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方源知道许公公的心声的话，肯定会主动要求放弃这个活命的机会。

因为这是他身为一个‘忠义之士’的基本操守。

在方源和车队分别之际，许公公隐晦的问道。

“方先生，您仔细的看看我这张老脸，是否觉得熟悉？”

方源认真的打量了几眼，惊声道：“您不是许公公吗？”

许公公哈哈一笑，故作神秘的凑到方源耳边道：“实话告诉您，车里这位与君王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今天他到此，也是为了替君王传话。”

“王上有话对我说？”方源皱眉道：“那岳容那小子刚才怎么不告诉我呢？”

“他不是在生气吗？所以话就让我代为转达吧。”许公公压低嗓音道：“君王一直很赏识您的忠义之举，所以打算将公主秦宁赐婚于你，希望您不要拒绝大王的好意。”

“赐婚？”

方源一听到公主两个字，便没来由的想起了之前吕识秋惨遭骑扣的场景。

他浑身打了个寒颤，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大王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赐婚一事，恕我不能答应。”

方源的声音不算大，但却逃不过趴在车厢上侧耳倾听的秦月容的耳朵。

她浑身一颤，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这感觉，半是惊喜，半是担忧。

方卿，居然拒绝的这么果决。

他是看不上四妹，还是一早就有了心上人？

许公公也是对此大为吃惊。

在他的想象中，方源就算会拒绝，也不可能拒绝的如此迅速。

王室的赐婚，是普天下最大的恩宠。

而秦国的几位公主，又在民间久负盛名，不论是容貌、身段还是才华，都是一等一的存在。

许公公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要向方源讨要一个解释。

“先生先别急着拒绝。您如今在秦国的处境危在旦夕，但只要娶了公主，您的危局便可以一朝扭转。不止从今往后可以不惧怕东陵侯的威胁，那些小人对您的恶意中伤也可以被王上选择性无视。

现在朝野中流传着先生将会抛弃秦国前往魏国的谣言。只要您答应了王室的联姻，那么这个谣言也将不攻自破，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您何乐而不为呢？”

许公公一字一句皆是发自真心。

方源也不是听不懂好赖话的人。

但他拒绝联姻的理由又不能放在台面上说。

无奈之下，他只得叹一声。

“国难未已，何以家为？”

（国家的灾难尚未平息，我怎么能安心成家呢）

“实话告诉您，不久之后，我将去完成一件大事。如果计划顺利，魏赵两国将会退兵，我大秦河山将得以保存。”

许公公吃惊道：“您没有骗我吧？如何解决魏赵犯境的问题，整个朝廷讨论了几个月都没有结果。您现在却说您有法子，这真的不是在托大？”

方源淡淡笑道：“是不是托大，公公看着便知道了。只不过，这件事不论成功与否，我恐怕都很难活着回来。”

“这就是您拒绝赐婚的原因？”许公公唉声叹息，惋惜的劝道：“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您如今已经不是朝廷的官员了，何苦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方源微笑：“《周易》有言：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

（君子应该整日自强不息，即使夜晚也要小心谨慎就好像如临危境，不能松懈）

“我虽然不敢以君子自居，但是成为君子却是我向往的目标。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哪怕我不再担任官职，但这却并不是我松懈的理由。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如今秦国正处于危急存亡之秋，我有能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计策，但却为了保全性命而选择作壁上观。这样如何当得起百姓对我的赞誉，如何对得起王上不惜赐婚也要保全我的信任？”

许公公满脸沉痛：“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公公有什么地方不明白？”

“从前先生您在钦天监担任主簿，无论是学问还是品行都看起来平平无奇。那时候，也有很多需要先生站出来的场合，但先生却没有发一言说一句。为什么等到秦国将要倾覆之际，先生却选择挺身而出呢？”

方源笑道：“昔日，豫让曾先后侍奉中行氏与智氏，然而二主倾覆之际，豫让却只为智氏复仇。临死之际，豫让曾言：中行氏以众人待我，我故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

（中行氏像对待一般人那样对待我，所以我就要像一般人那样去报答他；智伯把我当国士对待，所以我就要像国士一样报答他）

“我早年为官时，君王只将我当做钦天监主簿看待，所以我也就以钦天监主簿的标准侍奉君王。然而后来，君王却在我临死关头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前往法场赦免我，咸阳百姓为我奔走疾呼，这便是将我当做了国家栋梁。”

“既然君王以国家栋梁的标准对待我，百姓将我当做救世圣人，那么我便要以国家栋梁与救世圣人的标准来回报他们。”

许公公滴泪成行，深深地朝方源深鞠一躬。

“方先生！”

车厢的门帘忽然被掀开，秦月容双拳紧握，双目赤红的站在车头。

“寡人以秦王的身份命令你，接受赐婚，断绝妄念！”

方源怔怔的望着她，忽然笑了出来。

他朝着秦月容长拜不起。

“方源此刻已无官身，大王之命，恕方源不能接受。”

然而，秦月容就好像是没听见似的，她只是复述着方才的话。

“寡人以秦王的身份命令你，接受赐婚，断绝妄念！”

秦月容不退步，方源也是寸步不让。

“我意已决，大王不必再劝。”

“寡人……”秦月容的语气中忽然带了些许哭腔：“寡人求你了好吗？方卿。”

方源只是微笑，并不回答，但他的笑容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你永远无法挽回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秦月容望着方源那和煦的笑容，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

她忽然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喝道：“传我命令，甲士上前，擒下抗旨不遵者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