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等师兄弟看到满载砖瓦木料的长长车队非常惊讶,纷纷询问师叔玄青道长是否开始正式动工了?聪敏的玉虎认出第一辆马车上的应大掌柜,不由得悄悄望向师兄朱道临。
玄青道长同样望向身边的朱道临,看到朱道临摇头一脸的疑惑,干脆叫上朱道临和自己下去问个究竟。
玄青道长和朱道临尚未走下最后几级石阶,应大掌柜已经和老管家满面春风地大步迎上。
相互致礼完毕,应大掌柜极为客气地笑道:“欣闻紫阳观重建在即,在下亦为之欣喜不已,妄自揣测宝观或许需要先修建几间临时库房以备周转,于是冒昧送来些木料砖瓦,不成敬意,望二位道长笑纳。”
玄青道长连忙合掌再三致谢,朱道临含笑看着满脸虔诚的应大掌柜主仆,对应大掌柜的精明暗自钦佩:送出份大礼不但毫不居功,反而说得像做错事一样,这份手段令朱道临大开眼界。
应大掌柜和玄青道长寒暄几句,询问将材料卸到何处为好?毫无准备的玄青道长原地转了半圈,看到台基上下全是破砖烂瓦和倒塌的残垣,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空地,只好征求朱道临的意见。
朱道临指向道观西面几座相连的矮岗:“那两座小山岗下方地势平坦,前面就是从道观背后山腰流下的小溪,只需放把火,烧掉小溪和两座小山岗之间那片枯黄的野草荆棘,就能得到约十五丈长七丈宽的平地。”
“把材料堆放在那里,可直接修建一排房子应急,若是修的结实些,美观些,将来完全可以留着住人,不会再有半点浪费。”
“朱道长想得周到啊!”应大掌柜连声叫好。
玄青道长频频点头:“确实不错,距离不远,只需开条路搭建一座小木桥就行,看来在营造方面,你眼光比我好多了。”
朱道临对玄青道长嘿嘿一笑:“您老忘了?那地方我每天清晨都要走个来回,越过那两座小山岗之间的小路,就能抵达长江岸边,所以在那建房子,对下一步修建山庄更有益。”
玄青道长立刻想起已获得上元县衙准许购买的两千八百余亩荒废地皮,会意一笑,转头请应大掌柜主仆上道观略作歇息。
应大掌柜欣然答应,转向身后老管家一阵低语,老管家点点头走向等候多时的上百个车夫和苦力,一阵吆喝开始干活。
玄青道长见状,也吩咐身后的玉龙几个过去帮忙。
兴致很高的应大掌柜在玄青道长恭请下进入道观,机灵的玉虎已经泡制好一壶香茶,朱道临低声夸奖几句,吩咐玉虎下去帮忙,接过茶壶为相对而坐的应大掌柜和师叔斟茶:“应先生似乎对我们紫阳观很熟悉啊!”
应大掌柜爽朗一笑,抬起手虚指东方:“我应家在此不远的北固山周围有两个庄子,庄子里的乡亲大多耕种我应家的土地,村里几个孩子几乎每天都在道观东面山脚放羊,哈哈!”
朱道临恍然大悟:“没想到先生家业如此庞大,失敬失敬!”
应大掌柜客气地说句谬赞了,转向玄青道长热心询问何时开工。
玄青道长没有隐瞒:“恐怕还要等一阵子,委托朝天宫招聘的熟练工匠要等十天才能过来,本打算一早进城到牙行问问的,没想到应先生竟然送来厚礼,实在太感谢了!”
应大掌柜谦逊地笑道:“些许心意,不值得道长再三道谢,若是道长愿意,我倒是可以推荐个营造专才……此人姓赵名训庭,字孟山,与我在湖南郴州担任知府的大兄是同科进士,与我本人也时常相聚情同莫逆。”
“六年前,孟山兄以主持修复大高玄殿的出色政绩晋升工部右侍郎,无奈牵涉到主持修建魏忠贤生祠一案,三年前被贬官下放南京工部,官职也由右侍郎降到主事,数年来他备受冷落,屡遭同僚排挤,如不是我兄弟二人苦苦相劝,恐怕孟山兄已经挂冠归隐了。”
玄青道长欢喜不已:“京城的大高玄殿可是闻名天下的皇家道庙啊!赵大人若没有惊天之才,绝对无法主持大高玄殿的修复大计,如此大才,求之不得!”
