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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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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就任独立旅参谋长不到十天,郑亦雄就得出一个结论,这支部队什么都学会了,就是不会打仗。不会打也得打。元宵节前夕,詹家店日军联队长河上川启动“水井计划”,到根据地抢粮食。清河支队派人送来情报,呼吁独立旅召集联席作战会议,共同防御,郑亦雄以时间仓促为由拒绝了,这一仗,他想露一手,再说,他压根儿看不起土八路。直到召开作战会,郑亦雄才搞清楚,部队根本没有做好打仗的准备,大家的意见比较一致,那就是转移,避其锋芒。过去一直是这么做的,鬼子来了,能走就走,把鬼子留给土八路对付,等鬼子走了再回来。只有二团团长王可范说,可以打一下试试,派一个营到莫宁岗南侧,等鬼子和八路军打响了,从背后偷袭,其余部队采取收缩方针,在卧龙岗和南李庄一带佯动。王可范知道郑亦雄想打,因为郑亦雄是当年徐州会战中的敢死队长,得过云麾勋章,名气很大。年前何长官把他调到独立旅来当参谋长,实际上就是要控制这支部队,随时对旅长陈奇仁取而代之。王可范寻思,郑亦雄来到独立旅的第一仗就带着部队撤退,情理上说不过去,所以他提出这个方案,用心良苦,可以打又不大打,能打能撤,应该说比较周全。可是,郑亦雄没有领这个情,郑亦雄不喜欢王可范,不仅讨厌他的前土匪身份,也讨厌他左右逢源的做派,总觉得这个人蔫坏。好在郑亦雄此刻急于打仗,没有像过去那样刻薄,郑亦雄说,打仗重在决心,打,就要拉开架势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于死地方可后生,不能首鼠两端。王可范眼皮一耷拉,再也不说话了,心里琢磨郑亦雄否定他的道理,一则莫宁岗是八路军的地盘,他没有必要给八路军助威;二则莫宁岗同卧龙岗距离很近,郑亦雄可能怀疑他有推卸责任的嫌疑。尽管军官们畏战情绪严重,态度消极,但是挡不住郑亦雄的踌躇满志,其实郑亦雄早就成竹在胸了,不仅要打,而且要打阵地战。郑亦雄当下部署了兵力,以卧龙岗和凤岗为一线阵地,以南李庄为后方依托,拒敌于琅琊山之外。私下里郑亦雄交代作战科长田齐鲁,跟鬼子打仗,怎么打很有讲究,鬼子并不会落地生根,打完了他还得撤,但是我们可以借此做文章,从鬼子手里夺地盘。田齐鲁最初没有听懂,直到发生了后来的事情,他才明白郑亦雄想干什么。二日军的先头部队中午到达,首先遭到莫宁岗上八路军的反击。日军打莫宁岗打不动,就退而求其次,转而进攻与莫宁岗相隔不到三公里的卧龙岗。卧龙岗守军是王可范的二团,战斗打响后,阵地上一片混乱,只有不到一半人在打,另外的人要么躲在工事后面,要么躺在地上装死。郑亦雄亲自督战,拎着手枪,昂首挺胸,从堑壕一头走来,走到一个东张西望的士兵背后,朝他身边开了一枪。士兵一惊,嗷的一声跳了起来。郑亦雄问,想活命吗?士兵弓着腰,双肩颤抖,结结巴巴地说,想,做梦都想活着!郑亦雄说,那就给我好好地打,打退鬼子你才能活命!士兵愣了一下,扑到战壕边上,拉开枪栓放了一枪。壕沟另一处,一个士兵抱头筛糠,郑亦雄大步流星走过去,向士兵的脚下开了一枪,还是那句话,想活命吗?士兵抱头在地上乱滚,嚷嚷道,不想,不想活了!郑亦雄吼了起来,什么?不想活了?那你还等什么?赶快去跟鬼子拼命啊,死了还算以身殉国!士兵叫了起来,不,不,俺说错了,俺想活命!俺不想死!郑亦雄上前扇了士兵一个嘴巴子,妈的,想活命还不去打鬼子?鬼子上来了你活个鬼啊!士兵连滚带爬,扑到战壕上,使劲地放起枪,并且站起来扔开了手榴弹,疯了一般。郑亦雄一路走去,一路放枪,嘴里一连声喊,起来,起来,给我上去,装死罪加一等,临阵脱逃,格杀勿论!一个士兵被对方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正要开溜,冷不丁地往身后一看,朦胧中看见郑亦雄拎着手枪又回来了。士兵打了一个冷战,转过身去,扑在堑壕边上,起劲地拉动枪栓。本来不堪一击、随时崩溃的阵地,在郑亦雄走了一遭之后,所有的人都伏在堑壕前壁上射击,子弹顿时密集起来。郑亦雄挺身站在阵地上,高声喊道,给我抬起头来打!一发炮弹在前方爆炸,几个士兵连忙卧倒。一个军官从灰烬里试探着伸出脑袋,看见郑亦雄正抱着机枪扫射。军官打了个哆嗦,向身后挥手大喊,快起来,给我打!这时候已近黄昏,经过几轮反冲击,郑亦雄的信心更足了,大咧咧地站在工事外面,对田齐鲁和王可范说,鬼子增援不多,说明土八路在莫宁岗打得不错。王可范说,鬼子太难打了,铁皮脑袋不怕死!郑亦雄放下望远镜,不满地看了王可范一眼,自负地笑笑,狗屁,一样都是爹妈生的,没有不怕死的!张自忠将军说过,不是日本人不怕死,而是我们中国人太怕死!打了一个中午,情况总体不错,郑亦雄决定下午把指挥所推到凤岗,他倒是要看看,日本鬼子的脑袋是不是铁皮包的。没想到,怕出鬼偏偏就出了鬼,到了下午,郑亦雄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三凤岗阵地的指挥官是张谋金。张谋金是第一次面对面同日军作战,他压根没有想到仗会真打。战斗发起后,他把希望寄托在卧龙岗和莫宁岗上,莫宁岗的八路军死不后退,卧龙岗上有郑亦雄督战,也是铁板一块。很快日军就发现凤岗是个薄弱环节,集中了一个中队日军和两个中队“皇协军”,在迫击炮的掩护下向上冲锋。好在莫宁岗的八路军反守为攻,从侧翼出击,加上卧龙岗上郑亦雄指挥炮火压制,日军的第一轮冲锋才铩羽而归。到了下午,日军组织第二轮冲击,郑亦雄调整兵力,重点保障凤岗。只要张谋金再坚持半个小时,援兵就能赶到。但是张谋金已经筛糠了,一发弹片擦着张谋金的肩膀飞过去,张谋金伸手一摸,手上有血,这就成了借口,把指挥权交给连长赵大脚,自己撤下了阵地。张谋金一走,赵大脚根本指挥不动另外两个连队,打了一阵,也脚底板抹油,带着残兵败将溜了。日军没怎么费事,就把凤岗占领了。凤岗落在日军手里,其实对郑亦雄的威胁并不大,因为日军据点在詹家店,离这里还有几十公里,他不可能在这里扎下一个孤零零的据点。但是到了半夜,发生了郑亦雄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莫宁岗上的八路军饿着肚子,又把凤岗从日本人的手里夺了回来,这就让郑亦雄难受了。凤岗落在八路军的手里,还不如落在鬼子的手里,落在鬼子的手里,他还可以随时夺回来,而落在八路军的手里,他只能望洋兴叹了,因为清河地区联合抗战协议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凡战略要地,任何一方从日军手里收复,即为该方控制。