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无天确实想见楼春山。当然不是出于他们的师徒情谊——拜托,那种玩意儿只存在于游戏数据中,而且他认为实际上两边都很清楚这点——而是出于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的考虑。
如果他徒弟就是个真正的、平平无奇的小厮,事情得多简单啊……
就在操无天第一百零一次扼腕的当口,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立即在窗边的紫檀贵妃榻上挪了挪,让自己躺得更舒服点,同时端出一幅好整以暇的姿态。
然而,等真的看到人,他忍不住惊讶起来——
手铐脚镣也就罢了,姬青龙还能让楼春山自愿喝下软骨散?他的大护法什么时候嘴皮子这么利索了?还是说……
操无天是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你脖子上那道怎么回事?”
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操无天一起转向自己,楼春山本能地想要摸摸脖颈,奈何现在行动不便。但他没觉得痛,就回答:“没什么。”大概是昨天被姬青龙的蛇刃割出来的?
操无天眨了一下眼睛,也想起了昨天的混乱情形。“你来说。”他直接问姬青龙。
这话称不上多么明确,然而姬青龙听懂了。“回教主,”他上前半步,脸色丝毫不变,“属下以为,直接将他带到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说是这么说;然而,如果楼春山想对他不利,昨日大概就付诸行动了……虽然也有他故意纵容以试探的成分在……
“你总是考虑周全。”操无天颔首,他总不能打击属下的积极性,“楼春山留着,其他人都下去吧。”
“是,教主。”姬青龙应道。
眨眼间,满屋子的人都走得一干二净,只余师徒二人。
但楼春山很确定,姬青龙转身之前给他留的眼神绝对是“敢对教主不利我就把你大卸八块”的意思。这确实是个麻烦,然而更重要的是操无天。“师父。”他垂眸道,一动不动,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操无天本来想叫他自便——姬青龙进来时又把人按在地上跪着了——闻言太阳穴立刻跳了起来。“别这么叫,本座担不起。”
楼春山没有反驳,只是慢慢抬起了眼睛。
而操无天就从那种一瞬不瞬的注视里读出了四个大字,顽固不化。他自认不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但他已经发现,每回碰上楼春山都能让他肝火上升。“现在就你和本座两人,做出这种样子给谁看呢?”
“伪装欺骗,是为不信;武力犯上,是为不忠;弃师逃逸,是为不孝。”楼春山说这话的时候眼珠都没错一下,“徒儿自知罪孽深重,不求师父网开一面饶过徒儿,只求师父能够给徒儿机会赎罪。”
话说得是真好听,然而操无天只想翻白眼,所谓气运之子、正道之光果然不一般。“所以你这是不答应本座之前的提议了?”
“师父大人有大量,徒儿却受之有愧。”
操无天的太阳穴跳得更欢快了。他不得不伸手按了按,又闭目揉了揉眉心。
行吧,他算是看出来了,楼春山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留下来。愧疚大概是有点,但更重要的应该是主线任务吧?毕竟他和风微生齐名,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是师兄弟,也总要联系在一起……
操无天放下手,重新瞥向地上的人。“所以你想怎么赎罪?”他这么问的时候,重重地拖长了尾音。
“这……”不知道是被问住了还是迟疑,楼春山半晌才试探地道:“先照顾师父到伤好吧。若师父不想看见徒儿,徒儿也可以在外头打下手。”
如果有可能,操无天只想用眼神杀死他。这是以退为进吗?更像蹬鼻子上脸吧?毕竟照顾他的人多得是,还能差一个楼春山?“如果你只能想到这个,那本座有更合适的办法。”
“师父请说。”楼春山满脸虚心求教的样子。
但操无天已经不信了。毕竟他收徒时看着小厮也一脸乖巧老实的模样,可结果呢?“你听过玉沉吗?”
不知为何,楼春山生出了一种相当不妙的预感。“……请师父明示。”
“就是玉山沉毒。”操无天冷冷道,同时紧盯着楼春山,好不错过对方的任何反应,“服下此毒者,每月都需要本座疏通血脉,否则就会变成玉人。等药堂炼出来,你就服下此毒,下山去罢。”
楼春山心一沉。果然有后果在等着他……“敢问师父,可有期限?”
操无天还没想过这个,闻言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若你老老实实,本座自会给你解药。”时间太长了他还要嫌麻烦好么!