促成一举两得是好事,应大掌柜也很高兴:“既然如此,今晚回去我就告知孟山兄,他如今无所事事,郁郁而不得志,天天想着是否辞官归去,如果有个挥所长的地方,他定然欣然前来,说不定还能带来一群能工巧匠呢。”
玄青道长站起来郑重致谢,应大掌柜连忙爬起婉拒,两人客气良久才相互坐下,玄青道长歉意地说今天约好去上元县衙办事,完了还得去一趟朝天宫,询问应大掌柜是否一同进城?
应大掌柜表示想留下看看走走,玄青道长立刻吩咐朱道临作陪,又说了会儿话便告歉离去。
道观里只剩下各怀心事的朱道临和应大掌柜,朱道临换壶新茶先给应大掌柜斟上:“重新介绍一下吧,我名字叫朱道临,道教的道,来临的临,上清派弟子,目前还没有道号,今年满二十四进二十五岁,未婚,暂时栖身于此,过几天拿到灵应观的房产地契之后,估计会经常住在那里。”
应大掌柜噗地笑出声来:“兄台太有意思了,哈哈……好吧,我也来个自我介绍,我姓应名昌培,昌盛的昌,培育的陪,字号舜臣,今年三十有五,家有一妻一妾,两儿一女,受家族之托掌管应家产业,平时大多在会同桥总号‘宝应行’,总号之下包括淮清桥头的珠宝铺子‘宝悦轩’、三山街的‘墨林斋’以及兄台去过的书院街‘张记成衣铺’……”
“哦对了,差点儿忘了说出住处,由于我是庶出,加上俗务繁多,婚后就搬出国公府边上的祖宅,住进应家总号‘宝应行’右侧的小宅院,兄台哪天有空去喝一杯吧,应某定扫榻相迎。”
朱道临无语了,定定看着同样盯着自己看的应大掌柜,数息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彼此间的戒心随着朗朗笑声徐徐飘散,心中生出丝丝惺惺相惜之感。
笑声停下,朱道临脱下右腕的蓝宝石念珠,轻轻推到应大掌柜面前:“能认识应兄我很高兴,送你了,做个纪念。”
“不不!太过珍贵,决不能要,朱兄的深情厚谊我心领了!”应昌培急忙后退连连摆手。
朱道临笑了笑:“这样吧,借给把你玩几天,如果玩腻了还想买下的话,随便给我点儿银子就行。”
应昌培双眼一亮,权衡片刻不再推辞:“好!那我不客气了。”
朱道临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到矮榻里侧的崭新立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个棕色皮盒随手关上柜门:“应兄有没有兴趣出去走走?”
“好,我还没好好领略紫阳观的风光呢。”应昌培欣然收起蓝宝石念珠,站起来跟随而行。
“眼下全是残垣断壁一片狼藉,哪来的风光?还不如登高远望看看长江呢。”朱道临边走边说。
应昌培哈哈一笑,心里倍感亲切,两人边走边说登上道观西侧的矮岗之上,宽阔浩荡的长江映入眼帘,和暖的阳光,微寒的清风,鸟儿的欢唱,令长时间呆在金陵城中的应昌培心旷神怡。
朱道临指着山岗下方满是乱石的荒芜之地,低声介绍:“刚才玄青师叔忙着进城,就是为了去上元县衙拿回下面这片地皮的地契......”
“从我们脚下到南面岔河口,从西面江岸到前方两里长的延绵山岗,总共两千八百五十六亩,均置于紫阳观名下,两年之内,这片地方会建起一座能容纳八百孤儿和周边贫穷子弟读书的义学,一座占地不低于五百亩的综合性作坊。”
“我还打算恢复江边那座废弃多年的简易码头,扩建成能同时容纳两艘二十丈宝船停靠的永久性码头......所以,今后借重应兄的地方恐怕不少,但请放心,我不会向应兄借银子的。”
应昌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哪里还顾得上朱道临最后一句玩笑话:“朱兄能不能告诉我,你投入如此巨大,到底想获得什么?”
朱道临笑问:“这么做,不会犯法吧?”
应昌培连忙解释:“犯法倒不会,哪怕朱兄开个兵器作坊,我也有能力为朱兄把所有官面上的事情办妥当,只是不明白朱兄为何这么做?如此巨大的规模,至少需要投入上百万两银子,以朱兄的身份,似乎没有必要做下这么大的产业吧?”
