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八月桂花遍地开. > 十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松冈大佐的心脏突然痉挛了一下,接着就出现了绞痛症状。这种猝不及防的感觉,使松冈大佐一下子就陷入惶惑之中,他不知道这是身体内部的原因还是身体以外的原因。从一定程度上讲,松冈大佐是相信宿命的。人的任何感觉都是有来历的,哪怕仅仅是咳嗽。松冈宁肯这次心悸是来自于体内的原因,但是,他自己否定了这个判断。他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陆安州的上空呼风唤雨,凝云聚电,鼓荡雷霆,一次比一次猛烈地捶打他的软肋。他把目光投向夜空,皓月当空,幻影遍地。小城就像一艘停泊的巨轮,浸泡在月色的海洋之中。人在暗处,心在明处。他突然想,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陆安州的“支那人”都在做些什么呢?难道都在昏昏沉沉地睡眠?会不会有人像他这样,夜不能寐,临窗远眺,思接千古,神游八荒?他想一定会的,一个丧失了主权、被异族占领的民族,无论如何是睡不踏实的。他们每天夜里都在做着同样的梦,那就是让自己成为坚不可摧无往不胜的勇士,让自己的心和臂膀一样坚强起来,然后战斗。他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很想独自一人走上陆安州的街面,穿巷而过,看看陆安州夜的景色,触摸陆安州夜的脉搏,聆听陆安州夜的呼吸。最好是能够登上西边的天茱山,在突兀的岩石上,俯瞰梦幻般的山坳,倾听草木覆盖下群山的天籁之音。这个突然的灵感使他激动起来了,他想他一定会这么做的。作为陆安州驻屯军司令官,他绝不能连天茱山都没有去过就悻悻离开,那就太有损“皇军”的脸面了。他要在撤离之前,不,最晚也要在撤离之时登上天茱山,让大日本帝国的优质军用皮靴,在天茱山的主峰,在抗日分子鲜血浸染的土地上,踏上深深的痕迹。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他,他曾经无数次在心里勾勒的轮廓,那个“死而复生”的陆安州行政公署专员兼警备司令沈轩辕。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忘记这个人,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他最强大的敌人。如果把陆安州比作一个独立王国,把沈轩辕看成是流亡的陆安州君主,那么他松冈则是篡位的乱臣贼子。如今乱臣贼子君临陆安州,而它的真正主人却东躲西藏人鬼皆非。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故事的作者就是战争。战争有许多功能,主要显示在物资的争夺和拥有方面,因此人们往往忽视战争的更深层次的功能,那就是战争书写的人间艺术。两个没有任何交往,从来不曾相识的人,完全不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就成了敌对的双方。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和栖身的空间,勘察对方,研究对方,谋阵布局,调兵遣将。陆安州就像一副盲棋的棋盘,那上面的每一次动荡和每一个事件,都不是孤立的,都是总体棋局中的一个步骤。松冈的苦恼在于,他无时无刻地不在感受对方的力量。自从驻屯陆安州,他常常会感到有一股力量平地而生,在聚集,在运动,向他步步紧逼。开春之后,“亲善怀柔”工作繁荣一时,然而好景不长,“皇军”的粮食辎重不断被劫,“皇军”和忠于“皇军”的“皇协职员”经常被杀,据点哨所不翼而飞;天茱山抗日武装眼看坐大,训练装备编制不动声色地节节升高,蓄势待发;原先睚眦必报的中央军和新四军,似乎已经进入蜜月状态,多次联手对付“皇军”,彼此协调越来越默契;“皇协军”同“皇军”的关系,由主仆关系渐渐变成了等级关系乃至平等关系;就连宫临济那样的狗腿子偶尔也敢对太君说“不”了,居然殴打“皇军”的下士官,围攻原信少佐,进而狙击“皇军”股肱方索瓦,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了。更有甚者,在陆安州城市和乡村,都在流行一个口号,叫做:“把拳头攥起来!”

