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邮件的内容是文字。
文字很快变成一串串的乱码,把我带入邮件里的世界。
装修陈旧,像是二零零几年的办公楼,大楼上挂着九洲装修公司的牌匾,是我爸妈年轻时候开的一家小型装修公司。
我爸叫祁自洲,我妈叫盛九月。
因为是夫妻俩合开的产业,就在他们夫妻俩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称:九洲装修公司。
我脚下不受控制地走进了办公楼,走进了电梯。
刚上二楼,我远远地看到我爸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走了过来,我爸的眼神时不时地往那个女人身上飘,那个女人落后了我爸半步,身材窈窕玲珑,脸蛋确实漂亮,只是脸上却带着一个下属对上司的敬畏,一口一个祁经理地叫着,“祁经理,我是刚入职的秘书,叶依依,我刚入职什么都不懂,您看我需要做些什么工作?请您尽管吩咐。”
“工作?”
我爸脚步一顿,把一份文件递给叶依依,手指不经意地蹭到叶依依的手背,“这份合作案你可以先看看,晚上我谈项目,你跟我一起过去,不过,有一句话不知道叶秘书有没有听过……”
“什么话?”叶依依明显是初出茅庐,刚踏入社会的大学生,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甚至在我爸说完这句话后,拿出了纸笔,准备记录我爸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爸却低下头,暧昧不明地在叶依依耳边说了一句,“职场上有句话,叫做——”
“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
“叶秘书,好好干,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叶依依脸色一变,她涉世未深藏不住事,惊恐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祁经理,那我就先去忙了,今天是我第一天来公司上班,我男朋友还在等我的电话,他让我到九洲公司后给他回个电话,我先走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敲打我爸,一方面是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另一方面也是告诉我爸她不是靠陪睡上位的那种女人。
画面开始快进,没多久,我爸就彻彻底底暴露了男人的劣根性,不满足于对叶依依只进行言语上的调戏,开始动手动脚,他每次和客户吃饭都要领着叶依依,一杯一杯地给叶依依灌酒,有几次在应酬和酒局的餐桌上,他的手都伸到叶依依的裙子下边了。
叶依依很生气,递过一次辞职报告,想离职去其他的公司。
可是,我爸做事的缺德程度,真的超出了我的意料,甚至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他和他认识的那些老总和董事长、总监和经理,大肆地说着叶依依是怎么在办公室里勾引他,被他妻子发现了以后才被扫地出门离开了公司。
一时间,叶依依的名声又臭又烂,各种流言蜚语难听到一塌糊涂。
整个圈子就那么大,叶依依的男朋友也是做装修行业的,不堪忍受这些难听的流言,开始质疑叶依依到底有没有被自己前任老板潜规则,甚至对叶依依动了手。
最后,叶依依和她谈了五六年的男朋友分手了。
紧接着我爸对叶依依抛出了橄榄枝,给了她两个选择。
一是来九洲装修公司做副经理。
二是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工作。
甚至于,在叶依依没有工作的那段时间里,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挤在不到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吃泡面啃压缩饼干,有天晚上她半夜起床时,在自己床头看到了那个带给她噩梦的男人,“依依啊,你是知道我对你的心思的,你可以试试,除了来九洲装修公司做副经理,还有哪家公司肯要你,就算真的有,你去哪个公司入职,我马上就给那个公司各个部门的邮箱发一份你勾引我的证据,女人家家的,都要面子爱名声,你可考虑清楚了,自己这一辈子的清誉,你要还是不要……”
“你听话,我对家里那个黄脸婆没什么兴趣,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一套黄金地段三室一厅的房子,一辆价值三百万的车,每个月五万块钱的生活费,除了祁太太这个位置我不能给你,因为我不能不顾忌我大儿子祁言和我的小儿子祁语,不能让他们俩处于一个尴尬之地,至于其他方面,我老婆有的你也都会有,依依啊,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如坠冰窟,浑身冰冷地站在不远处,像个孤魂野鬼,呆呆地看着我爸和那个已经被他逼到绝路的可怜女人。
一时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怪谁,该恨谁。
从前,我一直恨那个叫叶依依的女人插足我爸和我妈的感情,甚至害得我妈惨死,更是害得黑鬼殡仪馆里一众怨鬼倾巢而出,百鬼包围祁家家宅。
可是现在……
我该怪叶依依吗?叶依依这么个顶尖985出来的优秀毕业生,被我爸逼得如同过街老鼠,不仅声名狼藉,没了男朋友,还丢了男朋友,一个人瑟缩着,窝居在大城市郊区二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可我爸却依旧不放过她,她又做错了什么?
