名，过分了！”

文宗政冷冷一笑，目视着屏幕中央窗口的唐默，唐默通过视线传递给他的信息是：一半以上的同意票，这是规定，我帮不了你。

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文宗政看向熊昌，眼神凌厉：“编外人员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只有部分国家级和总部负责人才有权限知道其身份。但是，那两名的身份早已公开，已经不算是编外人员了。”

熊昌冷笑一声：“文宗政，编外人员可不是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现在那两人的档案依旧处于保密状态，即使他们身份曝光，他们的异能力依旧是保密的，他们的档案依旧是算在编外人员里面的。”

旁听的负责人们心里各有算盘，但是依旧不动声色。也许他们也曾意气风发过，但是现在都是一群“老狐狸”。

“此言差矣。”文宗政摇摇头：“他们身陷狄拉克之海，与现世失去联系。因此，我们这里可是一个编外人员都没有啊。”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在其他人消化这些内容时，唐默开口询问：“所以，这么长时间你的编外人员没有动静是因为狄拉克之海的缘故吗？”

文宗政点头。

“那么，为什么不上报？”唐默怒了：“他们失踪多久了。”

文宗政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四月二十日。”

不待唐默责备，另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文宗政呀，你对自己手下太冷漠了吧。即使与他们有矛盾，也不能不把他们性命当回事啊。”

这次，文宗政连脸皮都懒得抬一下，语气相当不敬：“老王八，你一个欺师灭祖的东西，还敢说类似于‘把他们性命当回事’这种话？”

王武杰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因此露出表情，慢悠悠道：“你说我欺师灭祖只是因为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若我真的是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我还能坐在这里吗？”

“没错。”文宗政一笑：“你说我冷漠无情只是因为你受限于自己的脑容量。”

他面向众人：“我之所以没有上报，是因为我确定他们还活着，而且其状态很好，没有生命危险。在这种情况下，负责人是有权力不上报的。难道不是吗？”

冷静下来的唐默死死盯着文宗政。他当然不会问出“你是否说谎”这种弱智问题。他不解的是文宗政为什么会在上报与不上报之间选择后者。

“至于详细内容，之后我会上报给国家级负责人的。”文宗政说：“如果上面的人讨论后认为有必要，自然会告诉诸位的。”

其他的省级负责人也清楚了——那两位编外人员为什么会陷入狄拉克之海？他们怎么在狄拉克之海中存活？这些问题的答案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王武杰阴恻恻地看着文宗政：“你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啊。”

见文宗政没有理会，他再次开口：“老夫早就预见了，当年的丧家之犬会成为一方巨擘。”

霎那间，会议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唐默也面露为难之色。该怎么劝？所有人已经能想到文宗政接下来的表现。

果然……

文宗政怒发冲冠，眉毛立起，周身异炁涌动：“老王八！我是文家族长！你敢侮辱我？”

“呵呵，一个人的家族吗？”王武杰深凹的眼窝里射出阴冷的光：“即使文家还在，你依旧是丧家之犬啊。”

文宗政徒然从椅子上站起，膨胀的异炁将投屏冲击得摇晃不已。“我祖先收留了你这个濒死的王八，教你缘符，助你化形，你却在危难之际落井下石。狼心狗肺，欺师灭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获得了‘大千玺’却想私自保管，文家被‘净土’灭亡是咎由自取。古人云：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们将没有活人的文家遗留的异灵异物重新利用，有错吗？”

“谁说我文家无人！我在，文家就在！”

“的确，你命硬。即使中了那样的诅咒还是活了下来。虽然花费的代价太大，竟然消耗了大千玺。”王武杰的话语越发恶毒。“可你也终究只是文家收留的丧家之犬！你……”

唐默当机立断，将王武杰踢出会议。一群人看着文宗政，保持着沉默。

一旦被戳到痛处，文宗政仿佛换了一个人。不再冷静，不再温文尔雅，变成了一匹寻仇的孤狼。

除了让文宗政失态，王武杰的举动造成不了其他的伤害。但是，他就是想恶心文宗政，恶心这个拦了他的前路的人。

当赤红的双眼里血丝消散，文宗政扶回椅子，缓缓坐下，向各负责人点头致歉。

看到文宗政稳定下来，唐默也将会议带回正题，开始了关于设立a省第三名编外人员提案的投票。

通过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然而唐默的关注点不在这。当文宗政提交这个议案时，唐默便知道它的通过几乎必然。

因为文宗政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所以，现在让唐默困惑的就是，为什么文宗政要拖延上报时间。

不过，现场没有时间给他慢慢考虑了。现在应该进行针对第二个提案的讨论与表决了。

第二个提案，让包括文宗政在内的全体人员都十分好奇，因为，在份提案是密封的，是需要现场开启的。

“就像是高考试卷一样，除了出题人，谁也不能提前得知里面是什么。”唐默罕见地开了一句玩笑。在坐的都知道，密封的提案意味着什么。

随着加密文件被解封，第二个提案展示在众人眼前。

仿佛是炸药爆炸的前一刻，所有人都死死盯住提案上的文字。

文宗政端茶的手停在半空，杯中晃动的茶叶仿佛他的内心。

唐默的声音很深幽：“按照规定，我还是要叙述一遍的。”顿了顿，他提高音量：“儒释道三家提议各派一名晚辈成为子虚的编外人员。”

