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幽魂的声音在这时顿了一下。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随后双眼亮晶晶的望着方阎。
“鬼差大人,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我生前的工作......”
“我第一次经历的大型事故是一个小型轧钢厂,钢水车间爆炸,工序错误,水进入了高温高水的容器,瞬间发生剧烈爆炸,那是我刚下队的第一个春节,菜鸟一个。”
“我小心翼翼的查看现场,心跳的很厉害,握着电台的手都有点颤,跟着班长很紧,紧到他一转身就能碰到我头盔的距离,就差牵着衣角了。”
“小时候听大人说,人又熟了,是很香的,但其实那味道让人窒息,从肚子最深处有种向上的呕吐感,那种味道真的试一次就够了。”
“车间里偶尔有东西噼啪燃烧声音,房顶碎掉的小水泥块掉落的声音,和穿防刺战斗靴踩在碎玻璃上刺耳的声音,并非万籁俱灭,但却能体会到死寂的感觉。”
“绕过几个墙角的蓝色的锈迹斑斑的钢罐,映入眼帘的是四具尸体,或靠在墙上或躺在地上,瞬间的高温使皮肤呈现金黄色,毛发全无,衣服只存片缕。”
“但是我听到了从右侧传来呻吟声,那是我右手边的一个高台,里面应该是设备的操作台之类的东西,我们听到了里面的伤者在呼救。”
“救命啊.......,救救我吧......,一声接一声,每一声都很慢,很轻,有气无力,真的像是从地府传出来的一样,在空旷的车间里还有回声,呼吸着人又死焦糊的味道。”
“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把他救了出来,但是医生说那个工人还能救,能活,但生不如死。”
“从那次之后,所有的火灾,我都冲在最前面,我想如果我那次能不紧张,不害怕,冲的快一点,或许那个工人就能救活,不必生不如死。”
“我不知道我救过多少人,因为我从没有觉得那有多了不起.......”
“我唯一会觉得遗憾的时候,是每次午夜出警或者深夜出警返回的时候。”
“那时候关闭警笛,只有警灯闪烁,走在市区的道路上,白天车水马龙的街道那时格外空旷,偶尔能听到塑料袋和纸片被风吹过。”
“昏黄的路灯一个个闪过,车上的战友或是地里的眼睛小憩,或是低声聊天,或是安静的点一支烟提神,光影轮转间,战友们年轻的脸庞或明或暗。”
“每经过路边的居民小区,看着居民楼里面住户的灯光,或暖色或亮白色,看到人影晃动,此时的车厢里最为安静,想家的气氛会在车厢里弥漫。”
“几分钟的安静后,总会有人轻声说:“这个时候,爸没准还在外面喝酒”,有人说:“我妈肯定在家看无聊的电视剧”,也有人说:“爸妈在老家这个点不是跟邻居打牌,就是睡下了。”
“我那时候会很想家,我结婚的早,我妻子是我高中同学,她学的舞蹈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所以我们的女儿也很漂亮。”
童笑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不自觉地看了一旁哭的撕心裂肺的童景月。一眼,随后再继续开口。
“但是我没能经常陪在我妻子和女儿的身边,就连女儿生病,也是她母亲自己一个人带她去的,我不是称职的父亲!”
“我死的时候,我女儿还小,那天出镜,她像是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一样,死活抱着我的大腿不让我出门,现在回想起来,有时会想要是那天没去,会怎么样呢?”
“那天明明还是我女儿的生日,我明明有轮休的假期......”
“可是我不后悔......”
“我们大队有一句话–––投注冷眼,看生看死,骑士向前!”
“只是我知道童童很怨恨我,觉得我是个烂好人,我也对不起我的妻子,甚至小肚鸡肠的想要让她再为我守寡几年......我不想她受苦只是希望她能多记得我几年。”
“我没有转生,而是附在童童的身边除了想要守护童童外,也想多看我妻子几眼......我看了很多眼。”
方阎张了张嘴,他看着面前的金色魂魄,忽然想要爆粗口,那金色的幽魂,此刻满眼都是温柔。
特么的,原来这才是爱情啊!
哪怕我不在你身边,我依然希望你过的很好。
没有撕心裂肺没有辗转反侧,我变成了亡魂,却依旧跟在我们女儿的身边。
我飘来飘去的时候在想你,帮女儿解决小混混的时候在想你,在打磨自己身上的火焰时还是在想你........这个还是算了,感觉像是要去把你现在的老公给打爆的样子......我以幽魂的模样停住在人世间。
我偶尔想你多一些,偶尔少一些,但不会停止。
面前的幽魂是个真男人。
此刻童笑突出了一口浊气。
“我在人间停留了很多年,总是想着在停留的时间多一点,那样就能陪伴闺女的时间多一点!”
“没想到,鬼差大人你还是来了,我还以为阴曹地府什么的都是封建迷信!不对,我存在的本身就是封建迷信。”
方阎半低着头,不置可否。
而就在这时,童笑那里似乎终于有了决断一样,他挺直了身躯,高声开口。
“鬼差大人.......我决定了,我不投胎了。”
“哪怕只能再在人世间存在三个月,我也想再陪我闺女三个月!”
“我这一生亏欠我女儿太多,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我童笑,不投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