虽然能不中毒最好不中——更何况是罕见毒——但在这种情况下,楼春山觉得,操无天主动松口总比他顶着个“无天弃徒”的称号被丢下灵荒山要好。至少称得上一个机会呀!“徒儿谢师父恩德。”
这话他说得真心实意。至于这毒会不会影响势力战……顾不得了,先考虑主线吧!
见便宜徒弟答应得如此爽快,操无天这才有些惊讶。虽然他说了中毒的后果,但那只是最大的后果。“你可要清楚,玉沉之毒会影响功力。”
“徒儿也早就说过,”楼春山垂下脑袋,睫毛微微闪动,确实有些悔恨的模样,“是徒儿咎由自取,实在怨不得别人。”
看起来多少有点责任感……
操无天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头顶半天,勉强不那么气了。虽然徒弟是个便宜徒弟,但是男人的担当还是有的,他当初也不全是眼瞎。“那就这样,你出去吧。”
然而,楼春山没有立刻挪动,重新仰起来的脸上写的全是欲言又止。
“……你又怎么?”操无天问,瞬时又提起了警惕。该不会他刚刚的话都白夸了吧?
“以策安全,姬护法刚刚命我带上镣铐,再服下软骨散。”楼春山如此解释,该是怨恨的话在他嘴里却听不出什么怨恨语气,“如今徒儿可能比常人还差一些。”
什么意思?操无天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他是受伤又不是眼瞎,楼春山刚一进门他就看出对方状态不对。“然后呢?”
“既如此,徒儿可否要求换一间屋子?”楼春山道,“其他都无所谓,但若是能离这院子近一些,徒儿……徒儿多少也能为师父尽些微薄之力。”
……你还没忘记服侍左右这见鬼提议呢?
操无天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过这么做似乎不很符合师徒等级;再相比于楼春山答应服毒的爽快,倒显得像是他畏惧了。“既然你有这份心,那就叫青龙给你安排一下罢。”
得到首肯,楼春山终于露出了自进屋以来的第一个笑模样。“谢过师父。”
之后姬青龙进来,果然对操无天的新决定——把楼春山挪到隔壁屋子里安置——颇有微词。但再听得玉沉之策,他噎了半晌,也无话可说了。
人都退出去之后,操无天终于又有了自己的清净。他把这事儿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最终痛心疾首地想,不管正常师徒是怎么样的,都肯定不是他和楼春山这样的!徒弟捅了师父一剑,接着师父要徒弟服毒……
怎么看怎么古怪,还是赶紧地把主线走完、然后分道扬镳吧!
就这样,楼春山在幽阳教总坛留了下来。鉴于他的敏感身份,姬青龙只将事实真相转告给了其他三位护法。再加上操无天的住处附近只有绝对忠心的死卫,这条能引起江湖轩然大波的消息就被控制住了。
对楼春山而言,事实上被软禁除了影响所有势力活动以及各类日常外,最大的问题可能是不能踏出院门一步、私聊通讯人数也受到了严格限制——
在知道玉山沉毒这事后,虞晚空和达摩双双无语凝噎,高度怀疑可能后患无穷。奈何现在灵荒山让姬青龙围得铁桶一般,他俩鞭长莫及,只得互相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罢了。
如果要说有什么能令楼春山稍感安慰,大概只有阎阗火的刷屏。这个传闻中的富三代还在日复一日地努力寻找含章的下落,悬赏层层加码,显然仍旧毫无头绪。
楼春山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也有看阎阗火刷屏顺眼的一天。接连几天上线都只能困在屋子里打转,他愈发穷极无聊,忍不住在世界频道插了句嘴:“含章是谁?”
因为从没人见过榜一在世界频道发言,众玩家沉默一阵后直接炸开了,一时间满屏幕都是“活的大神”“前排合影”之类的话。
阎阗火大概也没料到居然能把楼春山钓出来,停顿片刻后反问:“你最近在干嘛?怎么连个人影也不见?”
楼春山估摸着,虽然操无天这边还在对大多数npc保密,但是玩家们应当都默认他拿到了幽阳秘经。再闭口不言意义不大,而且对操无天来说,吃一堑长一智,他肯定不会再收徒了。总结就是没人能复刻他的进度、不存在竞争可能,他便干脆承认道:“师父关我禁闭呢。”
这一下,世界频道直接炸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