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季微尘的话，苏梦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覆盖而下，声音依旧平静软糯，询问道，光打在她的身上，将其衬的像一尊在逐渐变得透明的玉雕似的，手指轻轻的勾起了一缕发尾的头发，漫不经心的摆弄着。

“他们说我今天或者明天就可以进行手术了，因为我一直在调养身体吃药，状态不差。”苏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在我手术之前，你要回来吗？”

电话那端的季微尘听见苏梦的这句询问，用着稚气的声音回答。

“姐姐，上京和瑶城真的离得很远很远，时间匆忙，我很难临时在这几天赶回去……”季微尘在电话的另一端，拿着手中的机票，日期写着今天，飞往的地址就是瑶城，他抬眸看向窗外的景色。

瑶城熟悉的景色映入了眼帘，没有上京的繁华，看起来很清幽，是一所节奏很慢的小城市，路边散步慢行的老人，街边玩闹的孩童，还有藏在了城市背后阴暗的小巷城中村，他曾经生活的地方。

瑶城。

他曾经最讨厌的地方，变成了他最喜欢的地方。

突然看见他出现，对方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季微尘心中升起期待。

他愿意花费所有耐心和期待，等着她苏醒，睡着以后的苏醒，手术后的醒来。

第一眼看见的都是他。

他们会一起长大。

随后二人也再继续这个话题聊下去，季微尘分享了一些关于上京的趣事，苏梦则是简单的将自己这些日子的生活分享给季微尘，无非也就是在医院中打针，吃药，躺在床上休养。

挂掉电话后，苏梦看向了沈鸣。八壹中文網

沈鸣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升起了一些莫名的心慌感觉，他下意识的不想听说苏梦要对他说什么。

“沈鸣，该怎么说呢，有些事情，我需要麻烦你去做，可以吗……”苏梦朝着沈鸣笑了笑，唇角浅浅上扬，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透无比，看起来软糯可爱，睫毛轻颤，捂着胸口，闷声的轻喘了几声，明显是不太舒服。

……

司机载着季微尘，他打量着季微尘，在心中啧啧称奇，只觉得这个新认回季家的小少爷运气也太过于好了。

原本是并不受宠，也不受重视，从这种小地方接回去，肯定能被上京那些娇贵的少爷小姐们给玩弄死，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季家那位被宠成心肝宝贝的小少爷季程出了事，一下子，这个从乡下接回来的小少爷很大可能会成独苗苗。

司机看了一眼季微尘因为受伤而包扎的那条腿。

在心中感慨，运气可真好。

“季小少爷，听说你是在瑶城这里长大了，这一次您特意赶回来是为了什么？”司机开口，有意在季微尘面前混个眼熟，他原本以为季微尘不会回答的，毕竟在上京的时候，季微尘一直都很冷漠疏离。

“回家。”季微尘开口。

司机听着一怔，家？季家不是在上京吗？

“是见那位秦家小姐吗？我听说瑶城这里有一家庙求的平安符特别灵验，说是如果生病或者即将要做手术的人，在之前来这个庙真心的为对方求个平安符，那这个平安符就会保佑对方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司机开口，明显他也大致知晓一些季微尘在瑶城的过往。

“这不，前面路口拐一下就是了。”司机又是开口。

听见司机说的这番话，季微尘睫毛轻颤，他抬眸看向了那个路口。

车子最终拐入了庙宇的门口，季微尘踏进了寺庙里面，这是一座香火很鼎盛的庙宇，有来请愿的，有来还愿的。

祈求康复平安……

季微尘则是走进了寺庙里面，他身子小小的，跟巨大的佛像形成鲜明的对比。

旁边有两个人一边拜，一边聊着，话语隐约的传来了季微尘这里。

“去年我家人生病了，医生说情况很危险，我来这里求了个护身符，听说护身符求回去后，只要诚心供奉它，它就会保佑你心里想的那个人，我试了，现在我家里人身体好转了，我来还愿。”左边的女人开口。

“对啊对啊，我也是来还愿的。”旁边的人点点头。

季微尘将旁边二人的话语听在了耳中，他闭上眼睛，大约是第一次这样的虔诚拜佛，跪在蒲团之上。

他其实是不信这个世界上有庇佑人的神佛这种东西的，倘若真的有，那为什么，在他绝望的时候，一次次祈祷却从没有出现，如果真的有，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听见他的愿望，只是一次次冷眼旁观，瞧着他痛苦挣扎。

