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从未开始的感情，又一次被迫暂停了。我又开始专心工作，像去年一样，田蕊带着郭程程一点点熟悉公司的流程，我和田蕊谈过一次话，我告诉她不用非走不可，但是她说，她还是害怕看到我再遇到什么人，爱上什么人。我告诉她暂时不会。她坚持离开，我也没有继续挽留。刘术君又背着大包小裹的回来了，他来到我的办公室，那天，田蕊正式离职。他看到我桌上的辞职信，捧着一袋子黑木耳和松茸还有脖子上挂着哈尔滨红肠，样子傻乎乎的，对我憨笑道，“陈总，我给你带回来特产了。”

看到他的样子，我不由得笑出来，“你这傻小子，清城什么买不到。”

“我这都是纯天然的。”

我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香肠，他咧嘴笑道，“这个是纯天然的我背回来的。”

我将松茸收下，剩下的黑木耳和香肠让他分给外面的同时，他立刻跑出去追上田蕊，“田姐，无论你在不在这里，我都谢谢你这一年的照顾，家里没啥好东西，这些，你收着吧。”

田蕊微微皱眉，朝着我的办公室看了一眼，我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她再看向刘术君，尴尬道，“我现在自己住了，家里没人会做这些东西。”

“那我有空去给你做，你啥时候想吃，随时打电话给我。”

刘术君还是举着那些为田蕊特意准备的东西。田蕊再次看向我的办公室，“你怎么和我一样傻。”

她朝着我的办公室方向说。刘术君笑道，“傻人有傻福。”

田蕊终于重新将目光落在刘术君的身上，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清城机场，她看着这个戴眼镜的大男孩背着一个蓝白塑料袋，里面装着他从家里背出来的棉被，还有一些他的日常用品，她印象中，那个戴眼镜的大男孩只要看到她就会咧嘴憨笑。只是去了一趟大理回来，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她和我一样，以为刘术君是因为郭程程才变得异常积极，结果我们都错了，他是因为田蕊才改变的，他想再努力一些，可以对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说一句，这个项目是他做的，他或许没有钱，但是他的才华足够他们吃一辈子。可偏偏，他满心欢喜的回来，却看到田蕊离开，他虽然咧着嘴笑着，可是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光。我走出办公室，将刘术君手中的特产，硬生生的塞在田蕊的手里，然后将他脖子上的香肠分给大家，“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去，有什么要对田蕊说的话，晚上欢送会上说。所有人都去。”

五点半，所有员工集体下班，郭程程订了花园酒店，得到我的同意，她订下了室外楼阁。她四点半就到了酒店开始布置，我对她说尽可能的让今晚显得隆重一些，她倒是很懂我，知道田蕊喜欢郁金香，甚至于一楼进门的那块红毯的两侧都摆满了郁金香。她将这些年田蕊在公司拍得照片，全部印出来，贴在室外楼阁的墙壁上，一张张签约成功的照片，记录着这些年田蕊的成长。她还细心的将如今还在职的所有员工的签约以及工作成绩做成一张张海报，放在每个人的座位上，与其说，这是田蕊的欢送会，不如说，是公司的年中表彰会。最外圈摆放的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多半是样子可爱的小动物，中间一圈是水酒和香槟，最里面是我与田蕊一同为公司签下的订单，那张照片，我和田蕊一人一边，捧着一张七百万的合同。我走进室外楼阁，看到那张醒目的照片，确实想起了第一次送她高跟鞋那天。有些人的记忆，因为不够深刻，所以必须要让其中一方提起才想得起来，我对田蕊就是如此。一直到她向我提起的时候，我才明白，她尽心尽力的工作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我。如果不是今天看到刘术君无意间的表露，恐怕我和田蕊都不会相信，他对她那份情不是悄悄地放一盒胃药或者一杯牛奶。员工陆续来到酒店，我和田蕊两个人坐在一起，她已经是和我创业以来最老资历的人了，剩下的人，最多才跟我四年。如果我早一点意识到，早一点让她知道我不会和她开始，或许，她会在最好的年纪遇到最好的人。当所有人入座以后，郭程程穿着一件白色简约礼服站在台上像个小公主，讲述着关于田蕊的点点滴滴，我感觉到田蕊正在一旁看着我，然而除了尽可能的表现出平静，我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什么。论能力和韧性，田蕊即便是放在男人的行列里，也是出类拔萃的，可惜了。郭程程讲完话以后，邀请我上台讲话，她告诉我，最后还要拥抱一下田蕊，想到拥抱她，我自然而然的想起苏秋末，忽然愣在台上。郭程程走到我身边小声说，“陈总，到您讲话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那样害怕我，我对她微微一笑，走到麦克风前，环视台下的员工，慷慨激昂的背了一段郭程程一早给我拟好的演讲稿，只是在最后，对于田蕊的离开，我没有按照她写好的说，一阵掌声后，我略带感慨的说，“在公司工作一年以上的员工都知道，去年七月，我和相恋十年的女朋友分手了，本来这并不应该拿到今天来说，可我还是想以自己为戒，来提醒大家，不要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过去一年中，各位辛苦了。”

