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可以躺下,找一个舒适的姿势。”
“放慢你的呼吸,加深你的呼吸,聆听你自己的心跳声,让他们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深沉。”
“放松你的四肢,如同漂浮在海面上,它们如同连接着你身体的丝线,感受你的脉搏,连通至你的躯干。”
“不要再抵抗,接受它,放弃沉重的躯体,从你的双手开始,分离开你的灵魂。”
“沉入你朝思暮想的海,在她的眼眸中看到背后的星空。”
麦芽糖看到云洛结的胸口逐渐不再起伏,按住她的手腕,已然没有了脉搏。
她的表情像是凝固的,没有意外,没有叹息,她把这一切都凝结在了自己的心里,留给自己的面容的便只剩下冷漠。
海王星坐在她的身侧,她像一个虔诚的修女,闭目祈祷。她将双眼隐藏着,否则她就不再能像此刻一样压抑住内心的不安,假若她看到在她面前失去生命体征的那个人的话。
这是一场仪式的结束,但也只是一个开始。
几十分钟前,海滨小屋外。
“你看得出来。”麦芽糖说道。
荫蔽的角落,阳光无法遍及,低矮的灌木脱去绿叶,留下的仅仅是无法掩盖什么的躯干。
海王星抿了抿嘴唇,点头,她看向麦芽糖的眼神有些许迷离,似乎掩着一面起雾的铜镜,无法分辨她的眼中映出的是两个人的身影,还是一个人交错的重影。
麦芽糖凝视着海王星的眼睛,她希望能从中捕捉到些许的回应,但她只看到了迷茫的雾气。
“别乱想。”
麦芽糖用拇指擦了擦海王星的眼角,冰冷又湿润的触感会使她感到刺痛。
“你和我说过的,我们本就不是被人所操纵的角色,我们现在在思想,在跟随自己的意愿行动,那就说明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也都和我们一样,我们是独立的个体,独立的灵魂。就算她和我很像,她和她所说的那个人的经历和我们很像,也不能说明什么,最多是这本书的所谓‘作者’在这里设置了点俗套的设定而已,他操纵了我们无法掌控的过去,但现在我们本就不必听从他。”
麦芽糖劝慰人的能力或许还是差劲了点,她的话整段整段毫无感情与同理心,就连在晚上劳累后的那种简单的可爱感与人情味都没有,明明她自己也是身处其中的一员。
但是,这样单纯是说理的劝慰,却总能给海王星安心感。海王星经常会听不懂麦芽糖在说什么,就算这次麦芽糖只是在复述她以前讲过的道理,海王星也因为麦芽糖那种让人半懂不懂的说话方式而几次出现理解卡壳,但那都无所谓。海王星一直以来缺少的,就是一个能为她分析一切,为她解除疑虑,让优柔寡断、时常要迷茫后悔的她能一次次无悔地下定决心的人。她缺乏理性思维的心只要听到麦芽糖的话就会安心下来,而她感性而敏感的心能够感受到那些冰冷坚硬的话语中蕴含着的感情。
“我们应该做我们想做的事,而那件事对现在的我们来说不言而喻。”
麦芽糖在白天似乎从来不会害羞脸红或是避讳说什么,明明前几天晚上好几次被这些话题困扰得脸颊滚烫。
“所以,我们必须要排除掉她,将原本的故事改变。”
海王星刚刚有所平复的神情又忽然地变化了,只是这次不是躲避麦芽糖,而是以一种恳求和期盼的眼神贴在麦芽糖脸上,那种眼神会让人不自在,就好像自己在做什么欺负小女孩的事一样。
“……我要做的并不是谋害她,本身我们也没有那样的能力。我们要做的是拯救她,更直接的说就是:‘提前把原本的故事结束掉’,只要原本那个故事不再具备发生的条件,重要的女主角已经不再需要他人的拯救,那么那个故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海王星微微皱起许久的眉头舒展开了,她的脸庞像是忽然之间明亮了起来,沉积的阴云退去了,朝气蓬勃的乐观少女回来了。
“那,我们要怎么做呀?”
“催眠和幻术,主要是幻术,你能做到的吧?”
海王星点了点头,但她又有些顾虑地说道:
“但是,幻术是有很大风险的,经常会有被困在里面,再也没有醒过来的人。”
“让她自己为自己找到答案,自己决定自己的归宿。”
麦芽糖的话音在寒风中弥散开,在最后一缕振动消失的那一刻,海王星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天堂的路,现世的路,双双通向救赎。
她看到一条洁白的道路,有如阿尔卑斯的天途,有如冥王星无人知晓的圣域里那庄严肃穆的石阶,无垢的石英通向天空的终点,钟声隐隐沉吟,白鸽飞过,用脚步顺应它的指引,它将带来永恒的安详与幸福。
她看到一条嫩绿的道路,有如eeds的无际,有如木星苍茫蛮荒的原野里那生生不息的新草,深厚的泥土通向大地的远方,市井淡淡人语,灯火阑珊,用内心接受它的挑战,它将带来离别、苦难,以及崭新的、生命的喜悦。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你知道吗,这是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事,我们别无选择,”麦芽糖说道,“我知道你容易心软,所以我自作主张先这么做了,你能理解我吗?”
她是在表达歉意吗?可她的话听起来很奇怪,像一个不善言辞的中年男子尝试着拉下脸来向女儿道歉一样。
但是,海王星现在很难分神去体会这种有趣的地方。
归根结底,这是一种杀害行为,为了某个目的的谋杀。
即使打着“救赎”的旗号,海王星也为此深深不安着。
她知道,“检验”的时刻到了。
这件事,与她曾经所做的那一切,与那些让她流泪,让她迷惘,让她怀疑自己的存在,甚至于让她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的事,其实别无二致。
她要再一次拿起提灯,她要再一次做那个在树屋中指引迷途的羔羊的“引路人”。
她将要得到检验,她过去珍重的一切,究竟是不断的救赎,还是不断的谋杀。
她无言,她只是点了点头。
她感到害怕,但又期待知道真相。
她的双手颤抖,但她的心越来越坚定。
她渴望得到圆满,她不时瞥见残缺。
她感到空虚,她慢慢张开了双臂。
她得到了一个拥抱,感谢她,鼓励她。
她推开门。
她睁开双眼,茫然地看着面前那具本不应腐朽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