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这种想法,楼春山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使劲地考虑怎样才能让操无天收回成命。微月门其他人都还好说,就算他们有意见也敌不过操无天;但风微生可不一样,对方在雪山上莫名其妙地就要弄死他,万一又受刺激要怎么办?
但说实话,这事儿也不能怪操无天,毕竟他师父那么嫌弃白衣银面具。真要怪谁,只能怪他自己——
操无天说得没错,他确实只有白衣。这颜色看起来素净,但要做到毫无杂质、如水飘逸,也是名贵料子,上身绝没有跌份一说。
而且,白衣还有另一重作用,就是低调地夸耀自己的武力值。毕竟,虽然风传十个逍遥玩家里有七个剑客,但剑法能高明到见血封喉、毫不沾身的,全网一只手算得过来。
可惜,这些好处现在看来都要变成坏处了……
楼春山的危机感又开始在脑袋里尖锐鸣叫,奈何早饭都吃完了,他还想不出一星半点理由。就当他在酒楼大门边拖拖拉拉地备马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吹鼓打乐声。
最近并没有什么值得大肆庆贺的节日,街道上所有人都迷惑地朝那个方向张望起来。楼春山本没有注意,但乐声更近时,不远处有行人率先反应过来了。
“哇,是代门主!”
“真的是诶,他好久没进城了!”
“赶紧把门面再打扫打扫,说不定代门主会大驾光临呢!”
听得这些激动的议论,楼春山抬起眼,隔着马厩的栏杆,用全景功能看了看。八抬大轿,轻纱飘扬;前有美人撒花开道,后有舞姬鼓乐相送……
这种令人咋舌的大排场,确实是微月门主的出门标配。
等这种第一反应过了,楼春山就生出了些许狐疑。因为阵仗动辄比刺史还夸张,代无穷一般确实不怎么出门。那么,问题就来了:操无天和他前脚进城,代无穷也进了城?不太可能是碰巧吧?
就在楼春山思索要不要去通知操无天的时候,那乘轿子已经飘然而至,到跟前了——轿夫显然得了吩咐,用轻功赶路。
“禀门主,遇仙楼到了。”
隔着隐隐绰绰的帘子,轿中人点了点头。“去请一下掌柜的。”
遇仙楼正是楼春山定下的酒楼名字。代无穷直往这赶,一开口就要叫酒楼老板,看来的确有备而来……
楼春山也不牵马了。他从马厩边上绕进了遇仙楼后院,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前门的时候跃上了二楼。不过,提起警惕的并不止他一个——他进房的时候,正好看到操无天站在窗侧,从斜开的一小条细缝里打量楼下大街的情况。
“……含章?”这时候的酒楼掌柜正在迷惑地重复这个名字,“门主恕罪,小店好像并没有接待过叫含章的客人。”
“我这位朋友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代无穷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内功不错显而易见。“他确实是昨日来的,能否麻烦掌柜将昨日住店的客人名单给我看看呢?”
这要求放寻常人身上只能认定是找麻烦,但代无穷明显不是寻常人,听遇仙楼掌柜的一叠声答应就知道了。
“……咱们似乎被发现了,师父。”楼春山半天就憋出了这么一句。他是觉得要出事,结果还没出门就出事了?这应当不算他乌鸦嘴吧?
操无天从窗边回过头,满脸不以为意。“微月门在邓州苦心经营多年,若是发现不了,那怕是白干了。”
楼春山很想说,就算他们苦心经营,也不会有闲工夫到关心每个外地来客是谁、又住在哪。操无天有这待遇,只能说明有人提前吩咐过。至于这个“有人”是谁……明摆着是风微生嘛!
“那咱们要下去吗?”他问,很不情愿。
操无天似乎看出来了。“不急,”他又瞥了一眼窗缝,转身坐回了桌边,“本座倒是想知道,微月门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两人说话时都用上了传音的功夫,并不担心被人发现。这会儿,见师父还能坐得住,楼春山便上前几步,给他们两个都倒了杯茶,自己也跟着坐下了。
遇仙楼掌柜很快就找到了住店记录,双手奉给代无穷过目。众人只见轿中一阵细细的风过,而后里头传出声音来:“确实没有一个叫含章的。”
这声音带着思虑,遇仙楼掌柜刚想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就是全部了!”他急急地道,很怕被误会藏一手的模样。
代无穷似乎被这种紧张逗乐了。“掌柜的无须担心。”他缓缓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这位朋友出门在外,多有不便,用个假名也是常事。”
瞬间大起大落,身形富贵的掌柜忍不住擦了把额角的汗。“那门主觉得是其中哪位?小的立刻去请他出来!”