我向台下深深鞠躬，一阵掌声后，我看向田蕊，对她笑道，“今天看到的程程，像不像从前的你？我依稀记得第一年，你站在台上，还怯生生的，那年你的礼服是徐菲为你选的吧。”

当所有人都注视她的时候，她的泪早已花了她的妆。“人生就像一场旅途，有人来，也有人走，方向一致的人，走在一起也会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的快，一转眼，七年了，我莫名的想到七年之痒这一说法，”我笑道，下面的众人，也跟着笑起来。我继续说，“田蕊，我们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也算得上患难与共，你没有选择在低谷时离开，我打心眼里感激你，谢谢你把青春给了公司。谢谢！以后的路，祝你一帆风顺。”

我举起郭程程递给我的香槟杯，所有人都站起来举杯，只是她的离开，没有人真的开心，也不会影响谁的工作，这种逢场作戏，他们早已习惯了。宴会开始，我下楼抽烟，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说不上想念，称不上朋友的人，我拿出手机，却看到她的来电，像是心灵感应一样，可我在接通前想到了她打给我其中一个原因，或许是她也收到了一条微信。我们第一次接通电话彼此都没有说话，沉默了半天，我听得到她那边欢声笑语的气氛，她似乎也听得出我这边歌舞升平的景象。我抬头望向星空，城市里的天空浑浊不堪，我甚至分不清天是黑色，还是灰色。陈家媛开口，“你那边的今晚星星多吗？”

“不多，你那边呢？”

她笑道，“今晚有篝火晚会，似乎是因为眼前的篝火过于明亮，显得天空都暗了，”“你还好吧？”

我问。“当然好了，没听到大家都在开心的唱着嘛，要不要我给你也唱一段。”

“家媛，你什么时候有空，来一趟清城？”

她许久没说话，我听到像是喝水的声音，咕咚一声，可当我想到她的酒壶，立刻问道，“你喝酒了？”

她深深的叹出一口气，“哎，你公司缺人吗？”

我笑道，“要是你愿意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过了很久，我听到她哽咽的声音，那声音几乎让我没办法听清，我再次确认才知道，她说，“我不等了。”

我听到心碎的声音，那是一颗可以温暖漠河严寒的滚烫的心，那一刻，我想起看到极光时，她激动得手舞足蹈的样子。这世上从来不缺可爱的女人和有趣的灵魂，我相信每一个可爱的女人都会遇到她们最终的港湾，只是有些女人不幸的停落在错误的港湾，当她们接到必须离开的讯号时，又被迫回到一望无际的海面。“来吧，我收留你。”

我轻声道。“谢谢。”

挂断电话以后，我才想到，现在的我尽可能的避免和初吉见面，陈家媛即便是来了，也未必能见到她想见的人，但愿，我能陪她度过一段艰难的时光，就像在漠河那个寒冷的夜晚。不知道什么时候，郭程程已经站在我的身边，她柔声问道，“陈总，你怎么不去楼上和大家一起？”

我本能的向后退了几步，希望她不会成为下一个田蕊，对她淡淡的说，“透气。”

她歪着脑袋看着我，问，“楼上不也是室外嘛？”

我没有说话，转身回到那个写满回忆的环境中。她递给我一杯香槟，我没有接，而是在一旁拿了一杯果汁，抿了一口，走进人群。田蕊走到郭程程身边，对她说，“陈总很少喝酒，做他的助理，你必须记住他的喜好。”

“可是，这点你从没告诉过我。”

郭程程委屈道。田蕊淡淡一笑，“有些事，你要用心才会发觉。”

“那他喜欢什么？”

田蕊看了一眼郭程程，勾起唇畔，说，“聪明的女人。”

叶婧在苏秋末家里的最后一个晚上，她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着门口的拉杆箱，苏秋末忽然跑过去，拎起拉杆箱就往楼上走。“秋末，你干什么？”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娘家，你不用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他既然爱你，难道还舍不得给你买几件衣服几个包吗？”

