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日,周家上房里,何氏和张氏又在打擂台开战。
周老头现在也看清了,自己这个二儿子啊,是完了!
成日里让何氏拿捏着,偏偏还不自知。
周老头懒得管周家寿那两个婆娘的闲事,打算上地里转转,看看用不用浇水。
刚出大门,不妨迎面撞上一人。
那人也不知穿的是啥,生铁一样硬,撞的他脑袋发懵。
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眩晕中,却好似听到有人叫爹!
“啊......我......我的家禄啊!”
周老头昏昏沉沉中好似听到了家禄的声音,不由得悲从中来,想起了死了的周家禄。
“爹!家禄不孝,回来看您了!”
周家禄跪倒在地,扶着暮气沉沉的老父亲,早已是泪流满面。
家禄?!
周老头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扯着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他那家禄么,嘴唇抖了抖,哽咽着,“儿啊,你回来了?”
很快眼泪又模糊了眼睛,周老头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的家禄孩儿。
恰在这时,天上被云彩遮住的太阳露出脸来。
一道明晃晃的阳光恰恰照在周家禄带着盔甲的脸上,银色的头盔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周老头泪眼朦胧中,仿佛看见他的家禄被那阳光晒化了一般。
忙一个闪身,挡住了照在儿子身上的阳光,往墙根背阴处推他,嘴里哆嗦着念叨。
“儿啊,快,往墙根儿躲,这晌午的日头毒,躲着些,爹,这就回去给你拿伞……”
说着周老头摇摇晃晃的就往院子跑去,本来想喊大儿子送把伞来。
猛然想到,正当年的汉子,阳气重,可别吓坏了他的家禄。
伞呢?
伞放哪了?
周老头在院子里转了半圈,其实家里哪有伞!
雨大的时候披个草蓑子,雨小的时候直接淋着,整个村里就没见谁家买过伞。
不对,周老头恍惚中,眼前一亮,家禄媳妇有把油纸伞,对,家禄媳妇儿有。
周家禄有些疑惑地站在大门口,不大敢进去。
爹跑去给他拿伞,莫不是他这般远处归来之人要打着伞回家才好?
身为武将,半生杀人无数的周家禄本是不信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可做得那些个梦,由不得他不信。
是了,近些时日,周家禄时常做梦。
有时候是会梦到一个少年,有时候是梦到一个女人,不过大多时候都是那个男人的事。
一夜很是疲累,偏偏又记不得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家禄对此很是头疼。
唉,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依着父亲,倒也无妨。
只是这腹中饥渴难耐,打马奔驰二百多里,急着回家也没顾得上吃饭歇息。
这一路走来,累倒也不累,只是嗓子干的能冒出烟来。
一会打着伞进去,吃的暂且不提,水却是要先灌一瓢才好。
不一会,周老头从昔日严冬雪的屋子里翻出一把破了洞的油纸伞。
一看儿子正晒在太阳底下,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来,撑起伞给儿子遮在头顶上。
破了洞的油纸伞下,周老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儿子的身上。
还好,还好,没有晒着哪,儿子还全乎着呢。
“爹,咱打着伞能回了吧?”
周家禄急着回去,却也想依着规矩,依着父亲。
“能,能,能,咱回去,儿啊,跟爹回去......
家禄,儿啊,跟爹回家了……!”
周老头牵着儿子的手,嘴里念叨着,就往回走。
周家禄不明就里地跟在父亲身边,头上的油纸伞打的太低,伞架时不时得就要勾住他的头发,不得不弯着腰走路。
“爹,我饿了,有吃的没?”
先不叫雪儿,一会给她个惊喜,还有孩儿。
“啊?”
周老头茫然地回过头来,看了看仍旧好好的儿子,忙连连点头。
“有,有,在灶屋,爹给你拿去!”
说着,一手撑着伞,一手拉着儿子,仔仔细细地将他藏在伞下,往灶屋走去。
推开灶屋的门,因为窗户狭小,昏昏暗暗的倒是对家禄好,不怕被晒着。
“儿啊,进去吧,爹给你弄饭吃!”
周家禄渴得嗓子冒烟,也不推脱,径直进了灶屋,拿了水瓢舀了满满一瓢冷水就是猛灌。
周老头扔了伞,跟着进了灶屋,一见儿子灌冷水,忙上前拦住,“儿啊,你别急,爹给你做些热的,”
掀开锅盖,里面只剩了两个糠饼子,周老头极不满意,絮絮叨叨。
“儿啊,爹给你做面条吃,咱吃面条,不吃糠饼子!”
周家禄可不管这个,他在梁州城里什么没吃过?
还怕几个糠饼子?
“不用,爹,我吃这个就行!”
周家禄喝了一气水,终于解了渴,却因着空腹灌进不少凉水,却也空的慌。
见锅里的几个饼子,大手一伸,拿起一个直接就那么啃起来。
不过三口两口,巴掌大的糠饼子就已经下了肚。
这会周老头醒过神来,阻止他再拿下一个饼子,“爹给你热热,锅里还有半碗米汤,热热,配着吃才好!”
“不用,爹,吃冷的就好!”
他还记着垫了肚子好去见雪儿和孩儿呢!
周老头执拗着,定要去烧火,给儿子热饭,“儿啊,咱今儿先吃热的,等去了地底下,你再吃冷的,成不?”
周家禄伸向糠饼的大手一顿,不明白了。
地底下是哪啊?
他过几日是要回梁州,可那也不在地底下啊!
周老头拽了把柴火,颤巍巍的点了火,送进灶膛里。
“儿啊,爹给你立了冢,你也有了去处,赶明啊,爹再去接了小宝儿回来,给你见见,那是你儿子!”
周家禄正拿着水瓢咕噜咕噜地喝水呢,冷不防被他爹的话吓得连水带气差点没给呛死。
“爹,儿子没死,活的好好的呢!”
周家禄放下水瓢,“您儿子活生生的,可不是鬼!”
娘啊,怪不得又是往墙根儿推他,又是打着伞接他,闹半天以为他是鬼魂怕日头啊?
还以为是啥规矩呢!
“唉,活的,没死,爹知道!”
周老头继续往灶膛里一点一点的添柴,眼瞅着那火苗一点点的养大,再添硬柴。
突然,手里拿着的一根手臂粗的硬柴脱了手,落在地上。
周老头满脸鼻涕眼泪的扭过身来,一把抓过儿子的手,细细的摩挲着。
热的,是热的。
“家禄活着,家禄活着,儿啊,你还活着,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