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操无天冷笑着腹诽的时候,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有条人影闪身进来,几步就绕过屏风,到了床边。
操无天能听到另一人靠近的呼吸,但眼皮都没动弹一下。他倒想瞧瞧,楼春山现在回来要做什么。这会儿想杀他可来不及,毕竟他醒来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护法们肯定已经在路上;另一种可能则完全相反到几近微茫,因为……
谁都不会想着自投罗网吧?
就在这当口,来人的气息变得更近,像是弯下了腰。有那么一瞬间,操无天毫无来由地生出了某种危险预感,像是下一刻就会被钉死在床;但对方真的有所动作时,只是轻轻地将手覆在被白布层层包裹的伤口上。
要是这种程度的接近还察觉不到,那操无天早就是死人了。在睁开眼的同时,他闪电般地钳住了那只手,厉声喝道:“你还敢回来?”
来人果然是楼春山。他穿着一身素净白衣,身后负着金色长剑,英俊到堪称锐利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操无天最常看见这张脸的地方是玩家战力榜,而不是在自己沉默寡言的徒弟身上。
“……师父。”楼春山低低唤道,没有尝试挣扎。
看起来很是乖巧,然而操无天更火大了。他抓过那只手按到一边,使劲的同时撑起了半边身子。“哼,”他死死地盯着近处的人,“本座可消受不起你这样的徒弟!”
这话听着像是气话,实际上是变相的事实。楼春山有片刻沉默,再开口时声音又低了两分:“徒儿任凭师父处置。”
呵,难道真是来负荆请罪的?
操无天这会儿不那么生气了,他转而开始怀疑楼春山的意图。
自己送上门来,总不可能还想做这有名无实的师徒吧?对方已经有了幽阳秘经,从此之后绕着他走不是更轻松?还是说,楼春山担心夜长梦多,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
“任凭本座处置就是偷偷潜进我教总坛?”想到此处,操无天冷笑出声,“本座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来补完先前哪一剑的?”
楼春山闻言怔住。他眼睫垂了下去,目光却正好捕捉到那些白布上渐渐湮出的鲜红颜色。“师父,您还是先躺回去吧。”
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操无天下意识地跟着看下去,心里立时骂了句脏话,重读自己姓氏的那种。刚骂两句就出血,他反派大boss的形象呢?还是说,他这徒弟就是天生克他?
“你还敢说?现在才来假惺惺,你不觉得太晚……”
勉力强撑着的上半身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操无天未完的质问顿时噎在喉咙口。“你……”他惊怒交加地瞪着近在咫尺的锋利下颚线,立即伸手去推,“放开!”
可惜楼春山早就料到他不会配合,左手轻拂肩井穴,操无天立时发现上半身都失了力气。他还想再踢,结果两边三里穴也被点了。“……你这是任凭处置的态度吗?”他怒吼。
楼春山只当自己没听见。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人放回床榻,才道:“如今师父不愿见到徒儿,也是徒儿咎由自取。然而师父重伤未愈,不宜大动肝火。”说到此处,他往后望了望,见桌上有伤药什物,便转身去取。
这阵势,竟然是要为他裂开的伤口换药?没法动弹的操无天只想翻白眼。刺伤他的是他,要他保重身体的也是他!这就是所谓的冠冕堂皇、所谓的名门正派吗?虚伪,真是太虚伪了!
楼春山自然听不见这种内心活动。他拿了玉瓶白布,又回到操无天榻边坐下,用掌风划开那些染血的绷带。常年习武之人肌肉紧致,衬得胸口紫红外翻的剑伤愈发狰狞。他目光微闪,手下还是稳稳地擦干血痕,重新敷药后再包扎好。
被翻来覆去一通摆弄,操无天气得都快没脾气了。虽然楼春山动作很轻也很快,并没磕了碰了他,但他还是满心不虞。“你来就为了这个?”他忍不住冷嘲热讽,“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滚了之后他立马叫人去再补个悬赏!
楼春山似乎想到了比言下之意更糟的地方。“徒儿自知失手,有负师父厚望。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望师父有火都朝着我来,不要牵连他人。”
“你能怎么当?”操无天现在就希望自己的尖锐目光能化作实质,“站着不动让本座还你一剑不成?”
结果楼春山眼也不眨地应了下来。“若这样能令师父消气,徒儿自是愿意的。”
呵呵,操无天愈发没好气。“听你这意思,一剑是不是要价太低了?若本座要你的项上人头以解心头之恨呢?”
对这种咄咄逼人,楼春山停顿了片刻。“……徒儿刚才已经说过,是徒儿咎由自取。”
这话语气平静无比,然而操无天听着就是油盐不进的意思,一时间牙痒手也痒。但他此时行动不便,只能在心里咬牙切齿;再等这阵咬牙切齿的劲儿过了,他猛地想起他已经到了操无天的身体里,赶忙调开系统日志——
首徒:楼春山
侠侣:暂无侠侣
派别:微月
帮会:征鸿
称号:独孤求败(战力榜第一)、名重天下(等级榜第一)、六韬三略(势力首席)……
头衔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操无天没心思细看,迅速地划了过去。下头是已经完成的师门任务;再往下,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授业等级:梦逍遥仅需爱徒(10级)
……等等,为什么还有10级?!