郑亦雄打落门牙吞肚里,千恨万恨,把账算到了张谋金的头上。这次战斗打了半天半夜,清河支队全面出击,日军没有捡到便宜,反而死了一个中队长,伤亡二十多人,“皇协军”更惨,死了一百多人。打到后半夜,河上川下令撤退,元宵战役宣告结束。第二天一大早,郑亦雄下了一道死命令,通缉张谋金,何时发现,何时枪毙,何地发现,何地枪毙。不久,田齐鲁的手下果然侦察出张谋金藏身的地方,竟然在马边锋的姨太太家里,原来张谋金是马边锋的小舅子。郑亦雄二话不说,命令田齐鲁将马边锋姨太太家围困了三天,终于抓住张谋金,一颗子弹打出一个天大的麻烦。四独立旅的兵员多半来自土匪,一团团长马边锋和营长张谋金过去同清河大土匪张云杰是把兄弟。抗战初期,张云杰当了汉奸,马边锋和张谋金的队伍被国民党山东省政府编入抗日独立旅,跟着草包司令陈奇仁,本以为可以吃香喝辣,不料何长官派来一个参谋长郑亦雄,这个人自视甚高,天天琢磨跟鬼子打仗,马边锋和张谋金等人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跟鬼子打什么仗啊,弄得不好,砸饭碗是小事,丢脑袋可是大事。张谋金就死在马边锋的眼前,临死的时候还大呼大叫,说马边锋真是个草包,俺把俺的姐都送给你日了,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枪毙你的小舅子?马边锋那时候没有办法,郑亦雄在独立旅飞扬跋扈,连旅长陈奇仁都让他三分。但是,回到家里他就有了办法。他把二团团长王可范请了过来。王可范过去也是土匪,不过他和马边锋不一样,他读过书,他上山寨是为了替天行道杀富济贫,后来当了山寨的军师,给匪首张云杰上了一个“仁寇”的治寨方案,不滥杀无辜,不滥杀老幼,不滥杀读书人……一句话,十个不杀,对内还要实行上下平等。这个方案十分不讨张云杰喜欢,张云杰说,这个不杀,那个不杀,还当什么土匪啊,那不成了观音菩萨了吗?后来日军占领了清河,张云杰摇身一变当了“皇协军”的师长,马边锋差点儿就跟张云杰下山了,又被王可范给追了回来。王可范说,当土匪可以,不能当汉奸,当土匪还可以做好事,当汉奸会遗臭万年的。马边锋听了王可范的,二人才带着队伍投奔了陈奇仁,确实扬眉吐气了一阵。然而好景不长,何长官派来郑亦雄,郑亦雄不仅厌恶马边锋,连王可范也不放在眼里,多次在公开场合羞辱王可范匪性不改,首鼠两端,弄得王可范心灰意冷,好几次在马边锋面前说过“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天马边锋和王可范密谋许久,马边锋提议还是投奔张云杰,好歹脑袋别在自己的裤腰带上,比拎在郑亦雄的手里强。王可范也有点动心,他的第一个想法是,首先干掉郑亦雄,这是他当前最想做的事情。第二个想法是,先跟鬼子混一阵再说,看看局势发展,如果鬼子继续得势,那就啥也不说;一旦鬼子失利,在鬼子那边,还可以拉出一支队伍,有枪就是草头王,不愁没本钱。商议好了,马边锋就派手下连长赵大脚潜入詹家店,向张云杰报信,二月二那天举事,请求皇军派兵接应。王可范也派人送了一封信,不过不是送到詹家店,而是送到清河,向八路军清河支队司令员杨蓼夫告了郑亦雄一状。因为郑亦雄已经秘密部署,要在凤岗挑起事端,嫁祸八路军,然后一举武力收复凤岗。王可范的这封信可谓一箭三雕:一是挑拨清河支队和独立旅的关系,确保举事的时候清河支队不帮郑亦雄的忙;二是杨蓼夫如果增兵凤岗,会分散郑亦雄的注意力,保证举事成功;三是举事成功之后,他和独立旅决裂,在八路军那里就留了一份人情,没准会成为一条退路。五张云杰接到马边锋的密信,当即向河上川报告,河上川喜出望外。二月二这天一大早,按照马边锋提供的路线,河上川派出日军一个中队和“皇协军”一个大队,到琅琊以北芽子谷接应叛军。王可范的密信送到清河的时候,杨蓼夫正在球场上训斥特务营长孙大竹,因为孙大竹打球老是犯规,还差点儿把杨蓼夫绊了一个跟头。杨蓼夫心情本来就不好,看了王可范的密信,心情就更不好了,把信一扔说,他打他的凤岗,我打我的篮球。回过头又去训斥孙大竹,再犯规就关禁闭。副司令龙捷三干着急,直到把球打完,龙捷三问杨蓼夫,到底怎么办?杨蓼夫说,不办。龙捷三说,郑亦雄挑衅,我们总得有点准备吧,至少要发电报给周杰宁,做点准备。杨蓼夫哈哈一笑说,我一大早找朱大爷算卦了,郑亦雄这个背时的家伙,凤岗他打不成了,他后院失火了。龙捷三吃惊地看着杨蓼夫问,算卦你也信?杨蓼夫一本正经地说,朱大爷的卦我当然信,灵得很!我现在考虑的是,郑亦雄后院失火了,我是给他送一桶油呢,还是送一桶水。这样吧,你跟我一道,再去找朱大爷算一卦。直到半个时辰后,独立旅的作战科长田齐鲁飞奔清河,向清河支队首长求援,龙捷三才惊疑地得知,杨蓼夫说的后院失火是怎么回事,原来是马边锋和王可范要反水,并且扣押了郑亦雄。六对于郑亦雄来说,二月二这天是个黑色的日子,这天本来是他计划收复凤岗的日子,据说,莫宁岗上的八路军团长周杰宁已经给部队发了动员令,随时准备拼刺刀了。副参谋长叶乃伍和田齐鲁一起苦苦哀求,不能同八路军动武,二人历数在刚刚结束的元宵战役中,八路军浴血奋战支持独立旅的事迹,郑亦雄充耳不闻,一意孤行,硬是下达了进攻凤岗的命令。可是命令刚刚发出不到十分钟,清河支队的地下情报组织就给他送来了内部叛乱的密报,詹家店的日军和汉奸都出动了,汉奸头目张云杰扬言,要在二月二这一天,让独立旅灰飞烟灭。情况急转直下。悲愤之中,无计可施,郑亦雄恨不得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叶乃伍和田齐鲁反复劝说,他才同意化敌为友,派田齐鲁到清河支队搬救兵。人是派出去了,可是,杨蓼夫帮不帮忙,还是两说。田齐鲁出发之后,郑亦雄脑子一热,决定带上警卫排,到二团去游说王可范,他承认他对王可范有失敬重,但王可范比马边锋有脑子,一旦迷途知返,尚可挽救危局。叶乃伍要求同行,被郑亦雄制止了,郑亦雄还交代叶乃伍说,郑某委托兄弟一桩事,如果八路军见死不救,我死之后,请你把这封信交给墨镇国立中学的宋瑜女士,我琅琊独立旅尚有一千爱国将士,将以我们的热血唤起民族的觉醒!交代完毕,不由分说,带着警卫排,飞马径奔二团。结果没有侥幸,王可范根本没给他这个面子,直接下令把他看起来了。王可范倒是温和,不紧不慢地说,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和老马确实不想跟你混了,你不要着急,我们来谈谈。