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宝坐在硬得硌人的木床上，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看着面前激烈地扭打在一起的一老一少。
只有两个人，却硬是打出了群架的气势。
粗壮的老妇人扯着瘦弱小姑娘的后领，一下下拧着她胳膊上的肉，拧一下，就要恶狠狠地骂上几句：“小丧门星，买你回来给我小孙孙做童养媳，不是让你来勾搭男人。要是我小孙孙有个三长两短，就让你到那边去陪他！”
小姑娘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粗布衣裳，长长裙摆拖到地上，时不时就要被绊得踉跄一下。
她的个子不高，只到老妇胸口往上一点点，年纪大约在十二三岁间。因为瘦一双眼睛显得又大又亮，里面却闪着桀骜的光，挨了掐依然不惧地警告老妇：“老妖婆，你最好打死我，但凡留我一口气，信不信我弄死你全家？”八壹中文網
然而，她的头发散乱着，脸也肿了，看不出原本模样，这般叫嚣，只会让人觉着色厉内荏。
老妇被气得嗤笑一声，嘴里却骂骂咧咧：“还弄死我全家？小贱人，信不信我这就把你扔河里喂鱼……哎呦……你还敢咬人，我让你咬人！让你咬人！哎呦……”
老妇被小姑娘在胳膊上咬了一口，正气愤着，不防又被小姑娘伸腿绊了一脚，重重地摔在地上，被她薅着后领的小姑娘顺势用力往下一坐，狠狠地将自己砸在老妇身上。
别看小姑娘瘦，这一下也把老妇砸得翻了白眼。
但老妇彪悍至极，不待爬起已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小姑娘的脚踝，将爬起来想要逃跑的小姑娘脸朝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梁家宝吓得一哆嗦，这一摔可别毁容了。
老妇起身，将小姑娘从地上又拎了起来，这边掐两下，那边拧两下，再用脚踹上几下，简直是要把人往死里打。
梁家宝彻底被吓傻了，她就不明白了，她明明是上山采药时脚一滑，从山坡滚下去，怎么就出现在这仿佛凶案一般的现场了？
而且很明显，她就是老妇口中说的那个小孙孙，正和老妇扭打的小姑娘，也就是她刚过门的小媳妇。
上辈子做了近二十年女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是个有媳妇的人。
小姑娘被打得模样凄惨，却倔强地一声不叫，只用眼神凶戾地瞪人，趁老妇不注意，扭过脸就在老妇抓着她的手臂上再咬一口，疼得老妇一抖手将她松开，小姑娘又狠狠地一脚踹在老妇心口，将老妇踹翻，实实在在半点亏都不肯吃的小辣椒。
老妇嘴上疼叫不停，打人的动作也丝毫不带停顿，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把小姑娘拎了回来，一下一下狠狠地在她胳膊上拧着，时不时再踹一脚。
小姑娘还那么小，梁家宝怕她被老妇打死，忍无可忍地喊道：“住手！”
两个字被她喊得异常沙哑，声音更是细如蚊蚋，梁家宝自己先吓了一跳，却成功地吸引了老妇的注意。
老妇闻声扭头看向正撑着身子半坐在床上的梁家宝，怔神间又被小姑娘在手背上咬出一个带血的牙印，老妇却顾不得疼，抓着手里的小姑娘，朝床上的梁家宝扑了过来。
“家宝，我的心肝肉肉，可吓死祖母了。头还疼不疼？都是祖母不好，给你娶了这么个丧门星回来，老梁家就你这么一根独苗苗了，你可不能出事儿啊。”
望看满脸关切的老妇，梁家宝指责的话说不出口。
老妇自顾自地说了半天，突然一拍脑门，“哎呦，瞧我这记性，家宝，你先躺着，祖母这就让人把药给你煎好，喝了药再吃点东西。伤得这么重，郎中说了得静养。”
说完，不待梁家宝开口，老妇疼惜地朝梁家宝的头上看了一眼，伸手想要触碰，又怕弄疼梁家宝，最后叹了一声，起身往外走。
路过桌旁时，还不忘将冒着黑烟的油灯吹熄，屋中立时暗了下来。
到门前时老妇不忘回头警告被打得不成人样的小姑娘，“死丫头，好好伺候你男人，敢有半分怠慢，仔细你的皮！”
老妇一路小跑着冲了出去，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下人们被指使得团团转。
梁家宝摸了摸头上的伤，虽说没见破皮，却是有鸡蛋大的一个包，这伤得可不轻啊，人也有点晕晕乎乎，干脆又躺回床上歇息。
窗纸上朦胧着有些白，她再睡一觉，醒来天或许就亮了。
闭上眼睛之前，似乎看到一张脸凑过来盯着她看，可实在连抬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梁家宝挥手将那张脸拍开便沉沉地睡去。
梁家宝做了个梦，梦里她也叫梁家宝。梁家世代居住在大新国辖下锦安城郊外的二十里亭。
锦安城本就不是多繁华的小县城，二十里亭更是人烟稀少，方圆十里内也只有几户人家，俱是以种地打渔为生，因离着锦城不远，日子过得倒还不错。
父亲梁唤算是二十里亭头一份出息的人，读过几年私塾，年轻时在离锦安城二百多里外的浔州府米铺做账房，被米铺东家刘老爷相中，招他做了女婿。
梁唤从账房先生摇身一变成了米铺东家，日子过得相当不错，二十里亭提起他这个人，没有一个不羡慕嫉妒的。
唯一不足之处便是成亲多年，刘氏连着生了四个闺女，怀到第五胎时，眼看再不生个儿子出来，岳父就要迫于压力从亲戚家中抱养个男娃回来养。
梁唤和刘氏都不愿意家产旁落，夫妻俩和岳母一商量，这胎无论如何也要生出个儿子来，就算生不出来儿子，那也要当成儿子来养。
于是，女儿身的梁家宝就被当成儿子养到这么大。
谁知梁家宝六岁这年在院子里玩耍，被飞来的石头砸到了头，再醒来时人就傻了，而当时院子里的人谁也没看到石头是谁扔的，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刘氏后来又生了三个也还是姑娘，两口子一次次失望中也只能将错就错，以免将来因为没有儿子而家产旁落。
直到后来岳父岳母相继过世，这个秘密也没有被揭穿，梁家宝硬是女扮男装地过了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