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自卫团从一成立那天起,就意味着比“皇协军”享有更多的特权。首先是松冈奏请江淮派遣军司令部,给自卫团拨发了二百条三八式步枪和十挺歪把子机关枪,很让“皇协军”眼红;不分老少,只要是兵,军饷是每人每月十块大洋,这是“皇协军”排长和真鬼子士兵的待遇,更让“皇协军”心酸。一团团长马甫金和二团团长常相知都在宫临济面前发牢骚,一个公子哥儿临时拉起来看家护院的队伍,怎么就弄得这么红火呢?宫临济总算对松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松冈心里到底有多少秘密,没有人清楚,但是有一个秘密是公开的,那就是松冈不相信中国人,不相信任何中国人,包括“皇协军”的军官,包括陆安州“亲善商会”的“皇协”人员,包括他新结识的诸如夏侯舒城、王月凤之流的陆安州工商界人士。但是这并不妨碍松冈同这些人“亲善”。对于松冈来说,所有的中国人都是敌人,不同的是,有的是公开的敌人,有的是潜在的敌人,有的是今天的敌人,有的是明天的敌人,有的是后天的敌人,有的则是明年或者后年的敌人。异国作战,尤其是长期驻屯,一个非常重要的经验就是要有一批可以利用的异国人。利用他们的威望、骗术、武力、智慧或者贪欲来为“皇军”效力;利用他们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通过他们之间的互相消耗来平衡“皇军”雄踞其上的格局。利用中国人来收拾中国人,很容易奏效,这真是非常合算的事情。桃花坞的“模范行为”更坚定了松冈成立陆安州“亲善政府”的决心,日本驻屯军华东司令部也认为应该有一个由中国人组成的政府机构来替“皇军”工作,这样更有说服力,这也是建立“王道乐土”的必然要求。经过一番动员和推让,最后就确定以原拟定的“亲善商会”人马为基础,干脆成立一个“亲善政府”,反正作用都是一样的。在酝酿“亲善政府”组成人员时,原信少佐一反过去对松冈唯唯诺诺的常态,激烈地反对由夏侯舒城出任“亲善政府”市长。原信说,夏侯舒城的排日情绪非常明显,对于日军军官态度傲慢,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对“皇军”忠心耿耿的。松冈反问原信,那么你说谁对“皇军”是忠心耿耿的?原信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喉结跳动了两下说,至少宫临济要比夏侯舒城效忠。松冈笑了,说,宫临济这样的人就像贪吃的苍蝇,你在大街上伸手一抓就能抓几个出来。但是像夏侯舒城这样受过高等教育,有资产,有名望的人,并不多见。原信说,可是这个人敌视“皇军”,杀不足惜,怎么能让他当“亲善政府”的市长呢?松冈说,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原信君,你不懂政治,你不知道政治和战争的区别。在战争中,你认为该杀的,那就毫不犹豫地把他杀掉好了。但是,在政治中,我们要看他有没有利用价值,我们要看看在什么时候杀他合适。是把他杀了并且由此引起骚乱好呢,还是利用完了不动声色地再杀好呢?我看还是后者更合适一些。原信面无表情。松冈说,看起来夏侯舒城是个爱国者,但是,即便他有爱国之心,也没有爱国之力;有爱国之名,无爱国之实。再说,中国的读书人是很爱面子的,夏侯舒城嘴上标榜的爱国,其实还有沽名钓誉的成分。我们要充分利用他们的虚荣心,让他们实实在在地为“皇军”搞粮食。原信睁大一双困惑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松冈说,不管怎么说,夏侯舒城并不是最佳人选,我看方索瓦比他更合适。松冈看着原信,点点头说,对了,这一点原信君看对了,跟我不谋而合。但是,这里面又有一个知人善任的问题。方索瓦是激进派,他可以大刀阔斧地帮助“皇军”清洗那些敌视“皇军”的人,然而我们现在、至少在半年内并不想大开杀戒,我们不能把陆安州杀得鸡飞狗跳。