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试探?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心里其实隐隐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如果是几年前,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可现在他只想摆脱戴亦莘,摆脱戴家。戴父答应他,如果戴亦莘的病好了,他能保证戴亦莘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他们戴家也不会再找他。
“我现在就这一个儿子,我也不想他跟同性纠缠不清。原来他跟你,我只当你们是小打小闹,等过几年,自然重归正常,但他现在为了你不惜从家里跑出来,我给他安排的相亲也不去,简直没出息至极。”戴父神色倨傲,“我想你应该也是吧,你并不爱我儿子。”
听到这话,霍佑青只觉得反胃。
他最终答应了这场交易,戴父的话对他诱惑太大,因为他真的不想再跟戴亦莘这样牵扯下去。
待在戴家的这段时间,霍佑青一直在观察戴亦莘,他也在想戴亦莘是真的生病了,还是装疯,可惜的是他看不出什么。
试探的那日是个阴雨天,他提前查看了天气预告,挑中了这一天。他把戴亦莘留在房间看电视,就回到自己的卧室,去洗手间将脸和眼睛揉得通红,再坐在窗边,静静等待圈套的猎物踏进来。
霍佑青在戴家的房间离戴亦莘的卧室不近,如果要过来,需要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的地毯颜色是跟地板很接近的赭色。
他已经很久没有单独把戴亦莘丢在卧室那么久,不过他也不确定对方会不会过来找他。
外面的雨变大了,阳台处放的绿植被雨水浇得七零八落,樱红绿沈,枝摇蕊晃。
门口传来声音。
霍佑青没有回头,只是努力地不眨眼,他将眼睛瞪到酸涩,等动静到近处后,方将眼帘阖上。
“佑佑。”
旁边人叫了一声就不再吭声,霍佑青闻声便是飞快起身,只是他的起身怎么看怎么慌张,他不看戴亦莘,匆匆要往洗手间去。
锁上洗手间门后,他打开水龙头,任由透明的水流不断顺着洁白的瓷砖滑入水管。两只手搭在盥洗台,不知不觉开始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鼓出来。
他检查过他的房间,没有监控,也是为什么他要引人到这里找他。
霍佑青抬起头审视镜中的自己片刻,眼泪猝不及防落下来,他逼自己哭出来,想舅舅和舅妈,想表哥,想自己。
伪装的眼泪逐渐成真,哭到后面,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骗人,还是骗自己。
洗手间的门被撞了撞,高大的身影印在门上,他听到外面烦人的呼唤。大概过了五分钟,门口的声响越来越大,而他的脸也红得不成样,才抬手重重擦掉眼泪去开门。
“是电视放完了吗?”他垂着头,“我帮你换一个。”
没走两步,手腕就被握住。
霍佑青当即就挣扎了起来,没挣开后,脸上的泪越来越多,声线崩溃且低不可闻,“我、我想自己待会都不行吗?我不想……在这里,我恨这里,待在这里,我就会想到我舅舅舅妈……”
哭着说完后,索性蹲下身,像是再也无法维持体面。成年人的忍耐在一个阴雨天破裂,露出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但霍佑青知道自己在演戏,他不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能不能骗到戴亦莘。当然,如果戴亦莘疯了,他这出戏注定无用。
他身体发抖,牙关都在打颤,“我想我也疯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疯了现在什么都不用面对,但我不行,我要面对你父亲,他……他……又逼我,我到底欠了你们家什么?”
他偏过头,看向不知何时也蹲下身傻愣愣盯着他的青年,“是不是我死了才能解脱?”
眼前人刹那间起了变化,阴雨下室内晦暗,乌睫下的兽眼像是没有吸入任何光线,但霍佑青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咚!”
“咚!”
“咚!”
