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雪也确实睡着了。
梦里,京城,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处处皆是生机勃勃的景象,看一眼都让人忍不住的心生愉悦。
在这温暖的时节里,怀化将军府正在办喜事——给怀化将军的父亲办寿宴。
作为京城数一数二的新贵,整个场面自然是风光又热闹。
达官贵人来了许多,笑语喧哗。
周家禄,不,这时候是周泽琛。
作为男主人,陪酒宴客,忙的不可开交。
而女主人严冬雪却不见踪影。
宴息处的女宾客由老夫人招待着,她身穿深褐色绣云纹缎褙,发丝在脑后挽成小攥,笑起来很慈祥。
“如何不见将军夫人?”
“……得了咳疾,总是病着,不愿意出来走动。”老夫人还是很慈祥的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又补充道:“大夫也交待了,让她好好养着。”
“真可惜。”
贵妇人遗憾道:“我有三年未看到将军夫人了,挺想念的。”
这样大的场合,堂堂的伯爵府夫人竟然不露面。
无论有多好的理由搪塞解释,听着都像是欲盖弥彰吧。
老夫人见众人的目光都已经往她这边看,就有些尴尬,这个儿媳妇和儿子常年不睦,性子又刚烈,都不晓得柔顺一些。
她一个做婆母每每被人问及,都觉得丢脸。
论世俗纲常,哪家做妻子的不是要忍让和包容丈夫?!
她严冬雪难道就应该例外。
阳光透过云朵照射着大地,明亮耀眼。
人世间的一切龌蹉、污秽都像是无所遁形了。
落尘苑里。
严冬雪倚着门槛在书房里看了一会《品茶要录》,觉得无趣,便出来院里散心。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夹杂着丝竹管弦之清越,宛转优美。
那是府里专门请的戏班子,她都知道。
只是,现在她和周泽琛空有夫妻的名头,没有情分而已。
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别人,对她不管不问,甚至都不愿意看她一眼,既然如此,又何必出去现眼惹别人厌烦?
严冬雪在后宅吃够了苦,也见多了趋炎附势的小人,早冷了年轻时候的心气……
谁想怎样便怎样吧,不在意就好了。
有时候,她也想不明白。
周泽琛如此不待见她,为什么不一纸休书,放了自己带着儿子回乡下老家?!
是怕人说他忘恩负义,嫌弃糟糠之妻吗?!
日子匆匆如流水,一转眼二十六个年头都过去了。
严冬雪叹了一口气,十分感伤,也许再过十年都有白发了……
廊沿上摆着一盆死掉的盆莲,许是最近雨水勤,根茎都沤烂了。
她探头去瞧了一会,淤泥和脏东西都沉在了盆底,上层的水倒是清凌凌的,像一面镜子,倒映出蓝天,白云,还有自己。
皮肤还是光滑的,看着却不好,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丰润的鹅蛋脸完全消瘦下去了,却显的眼睛更大了,只是呆滞无生气。
再不复当年灿如春华一般的好颜色了。
左眼角下方有一颗痣,比针眼大了两圈左右,呈水滴状,像极了眼泪。
世人说这是泪痣,吉利的预兆。但凡有此痣的女子,婚姻必定美满,一辈子和丈夫恩爱白头。
还真讽刺!
“夫人,奴婢给您沏了茉莉花茶。”丫鬟端着盏碗从正房里出来,打断了严冬雪的思绪:“天气干燥,您润润嗓子。”
严冬雪“嗯”了一声,接过盏碗抿了两口。
没有说话。
阳光拉长了她的影子,赢弱又寂寥。
“夫人,西北角墙根处栽种的桃花都盛开了,真好看。”
小丫鬟玩翻绳,虚虚一指,“奴婢给您选几枝插瓶吧。”
严冬雪顺着她给的方向抬头去看。
粉色的小花瓣,一簇簇一朵朵地堆在枝头,如云如霞。
果真好看,便点点头,又嘱咐:“要含苞欲放的。”
“奴婢明白您的意思,放心。”
偶尔有风吹来,桃花的阵阵甜香沁人心脾。
这时候,余倩斓带着丫鬟踏进了落尘苑的大门,看见严冬雪先屈身行礼:“给夫人请安。”
她今日穿了身桃红色折枝牡丹花褙子配湘妃色十二幅罗裙,梳着斜髻,其上插着一根赤金累丝嵌红宝蝶恋花的步摇。
这步摇做得极为精致,垂下的几只小蝴蝶不动即能看到那微微颤动的蝶翼,仿佛活了似的。
蝶口处镶着红宝,红宝的个头并不大,但色泽极为鲜艳,让人触之心颤。
一举一动间,摇曳生姿。通身的气派比严冬雪更像伯爵府的女主人。
严冬雪抬眼去看:“是你?”
余倩斓笑着点头,恭敬极了:“奴家奉了将军的命令给您送来几样小菜和一壶美酒……”
顿了顿,轻启唇瓣:“将军的意思是,晚上来陪夫人用膳。”
说话间,示意丫鬟把手里的红漆双层方形食盒递过去。
严冬雪没吭声,淡淡地看着她。
余倩斓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也懂得投其所好,便成了他心尖上的人,就连内宅中匮的差使也被她接管了……
有这样的好本事,谁还在乎只是个姨娘呢?
自己在她手里栽过大跟头,忘是忘不了的,却也懒的以牙还牙了。
因果报应,从来不爽。
余倩斓的报应早收到了,更是猛烈。她害自己的那一刻,不知道有没有想到后来?
小丫鬟察言观色,见主子没有什么动作,便上前一步,接过了食盒。
“夫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奴家就先告退了。”
严冬雪迟迟不再言语,也不理会她,余倩斓就不自在,在别处受人恭敬和恭敬别人是两回事……
又想起俩人曾经一来一往的那些过节,告辞道:“灶上的吃食要有人看顾着,府里的贵客多,不好怠慢。”
严冬雪“哦”了一声,摆摆手:“去吧。”
余倩斓又屈身行了礼,才退下。
姨娘安份守已的模样她做了个十成十,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主仆俩出了院子,小丫鬟开口道:“夫人也真是的,明明过的不如意,还生生地端着架子,好像和咱们说话都降低她身价一样……
素面朝天也还算了,连身上穿的青底绣兰花褙子都是前年流行的款式。都洗的发白了。奴婢瞧着,她是哪一点都不能和您比。”
“平白的说这些做什么。”
余倩斓摸了摸鬓角的发丝:“她是将军府正经的夫人,有架子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