因为我们需要粮食,我们需要在“亲善怀柔”的气氛中让老百姓安心种粮,满怀感激地向“皇军”交纳粮食。在这样的前提下,让方索瓦来做这些事情,他就可能把事情弄糟。而夏侯舒城是实业家,他需要钱财,把他的需要同“皇军”的需要结合起来,他就会把国家放在一边,卖力地鼓捣粮食生意。再说,这个“亲善政府”,不过是一个象征,有其名而无其实,我们赋予方索瓦的使命,比当这个徒有其名的市长,要重要得多。原信原地站立,眼珠子骨碌了几圈,做沉思状。松冈问,你读过《中庸》吗?原信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松冈说,要想在中国的土地上站稳脚跟,你应该对于中国文化有起码的了解。因为中国的政治来源于中国的文化。中庸之道是博大精深的学问。原信说,太君,我们都是军人,我并不想在中国从政。松冈笑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原信说,为什么不想在中国从政?这说明你对东亚圣战的意义还缺乏深刻的认识。知道我们日本最缺乏什么吗?原信说,粮食。松冈哈哈大笑说,粮食?粮食算什么?“皇军”需要的绝不仅仅是粮食,也不仅仅是美酒、棉花和芝麻。我们的国土是那样狭窄,出门就是茫茫大海,常年地震连绵不断,不管是地上的还是地下的,物资匮乏,不能轻易开采。而你知道陆安州这一万八千平方公里的地下都有些什么吗?原信眯缝起眼睛,没有回答。松冈说,也许是黄金,也许是白银,也许是云母,也许是铜、铁、锡、钨。一万八千平方公里啊,简直就是一个国家。看看西边那森林覆盖的天茱山,看看那一望无际的东部平原,看看这滚滚东去的淠水河,再看看眼前这玲珑精致古色古香的小城,你很难估量,这里面蕴含着多么丰富的宝藏。而要想得到这些宝藏,仅仅靠作战是不行的。也许,战争结束了,会把你派到江淮来担任领事,或者到陆安州来担任行政长官。你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些财富开掘出来,送回大日本帝国吗?原信茫然地回答,太君,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松冈严肃地说,没有想过是愚蠢的,是目光短浅的表现,是对圣战的要义缺乏深刻理解。战争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杀人放火?原信说,有点明白了。松冈说,积二十余年征战之经验,凡占领一地,欲站稳脚跟,欲将触角探入占领地之中心,一定要会用人,会用占领地的名人、要人、文化人、有钱人,不仅要用表面对“皇军”绝对服从点头哈腰的人,也要用那些自命不凡的同“皇军”若即若离的人,甚至还要用一点站在“皇军”对面品头论足的人。你简直想象不出来,你知道把这些人统统集中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原信说,想象不出来。原信是个务实的人,做事只看效果,正因为如此,便经常受到松冈的嘲讽,什么鼠目寸光,没有政治头脑,等等。但原信对于松冈这一套并不欣赏,松冈动辄就是“依我对中国人的了解”如何如何。虽然原信对中国人也不是很了解,但他认为松冈对于中国人的了解是肤浅的,过于低估中国人,可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作为军人,是不应该低估对手的。而松冈的弱点在于,无限放大地看待自己,无限缩小地看待对手。尤其是担任陆安州驻屯军司令以来,军人的气质减退了不少,倒像是个玩弄权术并且乐此不疲的政客,这是很让原信担心的。然而松冈刚愎自用,根本无视他人意见。所以原信不满归不满,也不敢过于流露。松冈得意地大笑说,你对中国人缺乏研究,我可以告诉你,中国人个顶个单打独斗都还有两下子。但是你把他们集中起来,尤其是在利益面前,他们就乱了,会互相瞧不起,互相扯皮,互相攻讦,互相挖墙脚甚至互相战斗而不可开交。