自从你来到琅琊独立旅,我们弟兄被你搞得鸡飞狗跳,我和老马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郑亦雄虎落平阳,毫无办法,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看着王可范说,那你就说吧,我洗耳恭听。王可范在郑亦雄面前踱着步子,态度不卑不亢,声音不高不低,脾气不温不火,侃侃而谈——郑参谋长,说实话,我佩服你这样的军人,出身富贵家庭,黄埔军校的高才生,徐州会战的英雄,天子门生,军中豪杰。论人品、论才干,我等自愧不如。也正是因为你高贵,你有学问,你有战功,所以你就看不起我们。郑亦雄冷冷地说,这就是你们卖国求荣的理由?王可范说,不,郑参谋长,别打岔……我们出身草莽,我们贫贱得像一棵小草,我们虽然穿上了国军军装,可是在你的眼睛里,我们仍然是流寇,仍然是土匪。平心而论,你相信过我们这些人吗?郑亦雄说,我承认,你说的是事实。常言道,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王团长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不能因小失大。国难当头,应该拿出爱国之心,忍辱负重,共赴国难,你我个人恩怨自然一了百了。王可范说,爱国之心?共赴国难?你说得轻巧,我凭什么要有爱国之心,我为什么要跟你共赴国难?这个国家是我的吗?郑亦雄说,这个国家是我们的。王可范说,哈哈,别给我甜言蜜语了。这个国家不是我的,也不是我们的。这个国家是你的,是你们的。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吃的是佃户雇农交纳的租子,穿的是绫罗绸缎,上的是洋学堂,当的是正经官,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锦衣玉食。而我们呢,从小贫寒,长大还是贫寒。没本事种田,有本事当匪,永远都像老鼠蝙蝠一样,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郑亦雄说,我们都是这个国家的。王可范说,我们都是这个国家的,但这个国家不是我们的。我们是这个国家里的牲口,这个国家就是我们的牲口棚!郑亦雄按捺不住了,吼道,卖国求荣,千夫所指,就算你把我琅琊独立旅毁了,把我郑亦雄大卸八块,就算日本鬼子给你几块肉骨头,可是,你觉得那样的生活是你追求的生活吗?做梦都是噩梦啊!没想到马边锋也在二团,这时候从阵地的一个角落慢吞吞地走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郑亦雄,死到临头了,你还在这里大义凛然?你以为你是戚继光关天培啊!你要是明白人,干脆拉起队伍跟我们走,我保证给你搞个师长旅长当当,到那时候,我们还听你的指挥。郑亦雄呼啦一下站起来,出其不意地拔出手枪,败类,我先杀了你,以谢国人!说着,举枪要打,王可范哈哈一笑,手一挥,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把他捆了起来。七整个事件像一出戏剧,一波三折。先是郑亦雄要同八路军反目,武力挑衅凤岗;接着是王可范和马边锋反水,要郑亦雄人头落地;再然后是郑亦雄从省城带来的几个军官组织最后的力量,准备挫败王可范和马边锋的阴谋,独立旅的形势,每一分钟都在变化。在这个错综复杂的格局里面,唯一起决定作用的当然是清河支队,清河支队支持谁,谁就稳操胜券,这是不言而喻的。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尽管郑亦雄看不起八路军,始终没有同清河支队建立真正的联合抗日阵线,但清河支队不跟他一般见识。在接到田齐鲁的求援信之前,杨蓼夫已经下达命令,周杰宁的一团在凤岗就近出兵拦截接应的日军和汉奸,同时派出孙大竹的特务营火速穿插到芽子谷,营救郑亦雄。自抗战以来,这是清河支队最占便宜的一次战斗。首先是周杰宁的一团在芽子谷北侧打了日军一个伏击,缴获了两挺机枪,还打死了三个鬼子和二十多个“皇协军”,俘虏了一名日军中尉。然后是孙大竹在芽子谷南侧追上了反水队伍,救出郑亦雄之后,又将叛军残部包围在一线天峡谷。眼看天快黑了,王可范和马边锋的身边已经不到五十人了。马边锋见势不妙,准备投降,王可范悲愤地向八路军喊话,八路弟兄们,你们为什么要帮郑亦雄?他昨天夜里还在部署要打你们的凤岗,要不是我们从背后捅他一刀子,你们的凤岗早就血流成河了。孙大竹虽然把郑亦雄救出来了,但是对这个国军长官并不尊重,嬉皮笑脸地对郑亦雄说,王可范说得对啊,你真的打我凤岗的主意,那就是破坏抗战啊,干脆,我不跟他们打了,我把他们放过来,让他们为民除害。郑亦雄恼羞交加,可是确实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只得忍气吞声地说,兄弟一时糊涂,可是,兄弟阋于墙,咱们毕竟是友军,王可范他们可是要当汉奸的啊!孙大竹说,那好,看在徐州会战的情面上,咱们不帮王可范了,咱们还是帮你。你说怎么打?郑亦雄的满腔仇恨都集中在王可范和马边锋的身上,等叶乃伍率领他的警卫部队赶到,八路军已将王可范和马边锋最后的三十几个人压缩在不到两亩地的狭窄地带,郑亦雄下令,集中迫击炮连、机枪连、特勤连、直属营,全部火力,急袭十分钟。田齐鲁和叶乃伍苦苦哀求,说那里面有好多都是受蒙蔽的,可以活捉回来,还可以当兵,但郑亦雄充耳不闻,命令,全部消灭,一个不留!密集的炮弹、枪弹顷刻间飞向那两亩地,火光四起,山崩地裂,惨叫声、哀求声不绝于耳。三分钟后,再也没有一丝声息了,连孙大竹都禁不住直吸冷气,乖乖,这伙计可真狠啊!八郑亦雄确实不该下手那么狠,诚如田齐鲁所言,被那顿炮火化为齑粉的,多数都是受蒙蔽的底层官兵,而叛乱的罪魁祸首王可范和马边锋,已在此前从小路逃走了。两个人藏在树林子里,等待夜幕降临。战斗结束后,郑亦雄立即布置搜山,而且是梳篦式一遍遍地搜,王、马二人饥寒交迫,就是不敢动。后来王可范发现了两轮搜山之间的间隙,对马边锋说,不走也得走,等到天亮,必死无疑。两个人于是摸黑下山,刚刚走上一条小路,就听见脚步声,赶紧就地卧倒,匍匐到一个树丛下面。过了一会儿,声音清晰了,二人更是心惊肉跳,原来是田齐鲁。田齐鲁说,大伙儿给我看仔细点,尤其是路两边的小树林,发现马边锋和王可范,就地解决。赵大脚,你带二排到那个洞口去,看看里面有没有情况。赵大脚应了一声,到前面去了。田齐鲁又交代,老赵,你不用担心,抓到马边锋和王可范,既往不咎,还有重奖。田齐鲁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赵大脚也参与了叛乱,到詹家店给汉奸送信、搬鬼子救兵的就是他,好在他见风使舵来得快,一听说清河支队出动了,立马反戈一击,才被郑亦雄饶了一命。