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的眼睛里有一种令人畏惧的东西。
搅动那一潭紫色的梦幻,将混沌注入瞳孔后,疯狂的棱角从深渊之中浮出。
这是麦芽糖从父母去世后,到现在,唯一一次,对一个人感到畏惧。
她不想承认,但她能感觉到内心的躁动,她要逃离这个人,无论这个人有什么目的,是敌是友,是不是那个三流小说家的走狗,她都想尽可能快地逃离那个人。
“别急着溜走,我一会会送你。”
那个人一眼就能看破麦芽糖的心思,而麦芽糖在那个人的眼睛里只能看到迷雾。
“我不需要关于逃跑的意见,更不会信任一个‘孔’说出来的话。”
麦芽糖保持着明面上的冷静,这对她来说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高速思考。
和这个人说话,就像解开一团纠集的绳索,劳神费力,一不小心还有作茧自缚的危险。
“太武断了吧,‘孔’也是有各自不同的动机的,”那个人倚着桌子,带着暧昧不清的眼神说道,“其他那几个家伙想维持这个世界原有的模样,一心想拆散你们,不代表我也这么想。相反的,我很中意你们,尤其是中意你。”
麦芽糖下意识地向后靠了点。
“别担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小小年纪的想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与你无关,说重点。”
“对,我就是中意你这点。”那个人露出了笑脸,“脾气坏不好惹,说起话来又难听,和我当初一模一样。毕竟是三流小说家,写来写去就会写那几种人。”
这个人很古怪,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从她的立场,到她的身份,以及她的目的,没有一件是明确的,她就像是未开盒的薛定谔的猫,连存在本身都是一个谜。
“好了,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你今晚还要去当大英雄。不想听我的话,那我就不和你啰嗦了。”
那个人打了个响指,桌上瞬间出现了一副塔罗牌。麦芽糖相信,任谁都看不出那个魔术的机关。
“不过,我也不能白收你的钱,你就问一个问题,抽一张牌吧。我保证,给你解答后,从今往后,你就再也不会看到我,怎么样?很划算吧?”
就在麦芽糖对那个人的戒备越来越森严时,那个人却突然完全松懈下来,原本的压迫感荡然无存,脸上只剩下了慵懒和倦怠。
“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情况?”
疑心重重,但却没有任何试探的手段。
是空城计,还是欲擒故纵?麦芽糖无法确定,但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就姑且试一试吧,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问什么都可以?塔罗牌没有那么高的占卜精度。”
“没事,相信我的能力。”那个人摆了摆手,“况且,你现在应该问的就只有一件事。”
“我应该怎么做?……”
那个人伸出一根食指,抵住了麦芽糖的嘴唇。
“那是你应该自己寻找的答案,不是你应该问我的事情。”
麦芽糖心里很不满,她本就对肢体接触很反感,对方还故意做出这种很出格的接触。换作平时,她至少要给那个人一个白眼,但现在她没那个空闲。
那个人说的话虽然令人烦躁恼火,但她说的不假,“怎么做”应该是麦芽糖自己决定的事情,从最初开始就是这样,下定决心要把命运抓在手中时,就要自己决定做的每一件事。
那么,真正该问的,是什么呢?
“我是一个魔法师,但我现在只是一个占卜师,我能做到的,只是告诉你未来。”
“我和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最后,麦芽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是出于好奇,她只是知道,那个人只会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不希望知道这个问题的解答。
有人做过一个有趣的调查,随机采访路人,如果有一个看到自己死期和死法的机会,会不会选择看,结果,得到的大多数回复都是“不会”。
麦芽糖觉得,她也会选“不会”。
过早知道无法改变的结局,只会让人感到痛苦,这是麦芽糖深切体会的。
但是,转念一想,麦芽糖忽然又觉得可笑。
她连这个世界既定的命运都敢反抗,怎么对一次连占卜师本人都心不在焉的占卜莫名其妙地心生畏惧了呢?
不过是听个热闹,何必在意。
她调整着自己的心态,抽出一张塔罗牌。
“确定就是这张了吗?”那个人笑眯眯地问道,没等麦芽糖回答,便拿走了那张牌。
“看看……你抽到了什么?”
在她将牌翻过来的瞬间,一阵压倒性的晕厥感直冲麦芽糖的脑神经而来,她顿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全身上下的知觉都在瞬间断片。
然而,那阵感觉却只是瞬时的,像闪电般划破天际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麦芽糖再一次看到光明,却是在一艘船上。
一艘不大的船,足够容纳两个人小范围的活动。
远离城市的灯火后,月光变得皎洁宁静,它似冰霜流下,流到她的脚边。
她错愕着,脸颊上未消的泪水凝结成月光,那一道清亮凄美的痕迹,是她需要宽容的懦弱。
“麦麦?为什么?……”
麦芽糖听到从内心深处传来的震动,如同空旷草原的苍穹崩塌,化作流星,撼动深厚的大地。
恍惚间,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响起,带着辽远的回声:
“愚者,回到一切的原点。真正的未来,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这便是了结。”
这艘船,她见过,她永远无法忘记。
这是一切的终点,也是一切的起点。
当初,分别的那艘船。
这次,又在这里。
她变得更美丽,但她的身影变得更憔悴。
“又回到这里了……”
受尽折磨后,回到的起点。
月色漫漫倾泻,悄无声息地在深蓝色的天空中转过。
当它去往西方,东方泛白时,一切便结束了。
那是一种讽刺吗,再一次经历同样的结局,否定她们所做的一切努力。
亦或是,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