原信说,太君,或许并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是这样。譬如他们有组织,有目的,那就有可能在组织的纲领下团结起来。松冈拉长下巴,张大嘴巴,上下合了两下,很自信地说,原信君,你是按照日本人的精神来看中国人。然而中国人就是中国人,即便有组织,思想也是散的。所以说,中国人是很好玩的。原信不解其意,傻傻地看着松冈。松冈说,对的,就是好玩。便于玩弄。明白什么叫玩弄吗?原信还是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位先生又在玩弄什么玄虚。松冈说,中国人有一句话,叫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螳螂玩弄蝉,黄雀玩弄螳螂。我们“皇军”要想在陆安州站稳脚跟,得靠中国人,但是不能靠哪一个中国人,哪一个都是靠不住的。但是可以让他们互相制约。依我对中国人的了解,他们就像蚂蚱,只要把他们拴在一根绳子上,他们会各自按照自己的方向跑,结果谁也跑不了。原信说,我懂了,重用宫临济是为了制约抗日分子,重用董矸石是为了制约宫临济,重用方索瓦是为了制约董矸石。但是我不明白,重用夏侯舒城是为了制约谁?难道是为了制约方索瓦?松冈说,为什么不呢?夏侯家族有地位,夏侯舒城本人有名望,尤其他以“卖酒不卖国”的形象出现,很能迷惑陆安州工商界和老百姓,他可以稳定局势,保证“皇军”完成征集粮食的任务。同时,由于他和方索瓦分属两种观念,一旦方索瓦出现问题,就可以借用夏侯舒城之刀,甚至通过他借天茱山抗日分子之刀。原信愣了半晌,还是感到松冈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甚至有些书呆子的味道。但是见松冈洋洋自得,不便扫兴,只好顺水推舟,两腿一并说,太君的意思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他们,所有的中国人成为一个丝丝入扣的链条,互相钳制。松冈说,我是这么计划的。原信说,只是有一点我要向太君报告,对于方索瓦,不能与宫临济和夏侯舒城之流等同视之,方索瓦是“皇军”的可靠盟友。松冈不假思索地说,相对而言是这样,我们会另眼相看的。但是,中国有句老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原信说,哈依,我明白了!不久,陆安州“亲善政府”的名单就拟定了,拟由古井坊酒业公司老板夏侯舒城出任“亲善政府”市长,蔗糖厂老板王月凤出任副市长兼财税署长,棉麻公司老板王进业出任副市长兼工业署长,原陆安州国立中学校长黄长溪出任教育署长。其实这些都是挂名而已,真正有点实权的是松冈从“满洲国”带来的董矸石。此人拟出任市府秘书长,兼任警察署长。警备司令还是宫临济。但松冈没有想到的是,在同夏侯舒城商量要他出任陆安州“亲善政府”市长的时候,这个看似开明的实业之子却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夏侯舒城对松冈派来的代表宫临济说,敝人曾答应过松冈先生,可以出任商会会长,虽然也难免有汉奸嫌疑,但毕竟一个“商”字可以解脱许多。而如今让我去当什么“亲善政府”市长,傀儡不说,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汉奸了,将来恐怕死无葬身之地。宫临济心里窝火得要命,要是按照他以往的脾气,他可以把夏侯舒城捆去见松冈。但松冈有言在先,无论如何对夏侯舒城都要以礼相待。所以宫临济只好忍气吞声,苦苦相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别说卖酒发财,夏侯先生就是想过一天安宁日子,也得看“皇军”脸色。日本人惹不起啊!夏侯舒城说,惹不惹日本人是一回事,当不当汉奸又是一回事。跟日本人做生意可以,他帮助我发展生产我更不反对,我赚日本人的钱,也是爱国的一种方式。