赵大脚说,我明白,我一定戴罪立功,戴罪立功。田齐鲁说,其余弟兄,稍事休息,等赵连长他们回来。田齐鲁说着,走到路边,登到一个高坎上,解开裤带,准备撒尿。树丛后面,马边锋突然激动起来,刚要站起来,王可范一把抓住他按下,老王你要干什么?马边锋说,赵大脚是我的人。王可范说,你的人?现在全成了郑亦雄的人,你已经是孤家寡人了,不能乱动。说话间,田齐鲁带着几个人向这边走过来,马边锋悄悄地掏出手枪,正要上膛,王可范把他按住了,说,别弄出响动,不像发现我们了,好像是尿尿。马边锋紧张地看着几个人影,在月光下像一面移动的黑墙,突然听到田齐鲁喊了一声,弟兄们,把机关枪给我架起来,向马边锋和王可范,开火!马边锋吃了一惊,差点儿跳了起来,王可范眼快手快,一把将马边锋死死按住。小路边上,八路军士兵们嘻嘻哈哈,走到树丛前面,纷纷解开裤带,尿得酣畅淋漓。尿水从树枝上落下,顺着王可范和马边锋的脑袋往下流。一个军官一边尿一边说,田科长,从晚上找到半夜,尸体堆都翻八遍了,也没有见到这两个家伙,会不会被汉奸接走了?田齐鲁说,参座的脾气你不知道?见不到活的,就一定要见到死的。找吧,现在回去肯定挨骂,找到明天早晨,太阳出来,你我回去交差,就说被炮弹炸碎了。田齐鲁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军官说,田科长,你怎么尿这么长时间?田齐鲁说,唉,都是这两个叛贼害的,从接到任务,到现在,只喝了两碗稀饭,没见到几粒米,都是水。赵大脚带领几个士兵回来向田齐鲁报告,没有发现活人,田齐鲁这才系好裤子,带人走上了左边的小路。马边锋和王可范终于躲过一劫,抢在天亮之前从河底潜出琅琊山,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像两个叫花子,这副模样比化装还要像,掩护他们一路要饭逃出琅琊山区。到了渤海边上,两个人分析局势,郑亦雄对他们恨不得食肉寝皮,八路军也不怎么待见他们,张云杰和陈奇仁那样的草头王根本靠不住,渤海是断断待不下去了。走到一个礁石背后,马边锋说,三天了,我只吃了几个地瓜,我真不想活了。王可范说,我身上还有洋钱,到前面那个船上,弄点吃的,先到海兴,把弟兄们联系上,带到三道林子,重整旗鼓。马边锋没想到三道林子还有王可范的队伍。王可范说,都是日本人占领詹家店那年去的,现在有百十号人,几十条枪。马边锋激动了,连声说,好,好,老王,你还是我的军师,我就听你的。王可范说,听我的,就是活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马边锋来了精神,突然转身,面向波涛滚滚的大海,喊了起来,郑亦雄,你给我听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迟早要收拾你!你就等着吧!九不用等十年,马边锋就有了报仇的机会。清河镇西南四十里,有个地方叫三道林子,山高林密,具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据说隋唐以来就是绿林啸聚的所在。王可范和马边锋逃出清河之后,偷了一条破船,从海上来到三道林子。因为枪多人多,王可范又有“军师”的谋略,善打游击战,逐一消灭收编股匪,很快就笼络了五百多人,号称“琅琊抗日独立师”,马边锋和王可范分任师长和总指挥,自己给自己封了个中将军衔,模仿国军军服做了两套中将呢制服,穿在身上,心里好受多了。黄埔出身、徐州会战中的敢死队长郑亦雄才是个少将,他们就是要比郑亦雄高出一头。二人手下三个团长一律是少将,以此类推,连长皆在少校以上,哪怕手下只有四个人。五百多人分守七个关隘,鬼子来了他打,国民政府的军队来了他打,八路军来了他也打,保持着很强的独立性。然而时运不佳,抗战形势一天好似一天,八路军逐一拔点,先是收复了洗马堰,接着拿下了詹家店。八路军的根据地越打越大,国军不甘落后,也在向北扩张。这年冬天,清河支队拿下六方城,离三道林子只隔两座山了。而独立旅也占领了铁城岭,在山上能听见铁城岭的操练声。因为出了叛乱这件事,何长官找到理由,干脆把陈仁奇的旅长撸了,调到省城给了一个闲职,郑亦雄因祸得福当了旅长,这两年放开手脚,倒也打了几个漂亮仗。郑亦雄听说马边锋和王可范没死,逃到三道林子拉起了山头,而且都当上了“中将”,哈哈大笑半分钟,说,真是老天有眼,当年芽子谷平叛,没有看到这两个败类的尸体,这两年我一直如鲠在喉,这下好了,转来转去又转到我的眼皮底下了,早晚我会把他们抓来,放在火上慢慢烤。但是,眼下郑亦雄还顾不上这两个败类,当务之急是要把杨屯的军火搞到手。这个军火库是河上川储备的,詹家店被八路军拿下之后,国共双方就像刘邦项羽争夺咸阳那样,齐头并进争先恐后往北打,可是打着打着,盟军顾问团的美国人哈马斯上校插手了。顾问团交给哈马斯的原则是,不管是清河支队还是独立旅,按抗日战果论功行赏,谁的战果大,就把杨屯军火库移交给谁。这就说不清楚了。按说,这几年清河地区的抗战是以清河支队为主体,有目共睹,但是独立旅也打了不少仗。因为郑亦雄当年在徐州会战中的名气比较大,哈马斯比较赏识郑亦雄,最后还是暗示郑亦雄,可以把杨屯军火库移交给他,但是必须有一个巧妙的理由,防止顾问团有异议。十杨蓼夫也是两年之后才知道王可范和马边锋还活着。孙大竹向他报告,哈马斯暗度陈仓,随时可能向郑亦雄移交杨屯军火库,支队首长开会研究对策,龙捷三建议,立即向盟军顾问团提出抗议。但是杨蓼夫不这么想,因为杨蓼夫想到了王可范和马边锋,杨蓼夫抽着烟卷说,我们不管国民党是不是真动作,只要土匪是真动作就行了。大家起先莫名其妙,后来还是龙捷三先明白过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借鸡下蛋,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啊!自从根据地向北蔓延,王可范和马边锋就一直处在惶惶不安之中,马边锋好几次都提出来投降,王可范也想到了投降,但是向谁投降是个问题。眼下大雪封山,国共双方都没有剿匪计划,还能苟延残喘;可是到了春天,要是两支部队再联手剿匪,那就插翅难逃了。机会终于来了,哈马斯要向国军移交杨屯军火库的消息,传到了山寨,王可范和马边锋商量,截了杨屯军火库,把部队拉到济南,在那里接受国军的改编。为了接收杨屯军火的行动,郑亦雄下了血本,命叶乃伍亲率一个团的兵力从杨屯搬运出军火,同时部署田齐鲁率一个团监视六方城方向,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部队到达集结位置,郑亦雄接到电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叶乃伍进展顺利,八路军方向没有动作,清河支队一如既往,一个团在三道林子一带打猎。