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情况太过离奇,毡帐里有好一阵鸦雀无声。而后,操无天终于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有什么急事吗,朱雀?”
随朱雀仍旧保持着以头叩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听见操无天问,他沉默片刻,“尊上从未离开总坛这么久,属下只是想……”
虽然他没说完、似乎也没打算说完,但潜台词仍旧很明显,至少楼春山刷地一下就看向了自家师父。为什么他觉得,因为想见操无天、不惜给自己捆荆条这事儿放别人身上很离谱,可随朱雀这人真干得出来呢?
操无天当然接收到了这种震惊眼神。老实说,他也感觉随朱雀不像在撒谎,但说好的幽阳教内部等级只认实力呢?光是功夫最强不至于让随朱雀做到如此地步吧?还是说,他家三护法对他有别的想法?
最后一个猜测让他内心吐槽刷了满屏,面上仍旧是一派冷酷无情的模样。“你只是什么?”
随朱雀又沉默了片刻。曲背伏地的姿势只能让荆条上密密麻麻的刺扎得更深,但他像是根本察觉不到疼痛。“属下只是想见尊上一面。”他再次开口,语气平稳,“若尊上不回总坛,属下也只能跟着尊上走了。”
“跟着尊上走”可以理解成唯操无天马首是瞻,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更暧|昧的方面。在当前没啥事的平静背景中,无疑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操无天回过味来,差点被气笑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最大反派boss还有人见人爱的隐藏属性?风微生和楼春山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再加一个随朱雀?他没记错的话,逍遥是武侠游戏、不是恋爱游戏吧?
你想看?呵,那就让你看个够!
操无天本就怒火未平,被这么一撩,火气更大了。显而易见的是,让随朱雀吃皮肉苦没什么惩戒作用。他眼珠一转,正巧瞥见便宜徒弟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忽而心生一计。“你过来。”
随朱雀猛地抬头,惊喜之色还没完全成形就僵在了脸上,因为操无天说这话时正对着楼春山招手。
“……师父?”满心以为自己是背景板的楼春山没立刻反应过来。等再对上随朱雀一瞬阴冷的目光,他立刻感到了没好事。可没好事归没好事,他还是老实挪近了一点。“师父有何吩咐?”
“再过来点。”操无天面若冰霜,“手给本座。”
被侧面两道尖锐如刀的视线刺着,楼春山的危险预感简直要按捺不住尖叫了。他硬着头皮照做,却很快被落在自己脉搏的热度吸引走了注意力——那手指苍白修长,却又显而易见地稳定有力。他一点点放松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前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要不是有操无天镇场子,就凭随朱雀的眼神,他们俩指定得打起来……
这种缓和,操无天自然能够发现。在旁人眼里,他和随朱雀相比自然是他更可怕,然而眼前之人就是那个唯一的例外。他掀起眼皮,发现例外本人此时正盯着他伸出去的两根手指,一眨不眨地,像是着了迷。
以前他得有多迟钝,才能放任这些明显至极的破绽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你练了这么久,就没觉得自己腿酸手软么?”
听得操无天发问,楼春山终于回神。“是有点。”
操无天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便宜徒弟的死鸭子嘴硬了。能用事实打脸的东西他不打算废话,指尖稍一用力——
“——师父!”楼春山立刻短促惊呼出声,因为他感到一股热流猛地冲进手腕,在身体内部横冲直撞。如果说这还勉强能忍受,随之唤醒的玉沉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了,疼得他根本控制不住表情,龇牙咧嘴起来。他本能地想抽回手,奈何那轻轻的两根手指现在如有千钧之重,死活挣脱不开。
“呵,现在知道痛了。”操无天回以冷笑,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些类似心疼的情绪。这便宜徒弟真是一根筋……他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将玉山沉毒驱离心脉。
约莫半盏茶功夫之后,楼春山满头满脸都是冷汗,面色倒是比之前的雪白染上了几分血色。“徒儿谢过师父。”
操无天收回手,闻言不冷不热地瞄过去一眼。“以后每日练功之后都过来。”顿了顿,他又补充,“近日你做得不错。”
楼春山猜想这就是他的武功进境可以的意思,前几天的低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那都是因为有师父细心照拂。”
又开始了,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虽然操无天心里翻了个白眼,但他很满意地发现,被晾在一边的随朱雀眼里已经几近喷火。“行了,别跟本座油嘴滑舌,到后头沐浴去。”
几顶毡帐里,只有操无天所在的帐篷有洗澡必需的一应事物。玩家固然可以使用一键清洁功能,但这种优待可不是随便能得到的。
楼春山喜出望外,刚想点头,又想起已经被他抛去九霄云外的第三个人。“那师父这里……”
“剩下的你就不必担心了。”操无天懒洋洋地挥手。
楼春山深觉操无天今天对他过分和颜悦色,也不好蹬鼻子上脸,便依言绕到后面去了。不过,他仍旧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刻去洗澡,而是将耳朵悄悄地贴在相隔的厚重帘布之后。
“朱雀,”在一地寂静中,操无天率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这样出来,教中竟然没一个拦着你?”