但是要我当汉奸,那是打死也不能干的。当汉奸的绝不会有好下场。宫临济脸上很不好看,恨不得掏出手枪把这个口口声声汉奸长汉奸短的奸商给毙了。宫临济说,其实夏侯先生有所不知,就像宫某,为“皇军”……为日本人跑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时候我要是一味硬拼,那就全军覆没,可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也算是曲线救国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夏侯舒城还是摇头不已,看着宫临济,不紧不慢地说,委曲求全可以,可是再怎么着也不能当汉奸。尤其是像宫师长这样操枪弄炮的,一旦投降鬼子,那就势必为虎作伥。如果手上有卖国血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宫临济心里暴跳如雷,也只好装聋作哑,硬着头皮说,夏侯先生,你恐怕还不太知道松冈的脾气,那可是笑里藏刀杀人不眨眼的,夏侯先生……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吧!谁知这句话又把夏侯舒城惹恼了。夏侯舒城把脸拉下来,下巴颏儿仰了起来,蔑视着宫临济说,请你跟松冈说清楚,个人之间生意来往,夏侯舒城通情达理,但是,要我去当汉奸市长,除非太阳西出。后来宫临济就把夏侯舒城的话原封不动地向松冈报告了,松冈听了半晌不语。宫临济琢磨这个夏侯舒城看来是活不成了。没想到过了一天,松冈吩咐原信,带着金银若干,前去拜访。这次宫临济又跟着去了。宫临济知道原信是个急性子,他不仅从心里看不起中国人,而且从脸上也看不起中国人。但这次原信却耐着性子,一口一声夏侯先生地喊,请夏侯先生帮忙,请夏侯先生多多关照。态度恭敬得让宫临济直在心里骂娘。夏侯舒城说,这不是关照不关照的问题,也不仅仅是个人气节问题。我们生意人讲究薄利多销,不能把本搭进去。当了这个汉奸市长,荣华富贵不一定能享受到,要是让抗日武装打了黑枪,那就把本蚀大了。请原信先生原谅。原信终于忍无可忍了,最后说,夏侯先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看着办好了。说完,向宫临济一挥手,迈着短粗的小腿,高视阔步地走了。出了夏侯舒城的大门,还恶狠狠地照门坎踢了一脚,差点儿把脚脖子踢折了,疼得哇哇大叫——死啦死啦的!回到驻屯军司令部,原信余怒未消,气呼呼地把夏侯舒城的态度描述了一番。松冈皱着眉头听完,突然笑了,说道,哈哈,这个夏侯舒城,颇懂欲擒故纵之道,他是要三顾茅庐方肯出山啊。那好,这个面子“皇军”给他。原信说,太君如此礼贤下士,这个夏侯舒城是得陇望蜀。依我之见,一把火烧了他的古井坊,看他还敢不敢傲慢?松冈异样地看了原信一眼,笑笑,挥手让二人都退下。当天夜里,陆安州城南君院街古井坊毫无来由地失了一把火,好在火势不大,加上水源充足,夏侯舒城和十数名酒匠雇工奋力救火,使其不得蔓延。松冈闻讯,派出驻屯军一个中队帮助救火,这才保住古井坊老号没有付之一炬。过了一天,松冈亲自登门,这次既没带原信,也没带宫临济,两个人单独密谈。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谈判的,最后夏侯舒城居然答应出任市长了。据说松冈答应了夏侯舒城的“挂名不杀人,经商不问政”的条件。另外就是金钱起了作用。每每对比夏侯舒城,宫临济心里就寒——看看人家那汉奸当的,拉大了架子摆足了谱,要够了价钱运足了气。没承想这一套还挺管用,挺能捏住老鬼子松冈的肋巴骨。自己这班人等,成天巴儿狗似的,反而让松冈轻贱。陆安州“亲善政府”成立仪式是在原国立中学的广场上举行的,各个街道都派出民众代表,“皇协军”营以上军官都参加了。临时用课桌和芦席搭起的**台上,原信少佐代表松冈大佐叽里咕噜讲了一通话,陆安州日中“亲善政府”就算成立了。