他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戴亦莘唇抿紧,琥珀眼涌出痛苦复杂的情绪,声音近乎哀求,“不要死,我带你走。”
七个字彻底让霍佑青明白自己这场戏剧迎来了第二位主演。
“你没疯?”他脸色更白。
戴亦莘摇头,“我清醒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眼门口,“我们去洗手间说。”
才进洗手间,他的手就想抚上霍佑青的脸,可对上霍佑青的目光,抬起的手又规矩收回去。
他在对方面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原来戴亦莘不想再当戴家的人,他想离开戴家,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清醒后才故意装疯卖傻,想彻底成为一颗弃子。
说到这里时,戴亦莘脸上洇出古怪的潮红,“我想跟你在一起,再等等,我父亲耐心一向不好,当他确定我疯了,就会想办法再生一个代替我。”
他不禁不由开始遐想日后的生活,因此看霍佑青的眼神越发灼灼。
而霍佑青却是低下头说:“我还没有决定要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戴亦莘语气也低落下来。
霍佑青又抬起头,“你说的等等,还要等多久,半年?一年?两年?还是好几年?”不等人回答,他先发火道,“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忍不下去了,你不是说要带我走?我想尽快走!”
戴父不仅仅要试探戴亦莘有没有疯,更重要的是他要找出戴亦莘靠什么生出了反骨。
戴亦莘手底下一定有了自己能用且戴父不知道的人脉和资源。
这也是这场交易的一部分。
戴亦莘明显有些为难,他不断试图安抚霍佑青,在人倒在他怀里呜咽时,彻底宣告自己的失败。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霍佑青,心甘情愿道:“再忍一个月,我们离开这里。”
被抱住的人则是难堪地将脸越发埋入对方怀里,只有这样,才能藏起来他脸上的情绪。
一个月的时间飞逝而过。
戴亦莘这个月依旧尽职地装他的疯子,知道对方在装疯卖傻的霍佑青心里的不安正在逐渐扩大。
一日清晨,霍佑青被唤醒,停在他床边的人是戴亦莘。戴亦莘手里提着一个很小的皮箱,“佑佑,我们现在走。”
身体残余的睡意彻底清醒,霍佑青点头,在戴亦莘的注视下匆忙洗漱,然后借口上洗手间,将门关上,从洗手间柜子里拿出早就藏好的手机,给一个号码发短信。
果然,他临出门前想带上自己的手机,被戴亦莘拒绝了。
“你的手机有定位,不能带上,等到了新地方,我给你买一部新的。”说这话时,戴亦莘虽然语气坚定,可眼神却是小心翼翼地投向他。
霍佑青故作犹豫地看了眼手机,才跟着人离开。
戴宅像是陷入沉睡,他和戴亦莘坐上车后,也没见到有人出来追他们。
开车的司机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似乎还是个哑巴,他朝戴亦莘打手势,戴亦莘点头后,车如游鱼飞快驶离戴家。
离开时,霍佑青放在膝盖上的手被轻轻握住,他怔了一下,听到旁边的人说:“佑佑,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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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坐上飞机离开m国的霍佑青,在飞机上不由地想起这句话。
一个小时前,他们抵达机场,因为还没到登机时间,只能等待。戴亦莘在接到一个电话后,昭彰变得焦虑。霍佑青见状,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戴亦莘说完,握紧了霍佑青的手,他像是确认一般,问道,“佑佑,你是真心要跟我走吗?”
不知道是不是霍佑青的错觉,他仿佛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伤心。
那瞬间,他差点骗不下去,他想跟对方说真话,想说今日的逃跑注定会失败。
可说了的话,那他今日的离开就会失败。
“嗯。”霍佑青答。
戴亦莘焦虑的神情荦荦缓解不少,他将相握的手变成十指紧扣,握久了,手心难免腻出一层汗。霍佑青用洗手的借口把手抽出去,起身要去机场的洗手间。
戴亦莘想跟上来,但被他拦住,“我有些饿了,你帮我去买点吃的吧。”
见人犹豫,他又补充道:“难道你要我饿着上飞机吗?你、你答应过我说会对我很好。”
戴亦莘犹豫之色顿消,可也不放心地叮嘱道:“上完洗手间,尽快回来。”
“好。”
这是霍佑青跟戴亦莘当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背对着戴亦莘,一步步往前走,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