当天晚上,在师部长官小灶就餐的时候,郑亦雄兴致很高,喝了两碗稀饭。可是吃着吃着,郑亦雄觉得不对劲了,放下饭碗,怔怔地看着对面,目光空洞,嘴里念念有词,三道林子,三道林子,这个地方……打猎?副旅长冯德山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过来郑亦雄紧张什么,郑亦雄说,坏了,又中了老杨的奸计了,打什么猎啊,他把土匪的退路封死了,土匪只有一条路,就是不想到杨屯,也没有其他退路了。杨蓼夫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比土匪还土匪!后来的事实证明,郑亦雄没有神经病,他的敏感是有道理的。叶乃伍指挥部队从杨屯装运了大半军火,沿青麻公路行至靠山屯,果然遭到伏击,起先是王可范和马边锋指挥的土匪,叶乃伍还不放在眼里,指挥部队快速突击,可是打着打着,后面出现了杨蓼夫的部队,龙捷三指挥一个团,又把土匪从杨屯军火库打了出来。虽然军火库里多数军火都被叶乃伍运走了,但是这个地盘,又成了八路军的。更让郑亦雄有苦难言的是,八路军不仅占了地盘,而且理直气壮,因为他们在杨屯军火库抓住了王可范和马边锋,他们是从土匪手里拿下来的,按照国共联合抗战协议,这个地盘从此就是清河支队的了。十一清河支队一石二鸟,喜上加喜,杨蓼夫下令杀猪宰羊,在六方城吃大席,并让龙捷三电令孙大竹,立即把王可范和马边锋带到支队部,给祝捷大席助兴。大席开张了,人也押到了,两个人一进门,马边锋的腿就软了,嘴里大喊,杨司令,咱们没有对不起清河支队啊!王可范挺挺腰杆说,老马,抖什么抖,抬起头来,让杨司令看看,我们到底是什么人?杨蓼夫说,嘿,王可范,你还有点骨气啊!我真得好好看看你了。你王可范,前脚是汉奸,后脚是土匪,我没看错啊!龙捷三一竿子插进来说,大席都备好了,跟他们啰唆什么,拉出去杀了算了。杨蓼夫说,不,吃着大席,审着败类,老天爷送来了两道下酒菜。王可范猛地昂起脑袋,杨司令,士可杀不可辱,你可以杀我们,可是在你开杀之前,你得搞清楚,我们到底是什么人!杨蓼夫愣了一下,意外地问,你说你是什么人?王可范说,第一,我们不是汉奸;第二,我们确实当过土匪,但是我们当土匪,也是杀富济贫,和你们八路军干的是一样的活计。孙大竹跳起来,瞄准王可范的屁股,一脚踢在空中,被杨蓼夫制止了。杨蓼夫说,让他把话说完。王可范,给你三分钟时间,你要是说出几句人话,我还真要考虑刀下留人呢。王可范说,杀不杀是你的事,说不说人话是我的事。杨蓼夫说,那就说吧。王可范看看杨蓼夫,又看看四周,慢慢地站起来,咳嗽一声,稳住神,开始陈述。是的,我们是曾经有过投奔汉奸的行为,但那是被逼的。杨司令,请你睁开眼睛看一看,那些当汉奸的,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的?军阀,政府,国民政府,国民党,把这个国家搞成这个样子,百姓流离失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你让老百姓还能怎么样,任人宰割?抗日,那应该是政府的事情,可是我们中国,得由老百姓扛大头,连饭都吃不上,还要打仗,打了胜仗功劳是当官的,打了败仗,鬼子屠杀,政府枪毙。这样的政府,还要他干什么?杨蓼夫说,这就是你当汉奸的理由?王可范说,我没有当汉奸。当初,我们也是想借汉奸这块跳板,离开郑亦雄,我们只想当土匪。而且,我们当土匪的时候,并没有杀人越货,我们只是杀富济贫,我们照样打鬼子,我们几百号人杀的鬼子,比起国军有些同样数量的正规部队,要多得多!我们就算有错,也不是死罪。看看吧,国军收编的那些部队,汉奸多如牛毛,真正罪大恶极的土匪比比皆是。如果我们该杀,国军部队里有一大半人都该杀!杨蓼夫说,哦,我真的被你说糊涂了。我现在想问你一件事情。当初,你们为什么要发动叛乱,要投奔汉奸?王可范说,非常简单,是因为在国军部队里,我们得不到起码的人格尊重,我们只能和国军那些贪官一样,克扣军饷,欺压百姓。说句良心话,那时候,如果你杨司令能够接纳我们,我们宁肯参加八路军。杨蓼夫怔怔地看着王可范说,王可范,你真是这么想的?王可范说,杨司令,我们是阶下囚,但是我不会求饶,更不会为了活命阿谀奉承。我王可范心里有一杆秤,我给国民党把了脉,贪污腐败,以强凌弱,专制独裁,国民党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死相,气数已尽。而你们八路军一天一个气象,用不了多久,打走了鬼子,这个国家就是你们的。谁给老百姓真正的民主,这个国家就听谁的。王可范说完了,闭上了眼睛。杨蓼夫的表情有点异样,看着王可范说,说下去。王可范说,说完了。杨蓼夫问,为什么闭上眼睛?王可范说,等死。杨蓼夫意外地说,哦,王可范啊王可范,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长见识啊。听说你当过教书先生?王可范说,惭愧,辱没斯文。杨蓼夫踱着步子说,本来嘛,我们的决心是,对你和马边锋,一旦抓获,立即枪决,在哪里抓获,在哪里枪决。可是孙大竹犯了一个错误,他把你们又带回来了。我观察我们的同志,他们好像对你有点同情哦。这就不好办了,我是杀你呢,还是不杀呢?又来了一个难题。王可范说,你杨司令不必为难。我们死不足惜。问题是,你把我们杀了,有什么好处没有?杨蓼夫说,好处,当然有了,惩治汉奸土匪,百姓拍手称快,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王可范说,可是,你杀了我们,百姓真的拍手称快?我看最高兴的是郑亦雄。杨蓼夫哈哈一笑说,这倒是真的。我现在改主意了,给你暂发一张免死牌,放在民工团给队伍烧火做饭,你看如何?王可范抬头看着杨蓼夫,好像并不意外,冷冷地问道,那老马呢?杨蓼夫微微一笑说,老马这个人啊,贼眉鼠眼,卑躬屈膝,留着无益。我看杀了算了。马边锋惨叫一声,咕咚一下倒在地上。王可范扬起脑袋说,既然如此,我王可范就不领情了,我和老马,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来吧,王可范引颈受戮!杨蓼夫嘿嘿一笑说,哦,你王可范还真的有血性侠义呢,那咋办?好,救人救到底,既然你王可范这么重情重义,我再改一次主意,马边锋暂时也不杀,二人均由特务营看押。不过,马边锋每天得烧一锅热水,给我烫脚。马边锋翻身爬起来,磕着头,念念有词,一定,一定,我做牛做马也把杨司令伺候好!