叶婧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说，“傻瓜，衣服和包，我自己也能买。”

“我知道，反正我是留不住你的人了，留几件衣服总行吧。”

苏秋末蹲下身打开拉杆箱，说，“包给你，衣服留下，这样总行了吧。”

叶婧噗呲笑出声来，“你怎么像嫁女儿一样。”

“我哪有你这么大的女儿啊。”

苏秋末咧嘴笑起来。只是她的这个笑容，让叶婧看得难受，叶婧抱着她，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是只有受伤了才会找你，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你快起来吧，以前你说这话，我还信，现在，我只当是敷衍。哼。”

苏秋末嘟起嘴吧，歪着头偷瞄叶婧，“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幸福给我看。”

叶婧不停的点头，她将苏秋末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东西又放回去，笑道，“这些都留在这，这样，我就有回来找你的理由啦。”

苏秋末偷偷地看向正在收拾厨房的张姨，她小声对叶婧说，“一会给老太太看到我们把箱子拿上去，会不会说我们啊。”

“本来就是，不够你折腾的。”

“对了，我想你出嫁的那天，从这里走。听着初吉家里的条件，还有上次见他那个妈妈，要是从你家出去的话，我怕你进门以后受气。不管怎么样，张姨装扮一下，还是很可以的，再加上大奎现在这个级别，就说大奎是你表哥，我觉得，身份上虽然不那么匹配，至少，不至于太寒酸。我知道，你很不喜欢做这些表面功夫，但是，好歹在出嫁那天，要做足面子。”

“傻丫头，我现在肚子里有宝了，就算他家是龙潭虎穴，总归也是虎毒不食子吧。”

“在我看来，他妈妈不是粤语片里的恶婆婆，但是，绝非善类，你小心点吧，看好你肚子里的宝。”

叶婧的眼神突然变得让苏秋末不能理解的阴沉，当她发觉苏秋末看她时，很快变成温柔的样子，说，“我会保护好自己，和我的孩子，你放心吧。”

张姨在楼下喊，“下来吃水果了。”

两个人快步下楼，苏秋末一边吃水果，一边翻看着手机，叶婧问，“看什么呢？”

“看评论啊，六百多条呢。”

叶婧笑道，“是不是感觉这个张晓东还是蛮有心的。”

“那倒没有，顺便回顾一下过去而已。”

“反正，要是哪个男人把我的动态都回复一遍，我是会很感动的。”

苏秋末又叉了一块菠萝，递给叶婧，“挺甜的，吃水果吧。”

叶婧看到她将手机扔在一边，问，“不看了？”

“看完了。”

“你不是说六百多条吗？”

“对啊，说的都差不多，看那么仔细干嘛。”

叶婧把手机拿过来，一边吃着菠萝，一边看着张晓东的评论，喃喃道，“哪里差不多了，明明就是很用心的。”

苏秋末一把抢回手机，不以为然道，“他不就是想认识我嘛，我明天就找他，顺便把打火机拿回来。”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这份心，还是好的，总比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中年人强吧。”

“我不像你，没有爱情就会失去养分。”

“秋末，我不是非要你跟他谈恋爱，只是你应该试着去接受一些人罢了。”

“我从来都没有拒绝过什么人啊，哪一次相亲我没去，哪一个你觉得不错的，我没交往，是他们受不了我呀，这些年，就因为你的好心，我不知道被人甩了多少次了，哎。”

“你跟人家出去不是蹦极就是跳伞，不然就是去寺庙听和尚讲经，你说说，还有什么奇葩的约会，你没试过？”

“看电影吃饭，不无聊吗？什么爱奇艺、优酷、腾讯的，现在，我连芒果视频都买了会员了，电影院有什么可去的。再说，我不觉得外面的饭店里做得菜比张姨做得好吃。”

“那叫培养感情啊大小姐。”

“我有培养啊，我也会和他们打电话什么的，只不过聊得话题不招人待见。”

叶婧将菠萝放在盘子里，坐直了问，“你的话题就是第一百零一种自杀方式，或者货币战争资本论？”

“这些话题怎么了？”

“大小姐，谈恋爱啊，不是做生意，也不是研讨会，你觉得，你那些话题，人家怎么跟你聊下去。”

苏秋末抱起盘子，一本正经的说，“你介绍那个刘律师，连资本论都没看过，还当律师呢，还有那个花公子，和他说货币战争，他居然不知道，这种人，家里底子再厚，也会败光，还有，那几个中年发福的老家伙，”她嘴里塞满樱桃，吐字不清，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差到要找个爸爸级别的老人家。”

