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
操无天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为那种确实存在的危险。他俩武功平分秋色,没错;但要是算上其他的部分,偃术在方寸之地里明显比八卦好用,更不用说风微生先做了准备……
他极慢地回过身,手指在这过程中攥紧腰侧的剑柄,面上却露出释然笑意:“这么多年过去,你总算明白,要分出胜负,你我必有一死?”
风微生没有接这个话头,只是凝视着操无天。“‘师门唯一的继承人’……”他轻声复述了这句话,“你还想要吗?”
闻言,操无天微微皱眉。老实说他不想要,但失忆之前的操无天一定想要。至于风微生,对方也必定想要,不然也不会说什么合二为一就是唯一。“现在才来问,是不是太晚了?”
风微生的视线沿着眼前人的冰冷脸庞向下滑落,直至操无天被宽大袍袖掩盖的、蓄势待发的右手。“你从未相信过我,是么?”
操无天自然知道自己名义上的师兄在说什么。无非是他跟过来他就准备拔剑相向,意味着他从未相信过他之前说过无数次的“我不愿伤你”。更何况,他刚刚还是用终于要解脱的语气说出“你总算明白”的。
既然已经是摊牌的时候,再藏着掖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本座倒是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觉得自己的话可信?古人云,听其言观其行,你做到了么?”操无天忽而冷笑,“像你那徒弟,他不敢忤逆你,只是因为他怕你。”
听了这样尖锐的指责,风微生居然只是一笑。“你说得不错,他是怕我。我叫他在比试中趁机放出我特制的偃甲,以求瞬间转败为胜,但我估计他不敢做。”
操无天丝毫不怀疑风微生的偃术水平。若冷不丁被放暗箭,楼春山确实有性命之忧。“你……”他顿时大怒。
风微生打断他的话,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若他真照我说的做,那微月门就彻底完了。事实上他不会,所以我没有选错人。明知不可能,但我还是要他去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你就是要引本座下来。”操无天毫不犹豫地指出。他又望了望四周,“这也不坏,只不过本座原以为你会选个更体面的地方。”
“知我者,莫若师弟。”风微生低笑,无视操无天对他的瞪视,“然而师弟不给师兄这个机会,师兄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操无天很想说你一早答应和我比试不就行了,又想到风微生八成料不到孟津铁了心不吃回头草。再纠缠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他一扬下巴:“那就别废话了,出剑罢。”
“……你当真如此迫不及待?”
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受伤,操无天简直莫名其妙。设局的是你,受伤的是你,敢情你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呗?“你还想说什么?”他有些许不耐烦。
风微生默默地注视了操无天片刻,最后缓缓叹了口气。“你刚才说,听其言观其行。这话不错,我也不敢保证我确实做到了我说到的。只有对你——”他又叹气,带着浓重的悲哀,“我可以发誓。”
话说到这地步,操无天都忍不住反思了下自己,是不是误会了风微生。但这想法只存在了闪电般的一瞬间,因为他随即想到,无论是他还是失忆前的他,都强烈反对风微生那个见鬼的“合二为一就是唯一”的方式。
“但都没有用。”在操无天的短暂沉默里,风微生继续摇头。“刚刚下来的时候,我出言试探,而你对此的反应是立即握剑,片刻都没有迟疑。若仅仅如此,我还能够忍受;可你居然纵容一个曾经刺穿你胸膛的人留在你身边、还对他另眼以待,唯独对我如此……”
涉及楼春山,操无天的神经又紧绷了一下。“你看来不像是会放过他……”他惊疑地盯着不远处的人,“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你瞧,直到现在你还是如此。”风微生无奈地一摊手,接下来说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猜,华山比试的消息必定是他走漏给闾丘吕的。他许是觉得人多我就不好动手;为防浑水摸鱼,他还叫了帮手,的确称得上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若他还是我微月门徒,将来无穷也压不住他;好就好在,他现在不是了。”
“……你知道代无穷做不出暗箭伤人之事,就交代闾丘吕去做?”操无天一下子猜出了其中关节。“闾丘吕可不比代无穷;只要许他门主之位,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相比操无天的惊怒,风微生显得愈发愉快了。“对。闾丘吕以为,只要他成功,之后把我的名头搬出来,他就能高枕无忧。但他这么做以后,无穷就能以此为理由,肃清门内心思不纯之辈,将门主的位子坐得更牢靠一些。”
虚伪至极的名门正派,操无天再次确信了这点。“本座倒是觉着,代无穷不像是赶尽杀绝之辈。就算你给他一个现成的借口,他顶多也就处理闾丘吕。毕竟,闾丘吕说受你指使,别人可能不信,他却是知道的。”
其实,这话回呛的语气居多,风微生却赞同地点了头。“无穷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他略有叹息,“但我能做的都已经为他做了。微月门是否能在他手里传下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在听到“自己的造化”时,操无天瞳孔猛地收缩,迅速向后一跃。风声突闪,他原来站的地方被扫出一片光秃秃的平地,干枯的松针夹杂尘土漫天飞舞。“……你居然偷袭?”他不敢置信地问。
闻言,长剑已然出鞘的风微生朗朗一笑。“你还是老样子,师弟。虽然嘴上绝不信我,真动手时却瞻前顾后。”他猛然向前一刺,动作快得如鬼魅一般,“要我说,你既然已经知道我设局等你,现在就不该迟疑——”
铮然一声长响,像是深沉龙吟滚过山谷,整座山峰都在隐隐震颤。原本在认真观战的人群被惊动,面面相觑后,有部分人靠向山崖,往下望去。
“……卧槽,操无天和风微生也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难道今天约的是双重决战吗?”