然后是夏侯舒城一干人等登上**台,在市民面前亮相。王月凤也代表“亲善政府”和伪市长夏侯舒城讲了话,还放了鞭炮,闹得热火朝天。“皇协军”的军官和桃花坞自卫团的代表都在台下。望着台上的一群人,二团团长常相知心里时时冷笑,觉得这一幕滑稽透了。啥**“亲善政府”?沐猴而冠,简直就是个卖国求荣的戏班子!闹哄哄的成立仪式结束后,“皇协军”和百姓代表各回各家,“皇协军”和自卫团营以上军官,就在中学的大餐厅里,同“亲善政府”官员共进午餐。松冈亲自领着夏侯舒城和王月凤等人,一一接见大家。这是常相知第一次同夏侯舒城面对面。就在握手的一刹那间,他突然觉得这个夏侯市长有点面熟,但是他来不及细想,松冈便招呼夏侯舒城等人继续接见去了。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常相知的脑子就有些乱了,翻来覆去地回忆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总是觉得对不上号,因此整个进餐过程都是心不在焉。这天的中午饭,在学校的大餐厅里开了六桌,喝的全是古井坊老号特制的“亲善牌”白酒,松冈和“亲善政府”主要官员、宫临济、方索瓦等人在主桌就座。宫临济说,夏侯市长不愧是陆安州“王道乐土”的奠基人,连祖传的商标都改掉了。夏侯舒城也不示弱,说,跟宫师长比还是小巫见大巫。宫师长为了建立“王道乐土”,跟松冈先生从山东来到江淮,连祖宗都不要了。方索瓦说,哈哈,大哥别说二哥,大家都是汉奸,就不要互相攻讦了。松冈哈哈大笑说,方君说得很好,大家都是汉奸,汉奸的大大地好!所有的汉奸都是我的好朋友!宫临济和夏侯舒城也跟着笑。宫临济说,对对对,大家都是汉奸,都是“皇军”的好朋友。我和“皇军”是好朋友,夏侯先生也同“皇军”是好朋友,这样我和夏侯先生也是好朋友了,是不是啊?夏侯舒城说,我们这个政府,有名无实,还得仰仗宫师长多关照啊!宫临济说,夏侯先生请放心,你们的安全、治安,都包在兄弟身上。你说抓谁,你说夜里抓,我不会让他呆到天亮。松冈这天情绪极佳,端着酒碗,左右开弓跟汉奸们敬酒,喝了个大气磅礴,站起来,一只胳膊肘搭在宫临济的肩膀上,一只手搭在夏侯舒城的肩膀上,咧开大嘴说,很好很好,你们两个,一文一武,同“皇军”携手建立“王道乐土”。对于“皇军”,对于大日本帝国,对于中国,对于陆安州的黎民百姓,这都是一件伟大的事情。让我们相互提携,为陆安州的“王道乐土”繁荣昌盛干杯!说完,一仰脖子干了。顿时,大餐厅里喊声沸腾,一片“王道乐土”繁荣昌盛的声音,酒碗碰得噼里啪啦。这天晚上,松冈让陆安州重量级的汉奸们大开眼界,在国立中学的礼堂里,几十名日军军官和近百名“皇协军”军官以及刚刚上任的“皇协”官员,济济一堂正襟危坐,眼睛盯着前方一块山墙大的白布。不一会儿,奇迹发生了,白布上出现了人影,接着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隆隆的爆炸声。“皇协军”军官大都没有看过电影,一看对面白墙上出现了情况,立马就乱套了,有的当场就拔出手枪,有的跳上凳子东张西望,有的大声询问,哪里有情况?甚至有人朝白布上叭叭地放枪,乱哄哄地一塌糊涂。日本人不知道中国人没看过电影,开始还能沉得住气,后来越吵越乱,日本军官也骚动起来。松冈一看要出事,让原信把放电影的灯灭了。原信和翻译一起喊叫,大声嚷嚷,这是放电影,没有任何情况,所有人都回到座位上,回到座位上去!这样喊了好一阵子,骚乱才平息下来。“皇协军”军官们这才搞明白,原来这是在演日本的“皮影戏”,不是真人在那里打仗。稳定下来了,又倒回片子重新放映,不知道是谁朝银幕上开的枪,上面多出了六七个黑洞。放映的过程中,不管是什么画面,都有这六七个黑洞伴随,倒也别有情趣。影片的名字叫《军神乃木》,中国人看得不是很明白,翻译官气喘吁吁地搞同步翻译,最后大家总算明白了故事,说的是日俄战争时期,日军攻打中国旅顺的总指挥乃木希典,身先士卒,被打断一条腿,瞎掉一只眼睛,他的两个儿子都在这场战争中阵亡。