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夜幕下,秦月容的车队正在墨家机关城外等候。
虽说秦月容一直要求轻车简从便宜行事,但许公公因为担心晚上不安全,还是临时从御林军中抽调了一批精锐负责护卫。
秦月容在车内坐卧不安,心心念念全是关于方源的事情。
“我一再辜负方卿的良苦用心,现在就连上天都在用异常天象责备寡人的无道,这哪是一位英明君王能干出来的事啊!”
她一个劲儿的责怪自己。
满心满念想的都是今天定要和方源解释清楚,将先前的误会全部化解开来。
许公公站在马车外,踮着脚尖向机关城里眺望。
他忽然见到一个白色的影子正朝着车队撒丫子狂奔。
许公公欣喜的喊道:“王上,您快看!方先生听说您来了,急的连靴子都跑丢了一只!”
“啊?”
秦月容听见这消息,心里先是一惊,随即便是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得意和喜悦。
“方卿真是的。寡人不就在这里吗?难不成还能丢了不成?你快让他慢些跑,可千万别摔倒了。”
许公公闻言,笑眯眯的朝着狂奔的方源喊道。
“方先生,你慢一些,别被石头绊了脚!”
但方源听了这话,脚下的速度非但没有放慢,反倒又提速了。
“豮豕之牙须有道,执牛之尾岂良图。乱臣贼子乾坤裹,天地人心未必无。东陵逆贼!有什么你就冲着我来!泱泱大秦,岂是你可以祸乱的!”
方源一嗓子喊完,他的身后又传来一阵阵墨家弟子的咆哮声。
其中,墨家矩子陈怀谷首当其冲。
他振臂高呼道:“任,士损己而益所为也。”
(任侠的行为,就是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做有益于他人和社会的事)
“今方先生举大义于秦,墨家弟子岂敢不从!”
陈怀谷一呼百应,无数墨家弟子开始施展本家术法,准备投身于保卫方源的战斗中。
一柄柄墨剑在他们的掌心凝聚,墨家弟子一步踏出,在地下留下无数墨点。
而这些墨点在积蓄片刻后,又会凝聚为一个个墨人加入到弟子们的行列中来。
负责护卫的御林军统领见得此景,忍不住失声道:“化墨为兵,袭击王辇!墨家这是准备要造反吗?”
许公公则是吓得赶忙扯着嗓子大喊:“误会!误会啊!我们不是东陵侯的党羽!”
他赶忙命人展开王旗,向他们表明车队的身份。
秦月容这时候也傻了眼,她站在车队正前方,望着向她急速狂奔的方源不知所措。
“方先生,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此时正值午夜,月光黯淡,方源又来不及去打量秦月容的面貌。
他遥遥的看见一道人影站在车队前方,想都没想就朝着她撞了过去。
“老乌龟!你敢杀我吗!”
方源使出浑身的力气撞向秦月容。
在他的理解中,但凡是个正常人,看见别人这么撞过来,要么躲避,要么还击。
东陵侯这种嚣张跋扈惯了的人,肯定会选择后一种。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是撞错了人。
方源的肩膀刚刚撞上秦月容,身体接触的感觉便告诉他,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老乌龟的胸膛有这么软吗?
电光火石之间,方源已经明白自己是撞错了人。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即将到地的秦月容,可方源虽然反应快,但毕竟不是练家子出身。
他没拉住秦月容的手,只是堪堪揪住一条袖子。
只听见撕拉一声,方源一发力,瞬间扯下来半条上衣。
还没等方源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便听见周围响起一片‘嘶嘶’之声。
这是御林军将士们倒吸凉气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许公公一个太监,吼出了一辈子最有男子气概的一嗓子。
“都把头给我扭过去,谁敢盯着看,立刻推出去斩首!”
什么!
还有这种好事?!
方源闻言,作死的情绪立刻占领了智商高地。
虽然是个近视眼,但他依旧拿出吃奶的力气将眼珠子睁到最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盯着看。
秦月容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六神无主,等到她反应过来,却只看见方源那一双瞪得比月亮还大的眼睛。
她急忙拉住还剩一半的上衣,试图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她就像是个受惊的兔子倒在地上,余光瞥见方源那灼灼的视线。
她是又羞又恼,全然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论语》有言:非礼勿视。方先生这样盯着人看,不觉得很失礼吗?!”
此时光线昏暗,方源的视力又不好。但他虽然看不清躺在地上的是谁,但总觉得这嗓音似乎很熟悉。
“等等,你是不是之前和陆先生一起来拜访过我的那个谁?”
而姗姗来迟的墨家弟子们见到车队打出的王旗,也纷纷停下了追赶的脚步。
陈怀谷皱眉道:“大半夜的,王室车队来我墨家机关城有何贵干?”
方源闻言,愕然问道:“王室的车队?岳容小兄弟还和王室有关系?”
等等,方卿没有认出我来?
秦月容闻言,慌乱的情绪顿时安定了下来。
她急中生智道:“我是太学的学生,能入太学学习,自然是和世家贵族有些联系的。之前先生没有询问,我也就没说。”
太学是秦国的最高学术机构,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大多都是贵族子弟。
方源一琢磨,秦月容的说法倒也合情合理。
“我之前就觉得小兄弟不是一般人,只是没想到居然和王室有联系。但是这么晚了,你到墨家机关城来做什么呢?”
此时,许公公终于站出来发挥作用了。
“今天将作大匠柳敬在我家公子府上作客,我家公子听柳大人说,先生今晚会在机关城内讲学,所以就命我等驾车赶来听课。”
将作大匠柳敬?
方源稍稍回忆一番,便想起了这个人。
这个柳敬,貌似是秦墨首席弟子,在朝廷里担任将作大匠,负责兴建秦国的各项工程设施。
当初方源在法场将被处死时,这个柳敬貌似还帮他说过话来着。
“原来是柳大人的朋友,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我还以为是东陵侯带着人打上门来了。”
方源讪笑一阵,以此掩盖内心的小失望。
许公公把方源糊弄过去,但却糊弄不了陈怀谷。
柳敬是秦墨弟子,陈怀谷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昨天一大早,柳敬便因为公务动身去了蜀地,怎么可能在这个公子府上作客呢?
他走上前去正想指责对方说谎,却突然看清了许公公的相貌。
陈怀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老太监不是秦王最信任的那位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一眼扫过,又发现这群陪伴在马车周围的护卫不简单。
他立刻就认出了护卫们身上的铠甲,是只有秦国精锐才会装备的玄甲。
三两眼看下去,陈怀谷立刻将秦月容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也像是方才的御林军将士们一样,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源疑惑道:“陈先生是怎么了?”
陈怀谷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一只手按在腮帮子上。
“我有点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