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仙楼掌柜一路点头哈腰地将四人带进最好的包厢,门一关脸就垮了。
今天到底是什么流年不利的日子!
倒不是说他不想做生意。酒楼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流水活儿,更别提这波全是可遇不可求的大人物。实话说,放眼邓州城里的店家,谁都乐意接待微月门中人。代无穷寻常不出现,绝对称得上稀客贵客,而风微生更是只能在梦里想想。
但谁也不想这两人同时现身的时候,是因为要请魔教教主吃饭啊!操无天一拔剑就将代无穷削出了半里地,要是一会儿在他的地盘上打起来,岂不是直接拆楼?
掌柜的满心都觉得晦气。奈何他不仅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好酒好菜伺候着。一时间,整座遇仙楼里,从庖丁到跑堂都如临大敌。等到微月门弟子主动帮忙清场,他们才勉强镇定了点。
至于包厢里,没人关心底下的事。毕竟,吃饭明摆着只是个由头。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操无天还是很不耐烦,“本座忙得很,没空跟你做水磨工夫。”
坐他对面的风微生听了,还是微微一笑。“师弟,你闭关多年,这次下山愿意来邓州城,做师兄的自然应该一尽地主之谊。”
操无天受不了这种说话调调,光是师兄师弟这样的称呼就足够他鸡皮疙瘩抖落一地了。“别说得像是本座特意来找你一样。还有,你我之间早晚都得分出胜负,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
一边的代无穷早已经擦去了嘴角的血迹,正悄悄地运功疗伤,可谓是眼观鼻鼻观心。这会儿听到操无天的话,他忍不住朝自家师父投去迷惑混杂着不安的一眼。
风微生似乎对此全无觉察。“菜还要一会儿才能上齐。这黄酒倒是不错,不如我先敬师弟一杯?”
黄酒确实是邓州特产,其中以刘集镇出产的最为有名。操无天漫不经心地扫了桌上酒杯一眼,立即就辨认出其中还混杂着草药,性寒味苦的绞股蓝最为明显。黄酒温补,非得配绞股蓝,怕不是又给他搞什么合二为一的双关义吧?
“酒是好酒,可你敬的本座就是不想喝。”
话里话外就是不给面子,这会儿代无穷转而瞪他了。
就在气氛僵持的时候,一直没吭声的楼春山突然开口道:“入了座,一杯酒还是应该喝的。”迎着瞬间转过来的六道目光,他镇定自若地继续:“既然师父不想喝,那做徒弟的理应代劳。”
操无天本来想嫌弃他居然当众拆台,还没来得及就听见这峰回路转,不由暗自腹诽,便宜徒弟不愧是正道第一玩家,面子上的功夫做得足足的。“本座早前居然没发现,你竟是个酒鬼。”他冷哼一声,袍袖轻拂,面前那杯满酒就稳稳当当地换了个位置。
“谢师父给徒儿这个机会。”楼春山从容地端起杯子,一抬手就悉数进了喉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也谢风前辈给楼某这个机会。”他又朝风微生点头致意,手腕同时翻转,果然涓滴不剩。
风微生从那杯沿附近抬眼,突然轻轻笑了一声。“你倒是孝心拳拳。不过这开局酒,自然得三杯起步。”他指节往桌上一扣,原本叠好的空杯就挨个跳了出来,整整齐齐排成一列。“满上。”
小二早就被挥退,这话自然是对代无穷说的。微月现任门主觑着眼一瞄,嚯,整整九个杯子。再加上风微生之前那个笑……
那个,操无天早前的判断不错,果然是鸿门宴吧?
话再说回来,为什么楼春山看起来不很像被胁迫,而他师父似乎很不喜欢楼春山?
代无穷突然产生了一种怀疑,就是四个人里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奈何这时候肯定不能问,他只能闭嘴照做。
操无天动也不动,只冷眼看着那一排瓷杯。他万分确定,如果他点头,说一杯就是一杯;可问题在于,若他这时候指出风微生就是要给楼春山下马威,是不是只会让风微生愈发针对楼春山?
见了鬼了……他不过起了让徒弟替他把决战对付过去的心思,便宜师兄就这么恼火?要是便宜师兄再知道那一剑,主线剧情还有救吗?
一桌子人心思各异,可作为当事者本人,楼春山看起来依旧很平静。“凤前辈愿意陪晚辈喝酒,晚辈还要谢前辈抬爱呢。”
听到最后的“抬爱”两字,风微生又笑了。“看来你酒量不错?”
楼春山望回去,毫不意外地发现对方眼底愈发冰冷。“海量不敢当,但当舍命陪君子。”
这会儿,就算代无穷再迟钝,也品出了这两人嘴里夹枪带棒的火|药味。他更费解了:楼春山和他师父之前应该没见过啊?怎么还暗戳戳地吵上了?