那我该怪我爸吗?无论我爸对叶依依做了什么,对他和我妈的婚姻是否忠诚,从一个儿子的角度来看,我爸在我们兄弟面前从来都是慈父,他不会逼我和我弟弟去做不喜欢的事情,甚至在寒冬腊月时,大半夜的我弟提一句想吃杨梅,他在凌晨一点多开车跑遍整个城市,只为给我弟买杨梅吃,最后还是在一家ktv里买来了一罐腌制过的杨梅罐头,还买了一大堆水果,凌晨四点多才回到家,而那个时候,我们兄弟俩早已经睡熟了。
“好,我答应你。”叶依依冰冷且麻木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我没来由的心头一颤!转头看过去,却只看到了叶依依深藏于眼底的恨意,还有紧攥成拳头的双手,而我爸似乎是喜极而泣,满脸激动地抱住叶依依,伸手去解她领口的扣子,并没有察觉到叶依依的异常。
画面又快进了好长一段,没多久,叶依依住进了我爸送给她的新房子里,开起了豪车,甚至开开心心地主动承担起了装修新房子的工作。
诡异的是,她一个喜欢极简装修风格的人,设计装修出来的房子却浓墨重彩色泽鲜艳,甚至连一面面的墙壁都涂抹成了鲜艳的颜色。
我爸开始在叶依依那频繁留宿,只骗我妈说是在公司谈业务。
我妈对丈夫的话深信不疑,也没有多想。
就在我爸和叶依依越走越近,甚至动了想要和我妈离婚,娶叶依依过门的念头时,公司里突然传出来了我爸和叶依依的风言风语。
我爸不是傻子,他创建九洲公司时,还有一半的股份在我妈手里,要是离婚这股份大概率就会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我爸考虑了下,可能是觉得外面养的野花也玩腻了,睡够了,榨干了最后的利用价值可以扔了,他就主动和叶依依提出了分手,表示会给她十万块钱作为青春补偿费,房子和车算是送给她的了,以后再也不见了。
我爸说完,却只见叶依依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她抬头时,眼里带着麻木阴鸷的恨意,“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吗?”
我爸被叶依依那个眼神吓得一激灵,“叶依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是玩弄了你的身体,但我也给钱了,你摸着良心说说,要是没有我,你怎么可能不到三十岁就在大城市有房有车,甚至还成为了公司高管,多少人干到退休都坐不上的位置,你……”
说到这里,我爸突然捂住胸口,脸上的表情痛苦到扭曲,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似乎是身体里传来了剧烈的疼痛感,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疼吗?”叶依依幽幽地问。
我爸被吓得一激灵,“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叶依依喃喃说道,“你送我的这套房子,是我亲手装修的,墙壁都是我亲手粉刷的,你知道,这些刷在墙上的颜料为什么那么鲜艳吗?”
“什么……”
我爸疼得栽倒在地上,浑身发冷,“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甲醛,还有各种有毒有害的化学物质。”叶依依脸上缓缓地绽放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我特意上网查过,这些化学物质没有任何气味,涂抹在墙里只会让墙壁的颜色变得无比鲜艳,住得久了,是会患上白血病的,那是……不治之症。”
我爸听到这话很惊讶,吓得手都在颤抖,“撒谎!叶依依,你别装神弄鬼的吓唬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叶依依转身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份鉴定报告,温婉随和的笑容和体态让人如沐春风,她缓缓地在男人面前蹲下,把两份鉴定报告递了过去,“祁先生,有一天我趁着你喝醉了,偷偷采了你的血液样本,拿去医院做了鉴定。”
“你,和我,都已经患上白血病了。”
“还有啊,我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偷偷地去酒吧陪酒,半年前我染上了艾滋病。”
“你每天跟我厮混在一起,你猜猜你现在有没有被感染?哈哈哈哈哈哈……”
我爸吓得魂都飞了,“你、你这个毒妇!”