“白虎不知道,玄武拦不住。”随朱雀眼也不眨地回答,显然早有准备。
潜台词无非是谁都没办法阻止他,操无天早从姬青龙那里听过了。“本座不过是有些事要办,回总坛只是早晚的区别。”说到这里,他冷下脸,“你如此按捺不住,路上怕是被人瞧了笑话去。”
“虽然属下只是区区一介护法,远不及尊上威势震天,但寻常人等也并不敢直视属下。若真有胆大之人敢闲言碎语、令尊上烦心……”随朱雀望向操无天,竟盈盈一笑,“回头属下便将他们眼睛剜了。”
他的语气是如此轻描淡写,听着简直和“吃饭了没”无甚差别,操无天再次无语。
心狠手辣得无愧于魔教护法的名头,白瞎现在看起来乖巧过了头……哦,不对,真正的老实人可不会背着荆条来见他,随朱雀估计是属疯批美人那一挂的。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的武力值足够高?
“所以,既然你已经见到了本座——”操无天完全没打算接前面那个可怕的话头,“现下是不是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进门以来的头一回,随朱雀堪称昳丽的脸上流露出不太明显的惊慌之色。“尊上这就要赶属下回去?”
“你留在此处又有何用?”操无天冷漠以对。先不提他不记得他俩之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情,光凭留随朱雀只会添乱这一项,他就得把人撵回去——
有什么能比完成主线剧情更重要?
没有!
“尊上!”随朱雀急急地唤了一声。“不管做什么,难道属下不比您那个……更有用处吗?”
对于中间两人心知肚明的忽略,操无天没忍住挑起了眉。哟,就这么讨厌楼春山,连名字都不想提?“春山是本座徒弟,”他直接道,对面的脸庞随着这直接的指出也白了一分,“本座可就指着他大败代无穷,好叫微月的那些伪善之徒今后夹着尾巴走路呢!”
随朱雀的面色先变白再变青,很快就忍不住了。“可那家伙自己就是微月的!”他愤怒指控,声音都不自觉地变大了。“就算尊上不介意,可他拜入尊上门下已然数月,到现在仍旧挂着微月首席的名头!怕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仍旧存着不……”
没等随朱雀说完,操无天就出言打断道:“那是本座的授意。若他能以微月的功法战胜微月之人,再转为幽阳派系便更是胜券在握。”
“……‘转为幽阳派系’?”像是没料到这种可能,随朱雀震惊至极,几乎都要结巴了。“所以他……莫非尊上……真的打算授予他……”
操无天无所谓地交叠双手,上下轻轻叩动。“你是不是想说幽阳秘经?”他哂然一笑,不无揶揄,“若春山真有你说的那种意思,他早就可以将幽阳秘经公布天下了。”
这下子,随朱雀面上的血色彻底消失不见。“他早就拿到了……?”在得到操无天的一个轻微颔首作为回复之后,他目光狂乱,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喃喃自语,忽而膝行向前,“尊上,属下敢用项上人头担保,此人必不可信!若尊上只是想要叫微月门那些碍眼的家伙消失,朱雀也可为尊上办到!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能胜过代无穷,他也不配尊上如此另眼相待!”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几近消弭。随朱雀伸出手,像是想要触碰操无天的手。操无天本能地往后一仰,眼睁睁地看见自家三护法的绝色面容上闪过被拒绝的痛苦。他冷不丁愣住了,随朱雀趁机猛地抱住他的小腿,脸也贴上了他的膝盖。
……这tm几个意思?难道随朱雀觉得他缺一个暖床的?
“朱雀,有话好好说。”操无天踢也不是、不踢也不是,只得先软下语气劝说。“你的忠心本座从未怀疑过,但对战代无穷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春山能赢自然是好,可即便如此,怕也得活活剥层皮。你已经是三护法,教中没几个越得过,你和他争这个作甚?”
“尊上明鉴。”随朱雀自下而上地望着操无天,神情几近疯狂。“您说的,属下自然也明白。然而,自尊上成为尊上后,就从未如此关注过一个人,还为他破了无数例——收他为徒,为他下山,如今连沐浴之所竟也让给他用了!”他激动得开始哽咽。
听到这里,操无天多少有点心虚。他让楼春山用自己的浴桶,随朱雀反应都这么大;要是被知道他已经在楼春山跟前宽衣解带过,他的三护法岂不是会气得原地升天?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随朱雀复又低下头。“一而再、再而三,属下怕尊上眼里已经看不到……”
忽而啪地一声,掌风落到后颈上的声音彻底打断了随朱雀接下来想说的话。操无天随之抬头,就看见楼春山不知为何去而复返,此刻正脸色铁青地瞪着他和随朱雀。他一时间没明白便宜徒弟为什么这个反应,直至他注意到随朱雀的脑袋正埋在他的双膝之中,姿势可谓相当令人遐想。
啊这……他原本打算用楼春山刺激随朱雀、继而顺利把人撵走,怎么现在看来,被刺激得更厉害的那个却是楼春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