这才是松冈真正恐惧的事情。似乎有一双大手凌空挥动,煽风点火,耕云播雨。从天茱山到大蜀山,从淠水河到莽莽山林,伸出无数双手,男人的,女人的,年轻的,苍老的,这些手像森林一样呼应着空中的那只大手,成纲成目,成线成块,编织着一张如同黑云一样铺天盖地的大网。这张大网的名称就叫做全民抗战,在陆安州,它将由两百多万双中国手组成。可是,他是谁呢?从陆安州这些微妙的变化上看,他的突破口是准确的,思路是深远的,节奏是循序渐进的,效果是明显的。在陆安州中日角逐的这盘棋上,他不仅是精神领袖,也是政治旗手,还是军事统帅。他的麾下不仅是天茱山的抗日武装,也不仅是陆安州城内的地下人员,甚至还包括了“皇协军”、“皇协职员”乃至“满洲国亲善团”。他企图统驭的队伍包括了行走在陆安州境内的所有的中国人,他的最终目的已经非常清楚了,那就是“以夷制夷”,利用血浓于水的民族情结,通过宣传、离间、蛊惑的战术,瓦解剥离“皇军”身边所有的中国人,使“皇军”孤立起来,而使陆安州所有的中国人“把拳头攥起来”。如果他的目的真的达到了,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到那时候,夏侯舒城的预言就将得到印证——全体陆安州的中国人同时行动,哪怕脑袋顶着铁缸向前冲,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皇军”寥寥两千兵马淹没。尽管皓月当空,但松冈的心里却是一团乌云。这天傍晚,董矸石手下的特工向松冈报告了一个令松冈十分痛苦的消息,新四军江淮七支队政治委员彭伊枫居然带领几个人的小分队,潜入“皇协军”二团三大队进行抗日宣传演出,居然还受到了“皇协军”的喝彩,“皇协军”的大队长居然还设宴共饮。联想到前不久刚刚发生的围攻原信事件,狙击方索瓦事件,哗变事件,还有所谓的“二·二七”会议,这样的“皇协军”还能用吗?答案是再清楚不过了。但是,松冈不是一个头脑轻易发热的人,他不会把问题孤立起来看。因为他了解“皇协军”,仅仅是“皇协军”作怪,谅他们没有这个胆量。作为一个头脑清醒的“皇军”军官,松冈把开春以来发生的这些事件一一在脑海中过滤,透过现象看本质,从手段的背后分析目的,从事件发生的空间和当事人的身份等等细微的地方入手,渐渐地他就看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有人在跟他争夺“皇协军”,而且已经成功地争夺了一大半,从思想到队伍。“皇协军”再也不是在鲁南淮北时期的“皇协军”了,“皇协军”越来越不像“皇军”的走狗而越来越像中国人了。这个动作可以看成是“攥拳”行动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部分。按照马甫金的密奏,“皇协军”师长宫临济是墙头上的草,风吹两边倒。二团团长常相知排日情绪严重,部属跟随紧密,随时有可能反水。三团团长翟向贵视财如命,全部心思都在捞取钱财上,部下多是烟鬼、毒贩、嫖客和强盗,他的部队根本就不能打仗。自从“皇协军”里出现抗日宣传品,收藏“爱国证”最多的不是二团,而是三团。不同的是,二团的官兵收藏“爱国证”,多数是为了反戈一击,而三团官兵收藏“爱国证”仅仅是为了活命。尽管如此,也够可恶的了,吃着“皇军”的粮,拿着“皇军”的饷,嫖着“皇军”征集的“花姑娘”,不思为“大东亚共荣圈”报效沙场,居然满脑子临阵脱逃。这样的部队还有用吗?聊胜于无?不,甚至还不如没有。按照马甫金的计算方法,情况就不妙了,也就是说,“皇协军”齐装满员的一个师三个团,常相知的团有一天会站在对面,翟向贵的团会逃之夭夭,而只有马甫金的团站在“皇军”的一边。