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一岚和母亲提心吊胆地捱到除夕，终于这天的早上，等到了父亲睁开眼睛。
许婧喜极而泣，滕一岚则第一时间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不一会几个医护人员呼啦啦的赶了过来。经过一番检查，确认是没有问题滕一岚才敢靠进床边，她握住父亲已经快脱形的手，声音微哽：“爸，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滕双山动了动手指，表达自己能听见。
滕一岚这才露出了笑容，“能听见就好，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吗？”
滕双山张了张嘴说话，可是滕一岚没听清，她侧耳贴近。
滕双山有些艰难的发出声音：“一一，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滕一岚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啊爸，这几天没去上班所以没收拾，你别担心我。”
……
滕双山醒了之后精神好像越来越好，一整天都没有再睡着，说话也有力了很多，甚至到了傍晚还能自己稍稍起身。
许婧和滕一岚忙里忙外，准备着晚上守夜的东西。本来她们是没有准备的，可是滕双山醒来了，除夕这样的好日子就是要家人团聚在一起才过的开心，哪怕春晚已经不再吸引人，哪怕城市里烟火都被禁放，哪怕是在这病房里。
滕双山想支起身体，可是他只稍微抬了点腰就再没力气支撑，他伸手想要摘掉面上的呼吸机。
滕一岚瞥见他的东西，赶紧起身走近：“爸，你要做什么，呼吸机还不能摘。”
滕双山：“一一，帮我把床摇起来，我想坐着。”
滕一岚应要求把床抬到合适的高度，然后扶着父亲坐好。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还有两个小时春晚就要开始了。
“一一，去接萱萱回来吧，过年就要一家人一起，可惜小裴不在。”
滕一岚今天心情不错，她笑着一一答应：“好，我现在就去接，你要是想跟裴珏说话，我给他打视频。
……
滕一岚提前给田香草打了个电话，想着过年她应该是回。院去了，没想到她今年竟然是在顾南风家。
田香草笑她：“你是不是傻啊，我现在怎么也是顾夫人，而且我们家在一个大院，在哪过年都一样，说不定我春晚看一半就回自己家了……你今天怎么突然要来，拜年不都初二开始嘛？”
滕一岚挑了挑眉，田家和顾家在一个大院她还真不知道，不过对于别人私事她从不多问，只回答她的问题：“不是拜年，我去接萱萱。”
田香草奇怪的歪了歪头，前几天才把人送来，现在怎么突然要接回去？不是会……！
但好像不太对，她的语气太过轻松了，听起来情绪很不错的样子。
田香草愣了愣，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她低呼一声：“一一，滕叔叔醒了？！”
滕一岚“嗯”了一声：“等我到了再说。”
路上车不多，滕一岚开的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顾南风家。
一进门，就看见偌大的客厅里坐着好多人，滕一岚脚步一顿，这心里准备她是没有的。
只是没等她有反应，客厅里的人呼啦啦的站起来，顾南风的父母甚至亲自过来迎接，滕一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叔叔阿姨，私下就别这样叫了，就把我当草草的朋友就好，叫我小滕吧。”
顾南风家的涵养一看就很好，三五句话都带着谦辞，并且很热情，搞的她更难为情了，她只是来接个人而已。
田香草早就看出她的窘迫，只是她多少是想看点她笑话所以没有及时出声，见夫家人来热情，她赶紧替滕一岚挡下。
“爸妈，你们不用管她，她就是来接萱萱的。”说着就勾搭上滕一岚的肩膀，还给一旁的顾南风使眼色，顾南风也帮着说了两句，顾家人这才消了热情的心思。
滕一岚默默吁了口气。
接到滕萱萱，时间也不早了，滕一岚准备离开，田香草跟着她出门后直接坐上她的车。
滕一岚哽了一下，“你干嘛？”
田香草耸了耸肩：“跟你去医院看看啊，滕树醒了总要去看看，蹭你顺风车。”
“胡闹什么，今天是你在顾家第一个年，你跑到我那去算什么。”
“哎哟，磨磨唧唧的最烦了，赶紧开车，我又不是在你守夜。”
滕一岚发现自己就从来没拗过田香草，没办法只能带着她一起去医院。
一进病房，滕萱萱就直奔着滕双山跑去：“姥爷！”
田香草也跟着走进去，笑嘻嘻的打招呼。
滕双山没想到田香草也跟着来了，这下晚上就热闹的了，他开心咧嘴笑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
“嗳，都来了啊！”
滕一岚最后跟着进来，她看到父亲已经把呼吸机取了下来，顿时皱起了眉，刚想开口，母亲走过来打断了她的话头：“好了，今天就别扫你爸的兴了，那会你出去，他非要摘，我喊了医生来看，医生说能摘才摘的。”
滕一岚了然的点了点头。
此时，电视里已经播放完天气预报，八点刚到，就响起了喜庆的音乐。
春晚开始了。
田香草一直待到九点还没走，滕一岚催了她好几遍，她都无动于衷。
田香草趁滕双山没注意的时候拉过滕一岚，说：“叔叔多开心，我突然走了少个人不好，要是裴珏在的话我肯定就回去了，你说是不，再待会就回。”