清河支队的首长百感交集,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能够揣摩出杨蓼夫的真正用心,王可范和马边锋将会被派上大用场。十二过上了被监管的日子,王可范反倒平静下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本小册子,只要有光线,他就不厌其烦地看这本书。书名叫《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作者署名是,毛**。这一天,外面的动静有点大,人来人往的,马边锋想出去看看,可是门口有哨兵看守。王可范倒是心平气和,还在专心致志地看那本书。马边锋忍不住说,老王,你天天看这个东西,这是什么玩意儿,天书啊?王可范说,跟天书差不多。马边锋说,这玩意儿能救咱们吗?王可范说,我们就是被它救下的。马边锋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咱们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有心思喝墨水。王可范说,没有墨水,你我早就成了刀下鬼了。马边锋看看窗外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杨蓼夫的部队不会是开出去打仗了吧?王可范说,好好蹲你的牢,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马边锋说,你听到看守说什么没有?王可范说,我当然听到了。马边锋说,他们到底在忙乎什么?王可范说,郑亦雄要来谈判,要收回杨屯。马边锋惊讶地叫了起来,啊,郑亦雄要来?王可范淡淡地说,郑亦雄要来,关你什么事?马边锋怔怔地看着小窗户,突然使劲地攥了一下拳头,龇牙咧嘴,激动地说,老王,我们的机会来了,我们要走运了。王可范放下小册子问,怎么了?马边锋说,我明白了,郑亦雄又是来谈判的。他来谈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杨蓼夫他就是把郑亦雄恨得咬牙切齿,他也不好下手是不是?他不好下手,咱们好下手啊!王可范说,老马,你想干什么?马边锋说,这不明摆着的吗?杨蓼夫没有杀你,对你有知遇之恩是不是?你行侠仗义,把我的命也保下来了,我得报答你是不是?可是我拿什么报答你呢?我把郑亦雄杀了,我高兴,你高兴,杨蓼夫他也高兴啊,咱们的账全算清了。马边锋说到激动处,横起手掌,在脖颈子比画了一下,咔嚓!王可范怔怔地看着马边锋说,哎呀我的兄弟啊,你可真是活神仙,你这个主意还真是好主意。可是,咱们怎么出去呢?马边锋还沉浸在兴奋中,这个好办,你写个条子,让哨兵送给杨司令,把咱们的计划告诉他,杨蓼夫八成乐意,有人帮他除害,还有人帮他背黑锅,他是傻子他不乐意啊!王可范抬头看看马边锋,又低头看手里的小册子。王可范说,主意是个好主意,真用起来就是个屁。马边锋说,啊,你怎么这么说?王可范说,第一,杨蓼夫跟你我不一样,他不是傻子,他不会像你想得那么简单。第二,就算杨蓼夫这会儿他突然得了神经病,把你放出去杀了郑亦雄,可是,杀了之后怎么办?国民政府是一定要追查凶手的,郑亦雄是在清河支队被杀的,要么就是杨蓼夫认这个账,要么就是把你交出去。你想,杨蓼夫会为你背黑锅吗?马边锋怔怔地说,这个,我还真的没想到。王可范说,就算杨蓼夫真的患了神经病,让你杀郑亦雄,杀了之后,他也一定会杀人灭口。况且杨蓼夫并没有得神经病。我们做事情,不能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患神经病上。马边锋一屁股坐在草堆上,泄气地说,那,这个机会,就眼睁睁地看着,郑亦雄他又来吃香喝辣的?十三王可范说对了,郑亦雄这次到清河支队,确实是为杨屯军火库来的,声称清河支队趁火打劫,居心叵测。杨蓼夫说,什么叫趁火打劫?贵部暗中做了手脚,收买洋人,偷运军火,土匪袭击,我部是剿匪跟进,顺理成章。郑亦雄说,杨司令,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剿匪跟进,可是匪在哪里?我们怀疑是贵部制造的一场闹剧。杨蓼夫冷笑着说,闹剧?铁证如山,带王可范!几分钟后,王可范五花大绑出现了。在场的田齐鲁惊呼,这个败类,他还活着啊!杨司令不是说过,一旦抓获,立即枪决吗?杨蓼夫说,我改主意了,我看这个土匪是个有骨气的土匪,关于杨屯军火库,他比你们更明白道理。郑亦雄拍案而起,吼道,我不跟汉奸对话,老杨,请你让他立即滚出去!杨蓼夫说,他会滚出去的,但是,最好让他把话说完,我们都听听。王可范昂首挺胸,怒视郑亦雄,姓郑的,你看清楚,我王可范不是汉奸,我是土匪。郑亦雄说,不是汉奸,为何投敌?王可范说,当初投敌,是为了逃脱你的魔掌。你们国军不把我们当作人,我们只好去当牲口。我们占山为王,但是并没有做一点卖国的事情。倒是你们这些国军,贪生怕死,明哲保身,互相推诿,把这个国家搞得一塌糊涂。田齐鲁站了起来说,我抗议,杨司令,你不能让一个土匪来侮辱我们,我们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受辱的。杨蓼夫说,抗议有理。王可范,不要东拉西扯,你把你们袭击杨屯军火车队的情况如实禀报,如有半点虚假,当场枪毙。王可范说,当场枪毙我不怕,如实禀报我可以做到。抗战打了七八年,杨屯这个地方,如果说还有中国军队,那就是我们“琅琊独立师”,我们虽然不是政府军队,但是我们是中国军队,我们同样有权收复失地。郑亦雄警惕地看着杨蓼夫问,老杨,你到底想干什么?杨蓼夫对王可范说,不要绕圈子了,只说农历正月十七那一个夜晚的事情。王可范说,那天夜晚的事情很简单,我和老马得到情报,国军偷运军火,我们决定,首先半途截击,然后回马一枪占领杨屯。可是,八路军剿匪部队打过来了,我们就完蛋了。情况就是这些。杨蓼夫说,怎么样老郑?郑亦雄说,杨司令,土匪偷袭,你们剿匪,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杨蓼夫说,实不相瞒,我部自从进驻六方城,一直部署剿匪,为民除害,我们监视这股土匪已经有些日子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本部掌握之中。龙捷三说,郑将军,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做个结论,第一,我们清河支队是八路军,同样是政府军队,我们同样有权收复失地;第二,关于杨屯问题,本部剿匪跟进,协助贵部维护治安,保护抗战胜利果实。杨屯既为我军占领,仍由我军维护。郑亦雄说,我们来谈判,你就给我这个结果?