只可惜,其他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不过眨眼功夫,楼春山又把新斟的酒全喝了,依旧一口干。
就当代无穷心惊胆战地考虑是不是要给自家师父再倒酒的时候,风微生早已径自拍开了新的酒罐泥封,抬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几年不见,你真收了个好徒弟。”他把空了的瓦罐放到一边,却不是对楼春山说话。
操无天一直在来回观察他俩,也听出了其中的贬意,只回以冷哼:“早和你说过,这世上没有本座收不到的徒弟。”
闻言,风微生面上那点浅淡的笑意消失了。“如此看来,你是认真的?”
操无天本想问什么认真,不过转眼之间就明白过来,就是他刚考虑过的那件事。
在典合城时,出于想当甩手掌柜以及不让风微生好过的心态,他故意说想让两人的徒弟比一场做代替。虽然楼春山震惊过后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但从刚才的情况判断,代无穷应当更强些……
“怎么,这会儿你又改变主意,想答应了?”他随口应了一句,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便宜徒弟做事不厚道,但那是对他这样的npc;自己中了毒还要腾出手去救其他玩家,倒是个老好人。玩家对数据和真人双标挺正常,总体来说心眼不坏。再加上他自己还想安稳退休……
“若你真心认他做徒弟,我一个做师兄的,不愿答应也得答应。”风微生如此回答,语气平静。
又来了,他最讨厌的腔调……操无天一时间只想回个白眼,好容易忍了下来。“你那榆木脑袋能想通是最好。”他撇了撇嘴,又道:“你那徒弟被本座打伤了,趁人之危也不好,日子便定在三月之后罢。”
被对方师父互相用第三人称指代的两个徒弟面面相觑。迎着楼春山早有所料的目光,代无穷终于忍不住了。“师父,您是要徒儿做什么吗?”
“你应当已经猜出一些了。”风微生看也没看他,“若你赢了对面,便算我赢了师弟。”
代无穷眨眼,又眨眨眼,一时间懵住了。师父这是什么意思?他以为只是吃顿叙旧饭,结果突然就多了一场赌上性命的决斗?
就在他还没回神的时候,楼春山对他拱了拱手,可谓礼数周全。“楼某便请代门主多多指教了。”
看着这一来一往,操无天突然有点想笑。“本座瞧着,代门主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不若你们回去商量一二,再来定地点。”
风微生没接这个话头,看起来无可无不可。“那师弟是愿意赏脸吃这顿饭了?”
其实操无天仍旧对鸿门宴没兴趣,不过两边都达成了初步一致,他也不好再横挑鼻子竖挑眼。所幸遇仙楼厨子手艺还行,不至于太过味同嚼蜡。
然而,满桌子人里,大概只有操无天一个分了心思在吃食上。风微生和楼春山几乎都没怎么动筷;瞧他俩的异常情形,再加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决斗,代无穷也毫无胃口。
“饱了。”最后还是操无天出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这席也差不多该散了吧?”
风微生收回目光,迎上了那双被银面具掩去一半的眼睛。“饭菜可还合师弟胃口?”
操无天才不相信风微生硬要把他拖着吃饭只是为了问他好不好吃。“你要再废话,本座现在就走。”
“知我者,莫若师弟。”从两边打照面开始到现在,风微生终于露出了个真正舒心的笑,仿佛对这种威胁甘之如饴。“故而,我想问什么,师弟必然也是清楚的。”
又跟他打哑谜?操无天皱了皱眉。但说到风微生最想知道的事嘛……八成便是雁负水送来的那封信了。他该说啥,怕什么来什么吗?
“不过一点小伤,也值得你惦记到现在?”
对这种冷嘲热讽,风微生完全不以为意。“一点小伤就能令幽阳教总坛戒严?”他依旧笑着,但此时里头明明白白地带上了寒意,“姬青龙原来是如此没见过世面的人吗?”
“听起来你倒是挺欣赏本座的大护法,”操无天呵呵一笑,完全不买账,“本座会记得转告青龙的。”
风微生目不转睛地盯了操无天一会儿。“你甚至不愿意骗我一句,说那人已经被你杀了。”他摇头,轻轻叹息,“你竟如此回护于他……”
虽然话里并没明说,但操无天就是有种感觉,风微生早已猜出了罪魁祸首是谁,此时再问只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要不是考虑到外头都是人、风微生绝不可能在此时此地对楼春山拔剑相向,他就要运起轻功带徒弟飞速跑路了。“不管情况如何,都是本座的事,与你何干?”
话音落地,风微生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原先萦绕在他周边那点若有似无的战意也变得凛然,压也压不住。
就在操无天本能地朝剑柄伸手的时候,却听得对面冷声定了调:“那就定三月之后,华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