而如果以兵力而言,这个团能不能抵挡常相知的团还是未知数,乐观地估计,就算马甫金团同常相知势均力敌难解难分,可是如此一来,这个一向为松冈倚重的“皇协军”一师,实际的战斗力就抵消成了一个零字。这太危险了。没有了“皇协军”,两千名“皇军”还能做什么事情?真的“相当于两万”?不能那样计算。那是一种战略估算,而不能作为战术依据。征集粮食需要兵力,护送辎重需要兵力,守城扼要需要兵力……捉襟见肘那是好的。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天茱山抗日武装来攻打陆安州,那就是猛虎下山势如破竹了。接到董矸石的报告,松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早餐的时候,问原信有没有听到南方的消息。原信回答说,好像进展不太顺利,“皇军”在江西和湖南都遭到了顽强的抵抗。松冈吃了一个鸡蛋,就抹嘴不吃了,问原信,你对于陆安州的局势怎么看?原信说,较之宿阳、鲁南等地,陆安州的“亲善怀柔”工作是最出色的,我们总共已经向派遣军缴纳粮食两千多万斤,支撑二十万部队的需要,还有其他物资。虽然没有消灭抗日武装,但是牵制了敌人约六千兵力,成绩显著。松冈点点头说,你有没有感觉到危险正在向我们逼近?原信说,危险一天也没有离开我们。松冈说,不是一般的危险,而是灭顶之灾。原信瞪起眼珠子,吃惊地看着松冈。松冈说,即便按照你的计算,我们牵制了约六千抗日武装,可是这六千抗日武装难道仅仅是无动于衷地任凭我们牵制?他们很长时间没有发起大规模的战斗了,那么他们在干什么呢?原信说,他们慑于“皇军”的威力,能够应付“皇军”的扫荡和清剿已是万幸,哪里还敢挑衅呢?松冈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了。“皇军”刚刚进入陆安州的时候,士气正旺,敌人一触即溃,军心涣散,不敢以卵击石。那时候我的确认为两千“皇军”至少可以等同于两万中国军队。可是现在呢?进入夏季以来,怪事接连发生。天茱山的抗日武装招兵买马,战术训练紧锣密鼓。而我们的身边险情不断,抗日宣传品屡禁不止,“爱国证”充斥了“皇协军”的各个角落,“皇协军”思想动荡,反叛行为屡屡发生。好像有一股暗流在我们的脚下运行。“亲善怀柔”的局面当初就像是你我建树的一块坚冰,曾经牢不可破,而在这种暗流不动声色地冲击下,它已经开始融化了。原信说,好像没有这么严重吧?在中国境内,“皇协军”内部有点骚动,这是正常的。总的看来还是平静的。松冈从餐桌上翻开一张油印小报,打开后指着那篇《告陆安州抗日军民书》让原信看,这几个字你认识吗?原信说,认识,“把拳头攥起来”,就算不认识,这上面还有配图呢。松冈又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原信说,这像中共的风格,喊口号,鼓斗志,虚张声势而已。松冈冷笑一声说,这是我半年前的想法。你的思维足足落后了半年!我告诉你,这不是喊口号,不是虚张声势。“把拳头攥起来”,这是一项具体的战略方针。谁是拳头?你以为仅仅是为了提高天茱山抗日武装的斗志,这仅仅是精神鼓动?不,远远不止这些。“把拳头攥起来”,就是要把陆安州全体中国人,包括明火执仗的抗日部队、民间武装,甚至还有“皇协军”、“皇协政府”乃至“亲善团”,更乃至二百万老百姓,意志和力量全都聚集在一起。每一个部分就是一个手指,他们全部凝聚起来,那是个什么概念?那就是洪水猛兽,那就是我们的灭顶之灾。原信怔怔地看着松冈大佐,脸上突然堆上了鄙夷的笑容,太君,也许我们过于高看敌人了。从东北到华北,再到鲁南,太君见到过全体中国人团结抗战的局面吗?各路军阀尔虞我诈,诸侯党派之争永不消停,内耗之热情远甚于抗击“皇军”之热情;老百姓对政府恨之入骨,民不聊生,望风逃难;军官敲骨吸髓,士兵厌战求生。“皇军”不正是凭借这些,一路西进,一路南下,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的吗?太君不要太多虑了。松冈仍然满面阴云地说,原信君,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可是圣人之言。