操无天顿时眼前一黑。他心惊胆战地切换到师父界面,果然看见了相同的传道等级:闯江湖必备名师(10级)。
这里必须补充说明一下,逍遥里的师徒等级基本就等于亲密度或者好感度,而且很难刷。
怪不得他被捅了一剑师徒系统也没断开,楼春山之前肯定把师徒等级刷得太高了,以至于倒扣完一剑的份儿后还剩这么多!之前他不知道楼春山的真实身份,也没当过别人师父,每次都把系统下发的所有任务直接转给徒弟就不管了。如今看来,这人不会实诚到全做了吧?老天爷啊,这家伙还记得他俩是敌对势力的吗?
但其实扪心自问,光看那一大堆花式第一名的称号,操无天已经能大致猜出其中原因了——
他这便宜徒弟八成是个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者,就算误打误撞拜入他门下也要事事做到最好的那种。但问题在于,这真的没必要啊!单纯的敌对关系它不香吗?现在好了,数据里还有这么多师徒情谊,他没法来个一剑解决问题,因为这根本不合逻辑!
操无天内心咆哮,面上便愈发没有表情。十级,意味着他想断绝师徒关系还得做很多事;再看直挺挺杵在他床边的人,显然不可能配合。这也就是说……
他这个徒弟收定了?
不要啊,他真的带不动这种大佬!
这差不多称得上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吧……
楼春山发现不了操无天满心的懊丧悔恨,只觉得床上的人脸色不太好看。“身上是不是还痛,师父?”
闻言,操无天动了动眼皮,但没抬起来看人。身上不痛,但是心里痛!早知如此,他就该擦亮眼睛挑徒弟!准确地说,仅仅从做徒弟的标准看,楼春山是不差,奈何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虽说希望渺茫,但操无天还是想再尝试一下。他有种莫名的直觉:若是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后果绝不是他想看见的。“你说任本座处置,是不是真话?”
楼春山第三次肯定:“绝无戏言。”
“很好。”操无天长吸一口气,“那本座有个想法。”
“师父请讲。”
“你瞧,你本来功夫就很好,根本用不着本座指点。另外,本座当时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说到这里,操无天有些尴尬,便轻咳一声以掩饰,“如今想来,你是要寻找地图吧?”
再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楼春山点头承认:“没错。”
“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本座其实不关心,左右只是别人的麻烦。”操无天接着道,无视楼春山变得若有所思的眼神,“你我师徒也是如此。不若你今日离了总坛,本座便叫他们撤下悬赏,从此一刀两断就罢了。”
这下,楼春山真的诧异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以冷血残暴闻名全网的魔教教主会这么好说话。准确来说,一刀两断符合冷血的人设,但是残暴呢?还是说,对方饶他一命是因为他回门认错以及残存的师门好感?“师父你……”
“还叫什么师父?”操无天立刻猛瞪他,“本座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可是……”楼春山迟疑着,没有立刻应承。
这提议乍一听是好事,他可以全须全尾地离开幽阳教,其他人知道准得嫉妒他福大命大;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一刀两断?从此和操无天桥归桥路归路?基本等同于他用做师门任务的功夫换操无天胸口的洞和他不想修炼的武功秘籍,是这意思吗?
等等,说起幽阳秘经……
楼春山忽然明白哪里不对了。新的主线任务提示只有寥寥三句,可幽阳秘经和幽阳教就占了两句。这会儿跟操无天划清界限,怕不是也和主线任务划清了界限?这可绝对不行!更何况,他确实是亏欠的那一方,做不到理直气壮地扭头就走——否则他也不会在反复思索后还主动回到这里了。
“师父,我……”
没等楼春山说完,也没等操无天再骂,房门就被撞开了,四条迅疾的人影先后抢了进来。“哪儿来的大胆蟊贼,竟然连我幽阳教主的地盘都敢闯?”
断喝未落,锦屏合页就被震碎了,楼春山脖子上也跟着被架上了一柄寒光闪闪的蛇形刃剑。来人制着他命门离开操无天的床榻,另一人立即跟上,三下五除二地用黑齿金鞭将他捆了个结实。剩下两人早已一左一右地立在床榻两侧,戟尖枪头都朝前,呈标准的拱卫姿势。
“属下救驾来迟,请教主恕罪!”确定形势已经控制后,四人齐声道。
眼前哗啦啦跪了一地,操无天却无语凝噎。你们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到啊?这下可好,事情闹大就没法轻易收场了!
再看楼春山,他这便宜徒弟从头到尾就没想要反抗,这会儿膝盖被压在地上也仍旧望着他,神情平静到几乎带上了无辜味道……
想也知道楼春山刚才的未尽之言绝不是顺着他的意,操无天心烦得要命。怎么就不能给他俩都省点心?“人带走,青龙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