还记得文宗政告诉李策轩，缘符的水很深。因为除了子虚，世界各地还有其他的类似宗派。就比如儒释道三大教。这种宗派大都传承悠久，有历代先贤开创的诸多缘符，配合各教教义，威力惊人。

也因此，缘符成为了一种立场的代表。

那么，为什么这个提案会引发轩然大波呢？因为这些宗派压根不属于子虚，让他们的子弟成为自己的编外人员，无异于痴人说梦。

然而……

“诸位，先冷静一下。”魔都负责人白泽川微微提高音量。“三教同时提出这个议案，想必他们早就相互讨论过了。既然如此，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提案是我们子虚不允许的。那么，想必他们是有所准备的。”

唐默赞许地点点头：“是的，三教做出了退让——如果我们同意，他们愿意公开这三名编外人员所有相关资料。”

这句话又一次在人群中投入重磅炸弹。没有了身份以及异能上的保密，这三人的战斗力可能大打折扣。

那么，成为编外人员有什么好处呢？在坐的各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成为编外人员，他们享有编外人员都资源以及特权，但是他们还是由三教直接命令。同时，不受子虚的规则束缚。

想问更明了的答案吗？别问，问就是编外人员。

三教提出的交换，让在坐的负责人意识到，这是一个可行的提案。

“如果我们拒绝提案，可以得到什么？”文宗政举起了手。

看了他一眼，唐默表示：“我们可以知道他们的名字。”

“愿闻其详！”

“儒家，苏长风。释家，屠伏。道家，方之。”

“三教称这是他们年轻一代最优秀的弟子。”

唐默说完，扫视众人，问道：“诸位意下如何？”

突兀的鼓掌声响起，文宗政脸上带笑：“他们展示了自己的真诚。那么，我们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熊昌不怀好意的声音传来：“这样是否太武断了。此类事情太不符合规矩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三教愿意展现善意，我们应该积极回应。”

“三教一直与我们观念不符，你怎知他们不是别有用心？”

白泽川再次提高嗓音：“各位，三教的实力我们清楚。单一来看不如我们子虚。但是如今，他们在这件事上已然是结盟之势。其实力可是高于我们。但是他们依旧愿意商谈。我们可以看出他们有所求，也可以看出他们的诚实。

“面对这样的善意，我们是否应该回报以善意？”

……

最终，通过票数刚刚过半，第二个提案也盖棺定论。

不出意外，唐默再扯几句废话就可以结束本次会议。文宗政如是想着。

然而……

唐默突然利声大喝：“总部传来了一份加急文件！”

随着这句话传出，所有人屏息凝神。目光直勾勾盯着屏幕里突然出现的文件。

接下来，唐默读出的消息更让众人头大如斗：“这是‘贤师’写下的预言！”

“编号0001的贤师啊。”文宗政已经放下了茶杯，聚精会神凝视着即将被打开的文件。

……

【序号】：0001

【名称】：贤师

【安全等级】：5级

【保密等级】：1级

【物品特征】：

贤师没有固定外形，没有固定体积，没有固定质量。经常以书本或者老者的形象示人。平时待在总部收容装置中，偶尔会外出与总部人员交流。交流内容多涉及哲学。

【特殊能力】：

能随意变为任何生物或者任何物品的形态。可以发出任意声音。与任意生物沟通。

可以通过只有他自己感知到的“门”前往任何空间。（这是只属于我的“门”，通往我希望的目的。——贤师）

通过“圣痕”进行预言。其预言会以图画或者文字形式来表示，其意义大都含糊其辞，可能引发多种不同解读。贤师本身对于该预言不会做出任何解释。根据目前收集的所有资料得出，贤师所有的预言必将成为现实。对此，有两种解释：（1）贤师可以通过某种途径知道未来；（2）贤师具有类似于“言出法随”的能力。目前，前一种解释的可能性更大。

贤师会让生物对祂放下戒备，产生亲和感。是否拥有此能力目前只是假设，还在研究阶段。

【收容措施】：

普通的收容装置对贤师没有任何作用。只有因果类类异能或者异物可以对贤师的行动产生部分限制。大部分时候，贤师会待在总部为祂准备的房子里。房子由钢化炉制造，内部为长宽高皆为9m的正方体，没有任何其他物品。附近有哲学家随时待命与贤师进行沟通。

【收容过程】：

绝密

……

下一刻，所有人呆若木鸡。在坐的都是文化人，没有理由不认识这次贤师画下的“圣痕”。

唐默的解释还在继续：“这是贤师不到一分钟前写下的预言，随后祂要求立即公布出来。”

“不到一分钟，那就是第二份提案刚刚通过那一会。”文宗政的思维何其敏锐，一霎那间就思考起这两者是否有联系。不过，按照预言里的四句话，目前还看不出来什么。

这四句，为所有人熟悉。

这四句，是北宋大家张载的名言——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