“要死,我两边都不想错过,怎么办?”
没人能料到这种情形,场面一瞬间就乱了。虞晚空和达摩肩上的压力猛增,赶忙在内部频道上紧急通知,要之前待命的人手通过临时传送阵上山来。
就在达摩张开临时传送阵的时候,阎阗火终于从另一头挤了过来。“把我的人也带上来,”他毫不客气地开口要求,“光靠你们征鸿不够。”
达摩顿时有些犹豫。楼春山正和代无穷打得难舍难分,他只能征询地望向忙着发布指令的虞晚空。“你怎么看?”
虞晚空一鼓作气地发出去三四条注意事项,听了刚想拒绝,抬头就看见金衣剑客朝他狂使眼色。要干嘛?他狐疑地往对方示意的方向望去,发现闾丘吕正借着混乱人流的遮挡,鬼鬼祟祟地向峰顶摩崖题刻靠近。
再往上可就是正在激战的楼春山和代无穷了……
“你信我还是他?”虽然很着急,但现下人多耳杂,阎阗火压低声音问。
在阴险的伪君子和好面子的死敌之间做选择并不是难事。虞晚空一咬牙,“这次算我欠你的!”
顶峰之上,视野最好。不管是楼春山还是代无穷,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底下的异动。在腾挪跳跃的空暇里,楼春山飞快地在眼角余光里搜寻自家师父。红衣可谓十分扎眼,但他一个也没瞧见。再隐约听得风声送上来的只言片语,他顿时就急了。
风微生把操无天引去动手,这还能有好?
怎么想都是大事不妙,楼春山立刻加快了手中出剑的速度。他原本计划稳扎稳打,这会儿只能速战速决。
代无穷很明显地感到了这种变化。刚交手十几招,他就意识到自己不是楼春山的对手;但为了微月的声名,他无论如何都得坚持久一些。百来招下来,他已经气血翻腾,不过面上强撑。现在,面对更强烈的攻势,再加上对风微生已下黑手、而自己帮着隐瞒的愧疚,他心神一岔,顿时就吐出大口鲜血,整个人委顿下去。
“……师父!”
“门主!”
见代无穷自半空中软绵绵地坠落,微月弟子纷纷惊叫出声。
按楼春山一贯的秉性,他会将代无穷接住再放回地面。然而,眼下情况紧急,他草草地一拱手,说句“承让”就往侧面绝壁飞身而去了。
此时,绝壁下那片原本就不大的松树林已经被剑气削得七零八落。从上往下望去,战况尽收眼底——
风微生站着,浑身上下看起来只有手背一道刀口;反观半跪在地的操无天,红衣像是被什么东西割过,已经碎成了好几块破布,整个人狼狈许多。
“你蓄意埋伏我师父!”楼春山想也不想地叫道。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其一是为了楼春山已经胜了,其二是为了风微生居然如此奸诈,其三则是为了他们早就看出来、但不敢说出口。
对此,风微生只哈哈大笑。“那又如何?”他伸手往空中一抓——在正午的阳光下,谁都能发现他指间攥着许多细如发丝、闪闪发亮的金属长线,线尾没入石缝——“你敢下来吗?”
潜台词无非是谁来谁死,人群中又是一阵高低起伏的倒抽冷气声。
就在此时,操无天略有摇晃地站了起来。“别听他激将,”他沉声道,“本座对付他绰绰有余。”
“你是说,你在剑上淬了毒,是吗?”风微生笑眯眯地问。在围观众人惊恐的注视下,他抬起受伤的右手,慢条斯理地舔过伤口。这么做的同时,他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操无天。“没什么味道……新品种,嗯?”
操无天回以冰冷的目光。“你是不是想说,没味道的毒就无所谓?它也确实称不上厉害,”他忽而展颜一笑,“不过是药引子需要费点功夫——”
剑光再起,两人瞬间又战作一处。因为速度太快,绝大部分人只能看到两道红色虚影。
以前在雪山上时,楼春山也看不清他俩的动作。现在好了一些,但他愈发焦心——因为他不得不注意到,操无天腰侧有片血迹,面积还越湮越大。他有心帮忙,可那些到处乱飞的金属丝怎么看都应该是传说级西域天蚕丝,刀枪不入的那种。如果出手是帮倒忙,还不如就照操无天说的按兵不动……
可他怎么坐得住啊!
就在楼春山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时,转瞬之间,形势突变。操无天反手抢过风微生手心的天蚕丝管,逼得风微生僵在密密麻麻的长丝之间;但操无天也同样不敢动,因为风微生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后心。
“我很好奇,”风微生在人群的屏声静气中率先开口,脸色因为毒发而显出青黑,声音里居然还带着笑意,“到底是什么药引子,值得你说费点功夫。”
操无天正对着楼春山,闻言也笑了出来。“其实也不稀奇,”他平静地道,“你一剑捅下去就有了。”
顿时全场躁动。药引子就是操无天的心头血?
“心头血要现取趁热才有效。可你明知道,若你死了,我也绝不独活。”风微生终于皱了眉,“原来你早前就打算……”
“一命换一命,很是公平,对吧?”操无天笑容愈大,手上随之一紧——
天蚕丝划过风微生的身体时就像利刃破泥,悄无声息又干脆利落。在漫天血块飞洒之前,长剑也穿透了操无天的胸口。
楼春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飞过去的。等回过神时,他已经带着操无天飞回了绝顶之上。对方胸口还在不停地冒血,身体也依旧温热,脸上甚至带着微微笑意。然而,头顶那个曾经金光闪闪的npc名字已然转成了冰凉的灰色。
“师——父——”
悲怆之音响彻群山,惊起阵阵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