朱道临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之所以冒昧地对尚无深交的应昌培透露自己的计划,完全是因为朱道临觉得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而且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的眼光,也存在某种赌一赌的因素,所以才会借此机会向应昌培说出计划,哪怕最终得不到帮助,相信应昌培也不会使坏。
应昌培看到朱道临默默遥望远方的金陵城,没有回答自己的疑问,只好闭上嘴,细细品味朱道临刚才的一番话。
良久,朱道临转过身面向应昌培,打开挂在胸前的皮盒里拿出磨去所有字迹的云光六二式军用望远镜掏来,转正方向递给满脸惊讶的应昌培:“应兄见过佛郎机人的单筒望远镜吧?”
应昌培立刻明白过来:“难道是千里镜?怎么会如此短小?”
朱道临耐心指点:“试试吧,你看啊,这圆形的旋钮是调节焦距的……额,就是通过转动这个旋钮,能够调节目标的远近清晰度,看清楚你需要看的东西……看到这两个目镜没有?用两只眼睛看的,和你见过的单筒千里镜不一样……”
应昌培好奇地把望远镜缓缓抬到眼前,很快全身一震,激动地高呼起来:“我的天啊……竟然能看清金川门上守卒的面目……”
朱道临嘿嘿一笑:“这才多远?直线距离不到六里,哪怕再远一倍也能看得清,不信你转向城内狮子山顶的阅江楼试试。”
应昌培足足看了半刻钟,放下望远镜时脸都涨红了:“朱兄,这宝贝从哪儿来的?”
“天枢阁……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今后应兄会慢慢了解的。”朱道临终于说出这个为他今后打掩护的重要名称。
应昌培似乎从“天枢阁”三个字中看到了不能对外人言的秘密,于是点点头不再询问,依依不舍地把望远镜交回朱道临手指:“太神奇了,过佛郎机千里镜无数倍,简直是鬼斧神工啊!”
朱道临微微一笑:“应兄觉得这种望远镜值多少钱?”
应昌培连连摇头:“实在不敢估计,这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无价之宝!”
朱道临再问:“如果说我还有很多呢?”
“不可能!”应昌培下意识地否定。
“怎么不可能?难道这不是人造出来的?你看着前后透镜,不就是水晶玻璃差不多的东西吗?再看这外形,不就是用铜锡之类的金属做成的吗?再看这皮质合子,这皮质挂带,没什么太过神奇的地方吧?怎么就成无价之宝了?要是我对你说,等我半年或者三个月时间,我能弄回十个八个和这一模一样的望远镜,你会这么想?”
朱道临连续进攻,目的是想让应昌培生出敬畏之心,更好地塑造自己的威信,巩固自己的地位。
应昌培果然被问蒙了:“你……你还能弄回来?”
朱道临点点头,接着长叹一声:“除了这种八倍望远镜和那串蓝宝石念珠之外,我还见过比金陵城里售价千两的倭刀更锋利更精美的刀剑,买过内中藏着精美雕像、外表打磨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用过机关精巧每天误差不过一次呼吸时间的钟表,还能运回宽两尺、高五尺能照出脸上汗毛的明亮梳妆镜,还有只需一匹马就能轻松拉动三千斤货物的马车,诸如此类还有很多……比如这个,你应该很熟悉……”
被忽悠得眼冒星星的应昌培伸出颤抖的手,接过朱道临递上的古典式怀表,按照朱道临的提示“叮”的一声打开,兴奋地看了又看,赞了又赞,这才兴奋地抬起头来:“实在太精美了!朱兄还有吗?”
朱道临点点头:“应兄觉得这种怀表售价多少合适?”
应昌培很快显示出优秀的商业素养:“这块怀表比去年我从佛郎机传教士毕方济身上见过的精美十倍不止,至少能卖五百两银子,朱兄只要有货给我,我立刻以每块四百五十两的价格尽数包下,有多少要多少!”
朱道临想了想:“这块怀表送给朱兄做个样品,以后每个季度我会将两百块这样的怀表送到朱兄手上,但不需要朱兄付我这么高的价钱,只需每块付给我二百两银子就够了。”
“这怎么行?我决不能占朱兄半点便宜,如果朱兄真把我当成朋友看待,请提到每块四百两的价格,每块怀表我能有五十两以上的利润已经是暴利了!”应昌培非常严肃地坚守底线。
对于怀表这种在技术上领先不了多少的大路货,朱道临想的是薄利多销:“我更不能赚那么多,卖给应兄二百两银子一块我已经有得赚了,真诚和合作需要互利互惠,何况往后还有不少地方需要仰仗应兄呢。”
应昌培当即火了:“朱兄把应某看成什么人了?作为朋友,相互关爱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但不能有违经商道德,圣人云:诚信乃立业之本!朱兄切不可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