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念,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一大早,学社内就响起了朗朗读书声。
方源坐在几案前,看着堂下摇头晃脑念书的小童子们,只觉得生动有趣。
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尝到当老师的滋味。
堂下的童子中,有世家大族的后辈,有市井人家的孩子,也有寻常百姓家的放牛娃。
这也是方源佩服陆鞅的地方。
陆鞅的学社,不限制学生的出身,不看父母的高低贵贱。
孔子曾说: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只要是主动给我十条干肉作为见面礼的,我从没有不给予教诲的)
这虽然是儒家先贤的教导,但真正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陆鞅能够真正贯彻这点,足以说明他能够深得秦国百姓的喜爱并非是没有理由的。
甚至他对于一些连十条肉干都凑不出的人家也会给予宽限,即便之后收不到肉干,陆鞅也不会主动催促。
但让人欣慰的是,陆鞅的学社开办至今,所有学生都在毕业前将欠下的束脩(肉干)如数交齐。
陆鞅视百姓如手足,百姓同样视陆鞅如腹心。
这种看似理想国乌托邦一般的幻想,居然真的在陆鞅的学社得到了实现。
这帮八岁以下的小孩子平常都喜欢闹腾,不少学社的教书先生常常拿他们没办法。
但今天方源的课堂上,学生们却都乖巧懂事。
这让其他先生看得大呼这是‘方先生品行高洁,甚至连孩童都懂得从心中尊敬’。
但方源明白,这群孩子之所以这么乖巧,八成是因为昨晚家长曾对他们三令五申,让他们不得在方先生的课堂上胡闹。
今天来上课的孩子多,家长更多。
以前这帮家长将孩子送到学社后,便不会多做停留,而是会回去干自己的事。
毕竟大部分家长都是平头百姓,除了少部分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外,还是需要挣钱养家的。
但今日,这些家长居然一个没走。
他们全都站在学社的窗外盯着自家孩子,生怕自家的顽童不懂事,惹恼了方先生。
在这群家长看来,能得到方先生的教导,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街坊邻居间聊天时,随时都能拿来吹嘘的资本。
可万万不能让这群混小子坏了事。
在家长们如此严厉的看管下,学生连念课文都心惊胆战的,更别说分心捣蛋了。
方源对此也是哭笑不得。
在这样奇妙的氛围中,他人生中的第一堂课很快就结束了。
“下课。”
随着方源一声令下,课堂上的童子们一个个如蒙大赦。
他们慌不迭的排着队给方源道别后,便像是树林子里的野鸽子一般四散纷飞。
而早就等待多时的家长们则迫不及待的涌上前来,他们一个个提着早已准备好的礼品,挨个向方源表示慰问。
“方先生辛苦了。这是我家种的萝卜,您尝尝,保管别家的都没我家的水头足。我儿子您应该有印象吧?长得就和这萝卜一样白净,名字叫钱衷。”
“方先生,我是林小二他爹,是个杀猪的。这篮子是我今早刚宰的猪,最上好的五花肉都给您留在这里了。”
“方先生,我是个卖布的,小时候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大出息。我这辈子就指望着家里这个混小子能出人头地。这些绢布您收下,以后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要是敢不听您的话,您和我说,我回去收拾他。”
方源好不容易才和家长们说清楚了他不收礼的原则,又拍着胸脯同他们保证,一定尽心竭力的教导他们的子女,这才把这群热情过头的家长们打发走。
刚才哄孩子方源都没觉得这么累,反倒是这群家长把他累的浑身冒汗。
送别了这群家长,方源解开衣服摇着蒲扇坐在堂上累得直喘气。
学堂的屏风后突然冒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样的方先生,可真是难得一见啊。”
方源偏头望去,那里不知何时来了一位浑身贵气、神俊英朗的世家公子。
方源粗粗看了一眼,便知道他这一身行头价值不菲。
“您是哪位?”
那人哈哈一笑,他的身后突然冒出了一个长相秀气的小女孩儿。
方源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小女孩儿。
她也是方源的学生之一。
这小女孩儿虽然年龄不大,但是背过的书却不少,因为长得可爱又聪明伶俐,所以方源还特意在名册上看过她的名字。
似乎是叫吕子衿,名字是取了《诗经·郑风》里的一首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当时方源看到这个名字时,就觉得女孩儿的父母应该是个文化人。
现在看来,不止是文化人,而且非富即贵。
世家公子上前拜见道:“小女承蒙您的照顾了。”
方源笑着摆手:“我如今是学社的先生。教书育人,是我的本分,谈不上什么照顾不照顾的。反倒是您的孩子聪明伶俐,为我省了不少心啊。”
世家公子听到女儿被夸奖,面上也是喜气洋洋。
“还是先生教育的好啊。”
方源问道:“我看您举止不俗,不知道是出自哪个世家大族?”
世家公子拱手道:“在下吕识秋,家父是前任相国吕寿年。”
“原来是相国大人家的公子,失敬了。”方源赶忙拱手回礼:“没想到相国大人家的孩子居然也会在陆先生的学社学习。”
陆鞅虽然名扬天下,但他的学社因为有教无类的教学策略,使得很多秦国的大富之家都不愿把孩子送到这里和放牛娃一起学习。
吕识秋不避平民的教育方法,立刻让他在方源心中加分不少。
“家父说过,陆先生是秦国学问最高深的先生,能得到他的教导,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那些不把孩子送来这里的人,不过是目光短浅的短视之徒罢了。”
吕识秋说到这儿,又笑道:“其实我原本对家父的话也存在疑虑。但现在学社又多了方先生这样的君子,这下子,就连我最后的那点疑虑也一扫而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