说到这，滕一岚想起要给裴珏打个电话过去，只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裴珏就先她一步打了视频通话过来。
滕一岚整理了一下头发，接起电话。
视频那头，裴珏穿着一身少年期的白衬衣套头衫，看样子也是在房间里。
她笑了笑，“今天没在忙？”
裴珏朝镜头挥了挥手，也笑着：“除夕还忙什么，我们家有过年的传统，所以今天休息。”
滕一岚轻轻“嗯”了一声，她看着镜头，两人皆安静了下来，她轻轻咳了两下，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裴珏挑了挑眉：“想我了啊。”
滕一岚：“好好说话，不然我挂了。”
“好好好，别挂，我错了。大概再有一周就能回来了。”
“好，新年快乐。”
“你也是，新年快乐。”
裴珏一眼就看出她今天心情不错。
“哦对了，我爸想跟你说话。”
滕一岚把手机交给了滕双山，滕双山因为并发症的原因视力也下降眼中，他凑近才看得清视频里裴珏的样子：“是小裴啊，我就说一一突然把电话给我干什么。”
“叔叔新年好，身体感觉怎么样。”
“我倒是没什么。”滕双山顿了顿，咳了两声，忽然觉得有些脱力，“就是不放心你们俩，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想看着你们结婚呢。”
滕双山说完这句话，整个病房的人都抬头看向他，滕一岚怔愣了一瞬顿时脸上红成一片，她嚷嚷：“爸！你能不能别总是问这个问题！”
滕双山咳了几声，不理会她，继续说着：“看着你们结婚了我心里才能踏实啊，这样就算我以后不在了……”
“爸！”滕一岚起身，眉头都皱成了一块，“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
“好，我不说了！”滕双山伸手颤巍巍的把手机还给滕一岚，这样子好像连一个手机的重量都堪堪承受不住。
滕一岚刚伸手，手机就从滕双山的手中滑落磕在床边然后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咔嚓声……紧接着，他仰躺回床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所有监测的仪器几乎是同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爸！！”
“滕叔……！”
瞬间，滕一岚感觉到一阵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赶紧抓过一旁的呼吸机给滕双山戴上，田香草手忙脚乱的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
走廊上，煞白的灯光刺的人眼睛生疼，滕一岚伸手捂住眼睛才稍微好受一点。
田香草紧抿着唇，伸手搭在她肩头，“一一……”
滕一岚喘息一声，开口道：“别说话，让我安静会。”
闻言，田香草闭上了嘴。
病房里此刻已经变成的临时的抢救室，她们在外面听不见里面的声响，却能通过病房门上的窗户看见里面的情形，滕一岚靠在冰冷的墙，她一眼都不敢看。
期间有医护人员出来告知她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是早上才醒来，检查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滕一岚声音哽塞，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我以为是奇迹……”
以为是奇迹，却没想到仅仅是一天的时间，就走到了末路。
不知道抢救了多久，病房的门打开，滕一岚还是靠在墙边没有动，她甚至想捂住耳朵。
“病人暂时稳定下来，但……”医生没再说下去，剩下的话太残酷，就由她们自己揣摩，“接下来我们都会在这，进去看看他吧。”
再进病房的时候，滕双山从刚才的昏迷中醒来，他戴着呼吸机，看到滕一岚进来的时候，他极其艰难的伸了伸手。
滕一岚走近，终于再也控制不错，眼泪汹涌的掉出眼眶。
滕双山感受到滕一岚握着他的手，他也用尽力气回握。
“一一，对不起。”他说。
这是滕双山第一次对她说对不起，带着满心多的愧疚和不舍。可能人到了临终了，才能明白过来自己活着的时候都做过什么混账事吧。
他总是口是心非，嘴硬倔强，是自己为人父亲的高傲让他不曾好好跟女儿说一句话。也是他没本事，从小给不了她好生活，反而是她要强上进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可惜，时间不再给他机会弥补。
他希望她不要等什么都来不及的时候再想着后悔……
“一一，再听爸爸一次话，等小裴回来，就结婚。”
“好，爸，听你的。”滕一岚忍着喉间的呜咽，语不成调。
“一一，别像爸爸这样，别后悔……”
窗外，忽然有绚丽的颜色炸开，不知是谁在偷偷放烟花庆祝这除夕夜。
还好，到大年初一了。
滕双山移动了眼睛，看向窗外模糊不清的烟花。
新年的一年，就祝她岁岁平安，年年开心吧。
……
都说人在即将离开时如果有未了的心愿，就会被允许赞反这人间片刻。
活着人将此称为，回光返照。
滕一岚跪在床边，头抵在父亲无力的手背上，终还是嚎泣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