“毒妇?”叶依依发出了阴冷诡异的笑声,“你每天背着自己的妻子,在我的床上奋力耕耘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毒妇?你逼得我走投无路,没了男朋友,没了工作,没了好名声,怎么不说我是毒妇?”
“祁自洲,你不得好死。”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你都会背负着罪孽,魂魄不宁的……”
我爸满脸惊恐,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当天晚上,叶依依换上了一套鲜红的旗袍,那是男朋友在她十八岁成人礼的时候买给她的,说是他们未来的婚服。
叶依依穿着那件旗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尸体还是她的房东发现的,房东来收租时闻到了一股诡异的臭味,找了物业公司和开锁公司,又报了警,把房间的门强行打开,才发现出了事。
叶依依自杀了。
一把生锈的长剪刀死死地卡进了她的喉咙,贯穿了她的一整根脖子,鲜血从喉咙里流出来,把整块地板都染红了。血渍已经干涸,明显已经死了很久,尸体都冷了。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最可怕的是,叶依依用了一根红色的长绸缎,把自己的身体吊在了半空中。
那么问题就来了。
如果叶依依是先把剪刀捅进了喉咙,那她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踩着凳子把自己的尸体吊在半空中?
如果叶依依是先上吊自杀,又何必多此一举用剪子刺穿自己的喉管呢?这又真的是一个人能做到的吗?
恐怖的是,法医的验尸结果表明,叶依依不是用剪刀自杀的,也不是上吊死的。
她是自然死亡。
她的尸体是在死后才被人用剪刀捅进喉咙,又用红色绸带悬在半空中的。
可是,警察调查了一圈,也没查到什么线索。
唯一一个进出过叶依依家的人,我爸,还因为小区里到处都是监控,而留下了不在场证明。
一时间,叶依依的死成了一桩悬案,除了叶依依的父母去派出所闹过几次,又跑去堵了我爸的车几次,再就没有人出来指责我爸了。
我心里发紧。
毕竟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叶依依的死和我爸脱不了干系。
我妈也觉得于心不安,整宿整宿的失眠。
叶依依葬礼刚办完,我妈就和我爸提了离婚。
但我爸为了股份打死不同意,即使两人已经分房睡,离婚的事也是一拖再拖。
不久以后,我爸又认识了一个和叶依依长得很像的女孩,女孩自称在黑鬼殡仪馆工作。一开始,我爸还挺怵叶依依的,心里又怕又恨,毕竟死了个人,还害得他患上了重病。
但后来,女孩每每为他洗手调羹汤,会做纯肉馅的包子,会炖骨头汤,还会做血肠。
我爸诡异地克服了心底的恐惧,居然爱上了那个容貌酷似叶依依的女孩做的食物,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吃惯了女孩做的东西,再吃别的食物只觉得如同嚼蜡。
渐渐的,我爸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眼底时常带着浓重的乌青,脸瘦到颧骨凸起。
一天晚上,我爸和朋友在酒吧泡妞喝酒,纸醉金迷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祁经理,坏了!您的小儿子淹死在水坑里了!”
我爸不屑一顾,晃着手里的高脚杯,“开什么玩笑?祁语是市儿童游泳比赛的冠军,三岁就学游泳了,难不成还是在牛蹄坑里淹死的?”
“就、就是在牛蹄坑里淹死的……”
我爸如坠冰窟,打了个冷颤,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半夜三更的,他一手拿着外套,一手拿着车钥匙就往酒吧包厢外跑。
刚拉开包厢门,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红衣。
像染了血色。
红色旗袍往上,是一头遮住大半张脸的乱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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