杨蓼夫说,你还想要什么样的结果?难道你想说,你宁可看见土匪抢劫,也不让我八路军剿匪?十四关于杨屯的问题,就这么不了了之。郑亦雄不服气,向盟军顾问团告状,说清河支队玩弄借鸡下蛋的花招。顾问团到清河支队调查,杨蓼夫又把王可范推了出去,王可范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述,让顾问团刮目相看,连哈马斯上校都表示,土匪偷袭杨屯,八路剿匪收复杨屯,符合顾问团的原则,此事不再纠缠了。自此以后,马边锋不再烧热水了,干的活也轻松多了,伙食比过去好了许多。王可范提出,把他的书箱子还给他,居然也得到了满足。只是,自由还是受到限制。王可范隐隐感觉,他和马边锋的命运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随着抗战形势日渐好转,八路军在三道林子开展扩军运动,又给王可范带来新的希望。一日,清河支队来了很多报名参军的青年,马边锋趴在窗户上看热闹,王可范却平心静气地趴在小凳上,认真地写着什么。马边锋说,老王,你天天鬼画符,到底在写什么?王可范说,我在写我们的罪行。马边锋说,我们的罪行,都交代八百遍了,还有什么写头?王可范说,我们的罪行罄竹难书。马边锋说,怎么啦?王可范说,国难当头,我们不思报国,萌生卖国当汉奸的念头,比起八路军,羞愧难当。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吃是小米稀饭,连鞋子都没有,照样抗日,可是我们差点儿就当了汉奸,猪狗不如啊!马边锋说,老王,你是不是被八路军灌蒙汗药了?王可范说,不是,我是被国民党灌砒霜了。过去不认识八路军,有眼不识泰山,跟他们作对。这段日子,我看毛**先生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我懂了,八路军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有老百姓支持?八路军是真为老百姓着想。马边锋说,啊,你真的认为八路军会坐天下?王可范说,将来打跑了鬼子,国共必有一战,别看国民党号称正规军,可是他打不过八路军。马边锋说,依我看,八路军还是成不了大气候。国军是政府军,还有美国人支持,八路军是穷光蛋。王可范说,那没用。有一样东西国民党得不到,他就注定要完蛋。马边锋说,什么东西?王可范说,人心。马边锋说,人心?人心是什么?王可范说,杨蓼夫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跟鬼子打,他们是鱼,老百姓是水,要是跟国民党打,他们是龙,老百姓就是大海,龙入大海,国民党就拿他没有办法。我料定,将来的天下,一定是八路军的。马边锋说,你打算怎么办?王可范说,我要给杨司令写信。马边锋说,干什么?王可范说,我要参加八路军。马边锋瞠目结舌,你?你要参加八路军?可是,老杨他会要你吗?王可范说,要不要是他的事,参加不参加,是我的事。有一天夜里,马边锋正在做梦,并且梦见和他的姨太太在一起,裤子都脱了一半,眼看就有好事了,忽然被什么声音惊醒了,马边锋痛不欲生,睁开眼睛,看见马灯的光影里,王可范正在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马边锋说,老王你干什么,你还让不让人活了?王可范说,我现在正在救你。马边锋这下听明白了,一骨碌从铺上跳起来说,你说什么?王可范看了马边锋一眼,神色庄重,仰脸看着黑洞洞的远处,马灯下的脸庞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声音时高时低,“我所说的中国革命高潮……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马边锋此时睡意全无,瞪着王可范,像是看一个怪物。王可范说,这是一个伟大的神的一个伟大的语言。马边锋说,伟大的神,难道是玉皇大帝?王可范说,差不多。马边锋说,掐指能算?王可范说,不掐指也能算。马边锋怔怔地看着王可范,突然大喊,那还等什么,赶快求求他老人家,救救咱们哪。杨司令留咱们一条命,是因为咱们有用。万一哪天咱们没有用处了,杨司令一不高兴,咔嚓,咱们就上西天了。马边锋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漆黑的门,磕头如捣蒜,求求伟大的神保佑咱们,咱们不是汉奸,咱们是被逼无奈才走上错路的啊……咱们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啊……王可范说,别磕头了,磕头没用,眼下唯一能救咱们的,就是参加八路军,重上战场打鬼子,立功赎罪!十五杨蓼夫确实改变了对王可范和马边锋的看法,但是,让他们参加八路军,那还是天方夜谭。所以,王可范的信到了杨蓼夫的手里,杨蓼夫只是一笑,对孙大竹说,跟他们讲他们只能当民工,好好把事情做好,喝稠稀饭,事情做得不好,还是喝稀稀饭。1945年夏天,太平洋战争形势一天一个样,清河支队接到命令,对胶东日军全面反攻。八路军连续出击,先后拔掉了日军红岗占领区外围的七个据点。在林城进攻战中,日军反守为攻,一个小队向清河支队后方迂回,袭击了支队医院。当时医院的警卫部队只有一个排,杨蓼夫的妻子、医院院长章慧指挥伤员和民工一起参加了战斗。正打得激烈,右翼发现日军,一个伤员抱着一挺机枪扫射,不幸中弹牺牲。章慧指派一个民工接过机枪,可是打不响,原来民工不会用,急得直往地上摔。正在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我来试试。那民工回头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王可范和马边锋背着大锅出现了。民工惊骇地一跳老高,啊,汉奸,汉奸怎么跑出来了!王可范解下背上的黑锅,不动声色地说,不是汉奸,是土匪,现在是八路军的民工。章慧回过神来,冷冷地打量着王可范。王可范说,章院长,相信我吧,把你那个***给老马。玩这个,我们是老手。章慧迟疑了一会儿,做出决定,好,王可范、马边锋,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要是敢对我们下毒手,后果你们知道。王可范不理章慧,从民工的手里接过机枪,熟练地打开一个零件,瞄准对面,一阵弹雨扫了过去。他一边打一边对民工说,把子弹带解下来,给我当装填手,听我的命令。民工乖乖地从身上解下子弹带,按王可范的吩咐装填。章慧把***交给马边锋。马边锋也开始射击,效果果然大不一样。马边锋说,章院长,咱们要是立功,你可得在杨司令面前美言啊!