叶婧被她搞得哭笑不得，“人家姓华，徐老师才大你五岁，就是长得有点着急而已，你跟他讲什么一百零一种自杀方式，还约他去跳伞，这是正常行为嘛。”

“怎么不正常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跳伞，看把他吓的，脑门上缺的头发都要长出来了，唉我跟你说，他这秃顶要是让我治好了，你别忘了帮我要医药费。”

“行，我看你用什么办法把这个张晓东吓跑。我跟你打赌，这小子不会走。”

苏秋末歪着脑袋想起和张晓东的两次见面，在318，他等了她两天，在拉萨的客栈，他等了她一整个上午，他去了桂林，走完她走过的路，他还那样用心的评论了她所有的动态。她笑道，“我知道他不会走。”

叶婧诧异的看向她。“那又能怎么样？”

她问。叶婧笑道，“那就在一起呗，这话不是你说的嘛。”

“我对他没那种感觉。”

“说真的，到现在我还是理解不了，你说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就是，我觉得，我属于他，他也属于我。就像是，程岚，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过那个女人？”

她双手紧扣放在胸前，像是憧憬着未来的样子，看向远处，缓缓道，“有那么一个人，你们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但好像冥冥之中，你们早已认识，你看得出他的无奈，他懂你的孤独，不用刻意去讨好，自然而然。”

“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人，但我遇见程岚和车佬，当时，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嫁给车佬，爱一个人，眼神是骗不了别人的，我懂她，我甚至懂她为什么会心疼的看着我，我绝对相信，她曾经也和我一样，一个人追寻过，等待过，最后，她知道她要什么，所以，那一刻，所有的不顾一切，都是值得。我在等，等一个，属于我，而我也属于他的人。那不是单纯的归属感，是相互给予对方的力量，是相信彼此坚守爱的力量。”

她像是看到了一个人，缓缓地向她走来。苏秋末看向叶婧，说，“那不是通过你的朋友圈，走捷径就能够理解的，内心，不是几张照片，几句留言，就可以真正的理解到。就好像他那天提到哲学，可他连我这种半吊子说的话，都接不上。”

她对叶婧摇了摇头，“这是个时代太快了，你想念一个人，坐火车，坐飞机，就可以到达那个人身边，就像初吉那天找你，打电话就可以诉说想念，视频就可以看见对方，可思念呢，是这么简单吗？这时代已经快到，让两个人，牵了手就可以拥抱，还有多少人记得，牵手的意义呢？我想要一个拥抱，我要的拥抱，是两颗心靠得很近，很近的拥抱。”

叶婧想了很久，问，“万一是他呢。”

“我相信一定不会是他，当你看过世界以后，遇到一个正在准备探索世界的人，他终究会走你走过的路，而你，愿意停下来等他吗？”

“你不尝试，又怎么知道，他有没有走过，其他的路呢？”

“我会尝试和他接触，但无关于爱，我也曾是个孩子，也许和他接触一下，我会变回孩子，谁让我，一直都很天真呢。”

叶婧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出她心底的想法，她不想承认，她极力推荐张晓东，只是希望，将来自己的路可以走的更稳固一些，但她也明白，苏秋末从来都不是个真正的傻子，就像她对陈苏说的那样，苏秋末可以在仕途场上游刃有余，又怎么会让她轻易的摆布呢。苏秋末有这辈子花不完的钱，所以她那些理论，有机会可以实现，但是叶婧不能。她决定嫁给初吉，因为爱，是的，爱至少占了一部分，她在事后，没有怀念过别人，在她看来，这就算是爱。但爱，不是全部，所以她才没能及时的回答初吉的问题。那个家，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知道，只是张晓菲口中，那是个门楣显贵的家，那个未来的婆婆，也许不会善待她，在她之前的那几任妻子，对于初吉而言，到底算什么，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或许也熬不过一年，就会被初吉厌烦了。可她没办法，她只是个女人，也会爱慕虚荣，也会斤斤计较，但她更会小心翼翼的谋算。她也想如张晓菲一样，有个自己的中古店，随随便便就可以买上几个名牌包，玩腻了就扔在一边；她也想像苏秋末一样，随随便便流浪一年，什么都不管不顾，但她没这个资本。在她看来，女人到最后还是要回归家庭，而她更清楚的知道，什么家庭，更值得她用后半生去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