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苏兄是从何处得知方先生的大名?”
苏荃将今天入城后在方源门前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陆鞅听后,亦是对方源义释刺客的行为赞赏有加。
“方源乃是我大秦君子,这刺客也称得上是知礼守节的义士。古语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刺客原本行于泥沼之中,以杀人夺命换取衣食丰足。但见到方源后,却迷途知返洗心革面。
孟子曾说过: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从方源的行为来看,他已经触及到圣人的标准了。”
(值得追求的叫作善,自己有善叫作信,善充盈全身叫作美,充盈并且能发出光辉叫作大,光大并且能使天下人感化叫作圣,圣又高深莫测叫作神。)
苏荃闻言有所触动。
如果这话出自他人之口,苏荃肯定不为所动。
但如果是出自陆鞅之口,他就不得不重新审视这番话的价值了。
陆鞅作为秦国大儒,虽然相貌看起来年轻,但实际年龄已经超过五百岁。
自从陆鞅在秦国办学以来,无数儒门弟子拜入他的名下。
他也教导出不少名扬天下的大儒学者,就连苏荃也常常以陆鞅弟子的身份自居,对待陆鞅常常以老师的礼仪侍奉他。
可陆鞅教导过那么多弟子,却没有一个弟子的评价能够达到今天方源的高度。
这让苏荃愈发对方源这个人感到好奇。
“依您的看法,方源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方源是怎样的一个人?”陆鞅微微沉吟,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方法。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怀笑道。
“曾子说过: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方源大概就是曾子所说这种君子吧。”
(可以把年幼的君主托付给他,可以把国家的政权托付给他,面临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而不动摇屈服。这样的人是君子吗?这样的人是君子啊!)
得到陆鞅所承认的君子,这无疑是对于方源的最高评价。
陆鞅身为秦国儒家弟子的领袖,倘若他对方源的评价传出去,第二天儒门弟子便会蜂拥而至,踏平方源家的门槛。
苏荃暗下决心:“一定要赶在陆先生的评价传出去前拜会方源。要是晚了一时半刻,恐怕就再也来不及了。”
要不等从陆鞅先生家离开后便去拜会他?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种时候,苏荃也顾不得什么合乎礼法了。
陆鞅发现苏荃坐立不安,出声询问道:“苏兄是身体不适吗?”
苏荃不好意思的回答:“我原本想要过两天再去拜会方源。可听了您的话之后,简直迫不及待想要和他见面。虽然坐在您的学社中,可心思却已经飘到了方先生那里。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原来是这样。”陆鞅笑眯眯的:“其实我也想要去拜会方源的。只是一直没等到合适的时机。今日正好你也在这儿,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方源家中做客?”
“您也要去拜访方源?”
苏荃急忙阻拦道:“陆先生,您身为秦国儒门执牛耳者,亲自登门拜访可是自降身份。万万使不得啊!”
陆鞅浑不在乎道:“子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苏荃疑惑:“哪里不对了?”
陆鞅道:“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我虽年长于方源,但论起对于儒道精神的领悟,却不如他。
你我登门拜访,为的正是请教学问。我还担心方源不愿意见我呢,又哪里有让他登门授课的道理?”
苏荃恍然大悟,旋即惭愧道:“弟子久居鲁国,犹如井中之蛙。被名利迷惑了心智,却浑然不觉。今日还是多亏了先生点醒,才能看清这表里山河。”
陆鞅颔首道:“我儒家修行,犹如山中寻路,山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会误入歧途。所谓,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你能够发现错误并及时改正,就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语罢,陆鞅便领着苏荃阔步朝外走去。
“事不宜迟,子敬,这便随我去拜见方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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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源在街市的早点摊吃完了早饭,想起家中还躺着一个伤员,就又打包了一份带回家中。
可收钱的时候,卖早点的小贩说什么也不肯收方源的钱,就像是昨晚的老医生一样。
二人推让许久,最后方源无可奈何,只能吃了一顿白食。
等方源拿了打包好的早点回家时,躺在床上的刺客阳刃已经醒了。
他看见方源回来了,强撑着准备起身行礼。
方源立刻出声制止:“你的伤还没好利索,不必如此多礼。”
方源将早点拿到床头,嘴里碎碎念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点什么,有没有忌口的东西,所以就每一样都买了一点。虽然份量挺多的,但你这样的习武之人饭量应该也不小吧?能吃的话,就把东西吃完,浪费粮食可就太造孽了。要不我再帮你吃点?”
刺客阳刃就坐在床头听着方源念叨,半晌都没有说话。
直到方源强硬的把一个胡饼塞进他的手里,阳刃才用他沙哑的嗓音发出一声疑问。
“先生为何要救我?”
方源没有回答,而是笑着反问他:“那你又为何不杀我?”
“我不杀先生,是因为敬佩先生是秦国的君子。”
“我救你,也是因为我钦佩你是我大秦的豪杰。”
两人相视一笑,阳刃心里那层别扭的窗户纸也终于捅破了。
“先生就不好奇是谁指使我刺杀你吗?”
方源哈哈一笑:“好奇当然是好奇的。只是教我的先生曾经告诉过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如果我询问你,势必让你为难,所以索性就不问了。”
阳刃心中一暖,联想到自己的行为,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明明自己给方先生添了这么多麻烦,而他却总是一笑了之。
他虽然不能背叛主人,但还是想为方源做点什么。
“先生如今危在旦夕,想要您性命的人在大秦有很多。请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方源听到这话,端豆浆的手猛地一哆嗦。
还有这好事?
他锐利的目光对准了阳刃:“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