王可范扭头冷冷地看了马边锋一眼说,老马,啰唆什么,快打!两支枪口吐着火舌,日军阵脚大乱,转眼就损失三分之一。从右翼增援过来的特务营一个连趁机占领了松林高地。王可范打得正欢,不料身后一个人从天而降,踢翻了王可范的机枪,回头一看,是孙大竹。孙大竹严厉地问王可范,你们朝谁开枪?王可范说,我在打鬼子啊!孙大竹说,你打鬼子?你没看见我的部队在追鬼子吗?我看你是想在背后下毒手!王可范说,天地良心,我的枪口是瞄准日本鬼子的!孙大竹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拳,二人转眼就扭打在一起。就在二人打架的这会儿工夫,鬼子跑了。正在组织伤员转移的章慧听到这边有动静,匆匆赶过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王可范和孙大竹扯开。王可范怒不可遏,指着孙大竹说,姓孙的,为什么不让我打鬼子?孙大竹说,谁的裤裆破了,把你这个土匪放出来了!王可范说,老子现在不是土匪了,老子是民工!孙大竹说,民工也没有权力开枪啊,还搞了一挺机关枪!章慧说,是我让他打的。孙大竹说,多危险啊,他要是掉转枪口,咱们都完了。章慧说,可是他没有掉转枪口。孙大竹说,那是伪装,他在寻找机会。孙大竹对随后而来的战士命令,把机枪拿走!王可范看着章慧,章慧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把机枪给特务营,你们还是履行民工的义务。两个战士试探着上前,王可范两手一松,机枪掉在地上。王可范转过脸去,看着远处。马边锋没有说话,只是朝地上啐了一口。孙大竹瞪了王可范和马边锋一眼,吼道,看什么看,背你们的大锅去!十六林城战斗结束后,部队转移到洼津休整。烧水的时候,马边锋对王可范说,连杨司令都对咱们客气了,那个牲口孙大竹,还是不把咱们当人看,我找个机会,从后面给他一枪。王可范说,那不正好印证了孙大竹的话是对的吗?咱们不能背后下手。忍着吧,只要我们真心抗日,老天爷是看得见的。王可范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上挂着一颗很大的泪珠。马边锋看见了,叹气道,这是何必,还不如当汉奸。王可范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这话再也不要说了。停了停又说,看这态势,是要打红岗了,等着吧,到了红岗,我要让杨司令看看,谁才是抗战英雄。红岗攻坚战于三天后打响,其中的南城据点是环形防御体系,有三个碉堡形成交叉火力,远近都有配置。打到天将黎明,一团二团进攻均未奏效,龙副司令身负重伤,团以下干部伤亡三分之二。就在杨蓼夫准备破釜沉舟之际,王可范和马边锋背着大锅,气喘吁吁地向指挥所方向跋涉而来。负责看押的战士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拉枪栓,王可范,你给我回来,再不回来,我就开枪了。王可范说,你可以开枪,但我不会回去,我要见杨司令。战士喊,把你的锅放下!王可范向马边锋说,不理他,走!王可范和马边锋突然出现在指挥所,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杨蓼夫意外地说,你们,王可范,马边锋,你们要干什么?王可范说,杨司令,该我们报答不杀之恩了。杨蓼夫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人,不动声色。王可范和马边锋解下大锅,里面是满满的炸药包。警卫战士追了上来,举枪对着王可范和马边锋说,住手,再动一下我就开枪。杨蓼夫明白过来了,心里一阵激动,对那战士说,把枪放下,他们不是来炸我的。王可范说,杨司令,请你相信我,给我一个排,不管新兵老兵,只有是人,听我指挥就行!我们这些当土匪出身的,搞爆破有经验。杨蓼夫问,你打算怎么做?王可范说,杨司令请看,敌人的坚固工事,莫过于左翼那个暗堡火力点。给我一个排,我带着从左翼迂回,爬到左翼那幢三层楼上往下炸,我们的部队,有一个连,就能攻上去。杨蓼夫沉吟道,是个好办法,可是你们近距离爆破,怎么脱身呢?王可范说,那就看我们的造化了。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杨蓼夫终于下了决心,叫过警卫连长吩咐,集中你的队伍,全部装备手榴弹,听王可范指挥。王可范,你有什么话要留下?王可范说,我,还有老马,我们要是死了,请你帮我们证明,我们不是土匪了,我们是死在抗日的战场上。杨蓼夫说,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你们不再是土匪了,你们是我清河支队的民工,是我们的后备力量。杨蓼夫说着,摘下军帽,扣在王可范的脑袋上,又把身后一个参谋的军帽摘下,扣在马边锋的脑袋上。王可范激动得热泪盈眶,杨司令,你就等着我们的消息吧,如果有来生,请批准我们参加八路军!杨蓼夫眼睛潮湿,拍拍王可范的肩膀,回首对身后的参谋说,通知进攻部队,马上跟进!王可范头上戴着杨蓼夫的军帽,感觉像中了咒符,吆喝马边锋,率领一个排的兵力,冲出开阔地,向左翼三层楼上接近。眼看就要接近南城大楼,暗处一个火力点突然出现,迎着王可范打了一梭子,王可范摇晃了两下,对马边锋说,老马,我不行了,到这里来,这是最佳投掷距离!密集的子弹飞过来,像苍蝇叮在牛皮上,对于王可范来说已经没有用了。此时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了疼痛,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思想。他最后的思维定格在如何把炸药包投掷在南城大楼一层下面那个涵洞里,只有那里可以发挥炸药的最大效能,可以炸掉鬼子的南城碉堡。等他爬到豁口的时候,他的脑袋也只剩下了半个,一个眼珠子率先飞了出去,落在涵洞里。一个死了九成的人最后拉开了***,抱着炸药包,纵身跳了下去。马边锋扑过来,脚没站稳,晃了几晃,也拉开***跳了下去。霎时,一连串的爆炸声传来,敌人据点南城大楼被淹没在浓烟之中。攻城部队趁势冲了上去。没有找到尸体,也没有找到那两顶军帽。抗战结束后,清河支队在洗马堰举行公祭,特务营长孙大竹自己动手缝了两顶军帽放在王可范和马边锋的衣冠冢里,帽子内衬上有他们的名字,是杨蓼夫一笔一画写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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