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在继续,顾城脚边的烟头也一根一根的接着掉落,火星在地上四散着炸开,转瞬寂灭。
当整个公司骤然压在他的肩上,顾城才明确的感受到,颜明川过去有多累。紧张了一天一夜的神经就算不断有尼古丁的刺激,现在也已经到了极限了,该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几年前的那个冰雪还未消融的日子里,在观景台上,他和颜明川的对话,还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当时颜明川的身影还历历在目,他趴在还带冰雪的栏杆上,向他道歉,说起很久之前的过去。
顾城第一次见到,除了工作上的事情,能有一个人,让一向清冷少言的颜明川奋不顾身的去靠近。
虽然那时颜明川的语气很平常,没有什么波动,但顾城听出了一丝决绝的意味。
他又把目光放到手中的文件上,前不久刚刚整理出来的,张建强的口供。
很迷茫,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现在的结局,好似飞蛾扑火,是飞蛾有错,还是火焰有错?
好像是飞蛾自寻死路罢了。
可是顾城觉得,飞蛾带着满满的真诚和勇气去追寻那光和热,该遗憾的不该是它。
单调的问话声很枯燥,什么精神都提不起来。
摇摇头,他带着一身疲倦,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期间差点没站稳,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勉强稳住,抬头,和安然麻木的眼睛对上。
没有说什么,顾城只是略微扬起手向安然示意,将卷起的纸张卡紧在栏杆里,离开了这压抑到极致的地方。
公司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决断,他没有休息的时间。
......
不久后,问话结束,安然仍旧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两名警察将问到的信息归类整理好,然后才提醒她,可以从审讯室出来了。
并不是要放她走,只是寻了一处休息室让她等着,案情重大,安然也悉数认罪,如果不出所料的话,逮捕令很快就会批下来,等到盛景开始起诉,迎接她的会是审判。
安然很小声的问,是否可以离开,她还有事情要去做,不得不做的事情。
想要回去医院,想要一直守在他们身边,想要去见他。
她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心如死灰的模样更是楚楚可怜,刚才审讯的那名警察,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终也是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掩上门离开。
终究是错了。
耳边忽然静下来,房间里只剩她一人,手里攥着的东西的触感很模糊,刚才顾城留下来的文件。
他走的时候,眼睛里满是不知所措,这上面会是什么?
无法言说的恐惧忽然涌上心头,手指很僵硬,很累很累。
她缓慢的将纸张展开,一寸一寸,努力集中发昏的注意力,看着那些黑色的字体由模糊转变为清晰。
薄薄的几张纸,内容不是很多,安然却看了很久,在这宁静的空间里,能听到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明明字都认识,为什么组合成句子就好难懂?
什么叫做彻彻底底的人渣?什么叫做从头至尾的欺骗?
什么叫做沈如海吃喝嫖赌的证据被明辉下功夫抹去了?
什么叫做那监控录像也是假的?只是将两个乱糟糟的片段剪辑在一起,再模糊了一下细节,可以弄得天衣无缝。
颜明川只是根据手机信号的定位找到了沈如海最常去的那间赌馆,但没有找到人,逼问赌馆老板也没有结果,气急之下把赌馆给重新装修了一遍。
至于沈如海的脸和手,还是几天后他偷偷又跑去赌博,被老板找了个正着,逼着要他赔偿之前欠的债还有颜明川砸店的补偿,沈如海拿不出钱来,被狠狠的教训了。
还有海外的事情,完完全全的一场阴谋,而她入局的那么彻底。遵从他人的意志,去爱不该爱的人,去恨不该很的人。
纸张的每页都有一个签名,是张建强,他游走在整个事件里,循循善诱。
抹去证据的是他,在她早产后紧急保下沈如海的也是他,承认的很痛快。
轻柔的纸张悄无声息的滑落到地上,隔着这么远,那上面的公章鲜红的刺眼。那是公信力的保证。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其实一直做着不可原谅的事情的人,是她才对。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蹙眉用力眨了眨眼睛,好像上面都是血,淅淅沥沥的流下来,无声却残忍,这是刽子手的证明。
“不要!!!!”
寂静的看守所里,响起一声凄惨到极致的尖叫,是从休息室传出来的,急忙就有人过去查看情况。
拉开门,那声音更加清晰,穿透人的耳膜和心灵,在场的人都一阵窒息。
安然发疯似的尖叫,用力在衣摆上擦拭着双手,可根本没用,那些血红的液体依旧流淌的那么欢。她只能不停的去擦,外套上镶嵌的碎钻棱角锋利,在那双皙白的手上留下众多的划痕。
有女警看不过去,上前禁锢住她的身体,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
哭声呜咽,扯断人肠,她听见,安然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的掉落,炙热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