作为军人,不仅要居危思危,更要居安思危,何况我们现在的平安只是短暂的表面的。我再说一遍,我们的脚下有暗河!有一句话你说对了,纵观陆安州的态势,确实有一个非常讲究战略和效率的指挥体系,而这个体系的最高决策者,很像是中共的风格,很像人民战争原则。挑拨离间,瓦解对手;开展政治攻势,开展信仰教育;发动百姓,扩大武装,等等。循序渐进地把散乱的、各自为战的甚至互相对立的各派势力凝聚在同一面旗帜下,把拳头攥起来!原信说,以卑职之浅见,把所有的中国人都集结起来,那是不可能的。中国内部矛盾重重,就连陆安州也是危机四伏。就像中共说的,政府是老百姓头上的大山,政府和百姓是对立的;军官欺压士兵,军官和士兵是对立的;富人盘剥穷人,富人和穷人是对立的。他们怎么会为压迫和欺负自己的人而战呢?不会的,他们每个人只会为自己的小算盘而战。松冈叹了一口气说,原信君,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可是你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他们都是中国人,当“皇军”打进来之后,一旦他们的思想教育得体,组织方式有效,那么如你所说的上述诸多矛盾都会得到缓解,中国同大日本帝国的矛盾就会上升到第一位。过去我们看不到这一点,是因为围绕我们身边的都是变节了的中国人,可是他们并不代表中国精神,并不代表中国民族素质,他们只是小小的,走狗而已,不能以偏概全,把他们就理解为中国人,那样要吃大亏。原信说,那么太君,我们该怎么办呢?松冈说,一定要找到那个沈轩辕!原信吃了一惊问,谁,太君说的是谁?松冈说,沈轩辕,中国政府任命的陆安州行政公署专员兼警备司令。我的直觉告诉我,除了国民政府的公开身份,他还应该是中共的高级指挥人员。他没有死,他就在陆安州,有可能就在城内,也有可能就在我们的身边。他在观察我们,分析我们,有时候指挥天茱山的抗日武装偷袭我们,有时候在内部煽风点火离间我们,有时候公开跳出来戏弄我们。他已经伸出手掌了,已经开始收拢五指了,他的关节在嘎嘎作响,陆安州东西南北各个方向的热血正在向他的手腕上凝聚。我们绝不能让他把拳头攥起来,我们要先下手,一个一个地剁掉他的手指,让他攥出一手断骨烂肉。原信一言不发,等待松冈的进一步指示。松冈说,一、命令董矸石收网,“皇协军”内和“亲善政府”内部的一级嫌疑分子统统抓起来。二、请方索瓦启动“抛砖计划”。原信说,哈依!松冈说,收网不要收得太紧,“皇协军”内团以上的不要动,“亲善政府”内,署长以上官员不要动。原信说,可是,宫临济、夏侯舒城和常相知,全都在“一级”的范围啊!松冈说,现在还没有确定沈轩辕的行踪,还需要他们表演。原信说,如果他们逃脱怎么办?松冈眼睛一瞪说,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原信说,这真是养虎为患,如果当初太君能够当机立断,把他们都喀嚓了,也用不着这样费神劳心了。松冈吼道,原信君,请你说话注意一点!原信立马缄默。松冈说,原信君,你知道从鲁南到宿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皇协人员”为我们服务吗?原信知道松冈又要挖苦他,苦笑说,不明白,请太君明示。松冈说,就是因为松冈联队是我这样明智、清醒而且有谋略的军官担任联队长,而像你这样一脑子杀人放火、浅薄无知的军官,只能当参谋长。如果我们两个人换个位置,他们一定会溜之大吉。原信说,是!松冈说,养虎自有养虎的道理,不养起来怎么知道他是虎啊!把虎养起来,只要不放虎归山,就可以拉大旗作虎皮,就可以狐假虎威。知道他是虎了,为什么还不杀呢?是因为你不知道这虎是否成精了,这虎有没有把山里的虎都吆喝起来,那些虎们将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当然,今天不杀不等于明天不杀,不让你杀不等于不让他杀。明白吗?原信说,明白!其实是半明不白。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