“唔……”代无穷沉吟了片刻。就在众人以为他也不知道的时候,他才徐徐开口:“应当是这位梅繁枝梅先生。”
……梅繁枝?
二楼房间里,操无天和楼春山面面相觑。不过两秒,操无天先开了口:“‘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楼上春山寒四面,过尽征鸿’?”这话刚开始是疑问,到最后已经愈发确定,快成肯定句了。
没错,这两句都是《鹊踏枝》里的句子。为了遮掩行迹,楼春山换掉惯常的白衣,一路都替操无天用假名登记;但他没费神多想,直接化用了和自己名字加帮会名字相同出处的词。这时候被戳穿,他多少有点尴尬——
寻常人不会多心,但微月门主自然认识微月首席;若是再知道他拜入操无天门下,解出这个假名可能就是分分钟的事。
“嗯……”他轻咳一声,迅速转移话题:“代门主为什么管师父你叫朋友?莫非他想摆鸿门宴,这么说是为了骗其他人吗?”
操无天本来想奚落便宜徒弟的考虑不周,这会儿看楼春山面露窘迫,时间又有限,便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就凭他,鸿门宴?”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他最好是有这个能耐!”
话里话外都是看不起,楼春山明智地不对此发表评论。“那会是什么原因?”
“自然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操无天仿佛想到了什么,又是一声冷哼。“本座敢保证,这绝对是风微生的主意。”
楼春山想了想,很不愿意承认,风微生和操无天确实很相似,在先下手为强这方面。“我们要去吗,师父?”
这话让操无天正经看了他一眼。“你是想去,还是不想?”
自己的问题被当成反问抛回来,就不是可以随便答复的了……楼春山认真思索起来。想肯定是想的,毕竟主线任务摆在眼前;然而他还是不那么情愿,因为他有一种羊入虎口的危险预感。
没错,虽说肯定有主线任务,但是带风微生的主线任务可能真的有性命之忧啊!另外,从目前看来,操无天会保护他,可那种被护在羽翼下、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好生别扭……
贵为榜一,楼春山向来都是保护别人的那一个;最近角色逆转得太厉害,确实令他难以接受。他如是想,也如是说了:“想去,又不想去。”
这回答出乎操无天意料之外,他忍不住扬起了一边眉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便宜徒弟竟然不想赶紧通关?“为何?”
楼春山懵了,怎么又是一道送命题?他能直说“因为我不喜欢您师兄风微生”吗?万一师父只是嘴上嫌弃风微生,心里还是把人当师兄看的呢?
这种迟疑,操无天当然能看出来。“怎么,不敢说?”
“不是……”楼春山迅速衡量了下最近发生的事,眼一闭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我觉得您师兄不太喜欢我,师父。”
操无天顿时悟了。便宜徒弟不傻,对自身处境的估计还是很正确的——什么叫不太喜欢啊,都得是除之而后快的程度了!“这你倒不必担心,”他难得出言安慰,“谅他不能在本座跟前得手。”
这是变相默认吗?关于时时记得保护自家徒弟这方面?
楼春山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在他准备开口致谢的时候,外头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很快就被敲响了。
“天字一号房的客人,您起了吗?”是遇仙楼掌柜,光听声音就比之前毕恭毕敬多了,简直堪称谄媚,“来了位贵客,正请您下去呢!”
屋内两人再次面面相觑。就在楼春山打算先把掌柜打发走的时候,操无天对他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
“你提醒了本座,来而不往非礼也。”操无天道,同时从桌边站起身,毫不犹豫地摸上了腰侧长剑。
楼春山瞪着那只苍白修长的右手,一时间没明白话里的逻辑。什么礼?什么来而不往?
“本座之前还在想,进微月门试探的话,过不了两招就得把其他人引来,也挺麻烦。”操无天还在说话,但人已经无声无息地贴到了窗边,“既然他主动送上门,此时不教训,更待何时——”
话尾和粲然一笑同时消失在窗外,简直可以用眨眼就不见来形容。楼春山终于回过味来,操无天显然是记仇。对方八成认为雪山上风微生想杀他是对自己的侮辱……
想通这一关节后,他迅速地扑到窗边,正好听到下面迟了半拍的惊呼,以及一大群人目瞪口呆的震惊脸——
哪儿来的白衣剑客,一招就能把代无穷逼得撞破轿子、往后倒飞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