战后,他经常去给阵亡将士扫墓,借机帮助战争遗属摆脱穷困。遗属们不知道帮助他们的人就是乃木,在言谈中把贫困的原因归结于乃木。当他们得知乃木也有两个儿子为“圣战”献身之后,深为乃木将军的伟大人格感动。以后,作为天皇的教官,为了促成对中国的战争,乃木自杀身亡,以死相谏……影片放完了,一片肃穆,多数日本人泪流满面,一名日军军官失声痛哭,这哭声传染力极强,不久就哭声大作。突然,“皇协军”一团团长马甫金出其不意地跳上凳子,振臂高呼,向军神乃木学习!发扬乃木精神!天皇万岁!“圣战”必胜!马甫金这么一喊,礼堂里立马鸦雀无声,接着就有惊涛骇浪腾空而起,像是有人下了命令,日本军官全体起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出惊雷般地吼叫,向军神乃木学习!发扬乃木精神!天皇万岁!“圣战”必胜!声音掀起一股强大的气流,猛烈地撞击着破旧的礼堂顶棚,冲出国立中学,在陆安州的上空久久回荡。影片放完之后,松冈让夏侯舒城和方索瓦坐上了自己的汽车。在车上松冈问了问桃花坞模范区的情况,方索瓦一一作了回答,总体看基本上沿着松冈的思路,学校、医院、商店、小工厂等都有了规模,居民的王道乐土意识逐步形成,自愿地挂起了太阳旗。松冈很满意,告诉方索瓦,最近要组织“皇协军”一师和陆安州“皇协人员”前往桃花坞,参观模范区的建设。方索瓦说,没问题。松冈又问夏侯舒城,对组织“亲善政府”官员参观桃花坞的看法。夏侯舒城说,我们这个政府有名无实,没权力也就没作为。你真让我放开了组阁,桃花坞就是个范本。松冈听出了夏侯舒城的牢骚,内心很滋润——这就是玩弄的结果。把不同品质的汉奸弄到一起,玩弄于股掌之上,不用“皇军”过于劳心费神,他们自己就会勾心斗角。松冈说,权力是靠作为支撑的,“亲善政府”要多为“皇军”效力,“皇军”不会总让夏侯先生当光杆司令的。夏侯舒城说,无所谓,我是个生意人。松冈心想,这个夏侯舒城看来已经弄假成真了,他说的这个无所谓,其实有所谓得很啊!这样就好,有人愿意获得“皇军”更多的给予,这不是坏事。车子走了一程,方索瓦突然说,今天很危险。松冈不解,你是指放电影的秩序?方索瓦说,不是。我是指这个秩序可能会给抗日分子造成可乘之机。譬如,今天“皇协军”有近百名军官,都是携带武器,这其中如果有一个抗日分子在黑暗中刺杀“皇军”军官,再反过来刺杀“皇协军”军官,就会引起混乱。倘若局面得不到及时控制,自相残杀,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我们中国人有一句话,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近百名“皇协军”军官里,谁敢肯定没有几个抗日分子呢?松冈听了,呆了半晌,心里叹道,还是中国人了解中国人。在松冈的心目中,这近百名“皇协军”军官中,不是一个两个抗日分子的问题,也不是几个十几个抗日分子的问题。只要是给他们机会,给他们自由,或者给他们升官发财,他们全都摇身一变成为抗日分子,这种可能绝不是没有。方索瓦说,以后最好不要把武装的“皇协军”军官集中在一起,减少兵变的机会。松冈深以为然。从这天开始,日本人就很少组织“皇协军”看电影了。只有一次,是看“满洲国”“盛京”的纪录片,让“皇协军”看看生活在日本统治下的“盛京”人是多么的幸福,他们走在大街上,脸上洋溢着自由和健康的微笑。但这次日本军官没有参加观看,而是单独放给“皇协军”看的。后来江淮派遣军司令石原次郎到陆安州视察,接见日伪高层人员,“皇协军”营以上军官都参加了,但无一例外,包括师长宫临济在内都接到通知不许携带武器。此次活动的安全完全由“皇军”负责,外围则由从桃花坞调来的方索瓦的自卫团负责。没过几天,“皇协军”们就知道了,原来是方索瓦这小子搞的鬼,让“皇军”对“皇协军”增加了戒备。大家都骂方索瓦,这狗日的真是铁杆汉奸,真是汉奸中的汉奸,一旦鬼子失势,看老子们不掘你的祖坟扒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