也许他真的是个让人唾弃的小怪物，满心的阴暗的恶意，这些整日被供奉的神佛也不愿意靠近他半分。

没关系，他也不需要这些存在的庇佑。

虔诚的磕头，季微尘真诚的请愿，他凝视着面前肃穆的铜像。

如果你们真的存在的话。

请庇佑她。

一愿姐姐身体能健健康康。

二愿能和姐姐一起长大。

三愿……姐姐长命百岁。

他许下了三个愿望，都是关于苏梦的。

做完这些后，季微尘求来了一枚平安符，平安符的外面是一个红色的布袋子，上面用金色的线绣着，平安二字，里面装着一块薄玉，玉上雕着健康二字。

“小朋友，你许下的愿望肯定会实现的。”将平安符交给季微尘人开口。

“嗯，谢谢。”季微尘轻嗯一声，将平安符小心翼翼的贴身放在胸口。

季微尘还买了许多苏梦喜欢吃的东西，有糕点，有糖果，似乎是想将所有，他眼前看见的好的东西，都送给苏梦。

汽车重新发动，开往了医院的方向。

……

医院中，红色的手术字眼亮着，沈鸣坐在走廊长椅上，他揉了揉头发，平日里打理的精致的头发乱糟糟的，双手交握，紧绷着唇瓣不说话。

“哥哥，梦梦姐姐为什么进去了那么久，刚刚医生叔叔说出了点意外是什么意外。”沈笛从没有看见自己哥哥这么冷然的表情，他不安，恐惧，小心翼翼的勾了勾沈鸣的衣袖。

“梦梦姐姐会和爸爸妈妈一样，死掉吗？”沈笛很害怕，眼睛红彤彤的。

沈鸣没有回答。

“她不会。”医院的走廊中传来了脚步声，季微尘赶来了，这句话似乎是对沈家兄弟说的，也似乎是对自己说的。

他看了一眼手术中的字眼，觉得这个字眼有些刺目，他抱着求来的平安符紧挨着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专家组的人说了，她的情况做手术成功的几率是非常高的，配型的心脏的匹配度也很高，由他们操刀几乎万无一失的。

他也求了平安符，平安符肯定会保佑她健康平安的，他很虔诚很认真的许愿了。

季微尘垂眸，那双浅色瞳孔中的光明明灭灭，睫羽轻颤，他抿着唇瓣。

更重要的是，她答应过。

她说，只要他还需要她，她会一直活着，一直在，她不会食言的。

所以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乖一点，乖乖的等，等姐姐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

沈鸣看着到来的季微尘，瞧着季微尘来之后，只是淡漠甚至看起来毫不关心的坐在一旁，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身体内流淌的血都是冷的，没有感情。

是一个根本不值得人同情，怜悯，偏爱的怪物。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不见苏梦的踪影。

医生疲倦的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抱歉，手术过程中出现了意外，手术……失败了。”

季微尘握着手中的平安符，一怔，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他抿着唇瓣，依旧坐在原地，看起来像只等待自己饲主的小狗狗。

“姐姐的手术好慢啊，还没有结束吗。”季微尘小声的呢喃着，他小心翼翼的护着袋子里用冰袋裹着冰棍，即便有冰袋在，冰棍还是不可避免的融化了。

“手术失败了，你满意了吗？”沈鸣却是双手成拳，走到了季微尘的面前，看着季微尘无动于衷的模样，他内心是愤怒是无力甚至是杀意。

“姐姐答应过我，她说只要我还需要她，她就不会死。”季微尘却是抬眸看向沈鸣，姐姐从来都不会食言的，所以，他只需要乖乖的在外面等姐姐出来就好了。

“可是你不是已经不需要她了吗？”沈鸣听着季微尘的话冷笑一声。

“你恨着秦家的所有人，恨着他们害死了你的母亲，所以你故意的利用了她，利用了她对你的好，去报复秦家，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秦家乱了，她也死了，这不就是你最初的愿望和目的吗？”沈鸣开口，握紧双拳。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沈鸣抿着唇瓣，双眸泛红。

在沈鸣的话音落下之后，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走廊中，正是时叔，他明显是甘愿束手就擒的，看见了季微尘后，时叔才愿意开口说话。

“小少爷，对不起。”时叔开口。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害死你，小少爷，在我的心里，你的命比任何人的命都重要，所以我私自的做了这件事情，在手术的药品里做了手脚，让她注定无法离开手术台，事情是我做的，我不后悔，我愿意拿我这条命去偿。”时叔开口。

他眼睁睁的看着季微尘一步步的被苏梦改变成了另一副陌生的模样，眼见着小少爷一次又一次的为了对方涉险。

所以就算赔上他这条老命为代价，也要让她消失。

小少爷或许会一时痛苦，但肯定后面会渐渐放下遗忘。

季微尘听着时叔的话，手中的平安符顷刻被弄碎了，尖端扎入了掌心的肉中，鲜血一点点将其染红，他却忽然不觉得痛，只是怔然又无措的听着时叔和沈鸣说的话。

喉间仿佛都溢出了血腥味。

他无措，跌跌撞撞，无视腿上伤口疼痛，崩裂，跑进了手术室内，终于亲眼的瞧见了里面的景象。

手术室里面的基调是白色和冰冷的蓝色，仪器在一旁都停止了运行，检测着生命体征的仪器屏幕上所有的线都呈现出一条直线。

冷冰冰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体，蒙着白布，将其给遮掩。

就像是这室内的所有东西一样，她变的冷冰冰的了，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掀开白布，季微尘终于再次的和她相见。

躺在手术台上的小姑娘还没有长大，年纪并不大，长着一张稚嫩的娃娃脸，如今肌肤失去了原本有的血色，是一种没有生机的苍白，唇瓣也是泛着白色的，在苍白这些苍白之上，唯一的亮色是血的颜色。

一道狰狞的切开胸膛的疤痕蔓延在外，伤口上是整齐的缝合口，溢出点点血色，看起来便很疼。

她的手无力的垂在一旁。

季微尘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苏梦的手。

冷的。

放在胸膛之上。

安静没有任何跳动的声音。

她没有机会再长大了。

“上京的专家组来了瑶城，他们说可以给我做手术，你希望我去做这个手术吗？”苏梦当时问他的话。

季微尘想，那时候他的回答是什么呢。

希望。

在姐姐听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希望，希望她去死。

他虔诚的许愿，恳请神明能庇佑她，望她能长命百岁，健健康康，能一起长大。

可到头来……

害死她的罪魁祸首是他。

他竭力的，想要让她活下来，留下来所做的所有事情，却是推着她去死。

季微尘浑身都是冷意，就好像他生命，一切也都随着面前这具苍白的没了生命体征的尸体而逝去。

他什么都没有，唯一拥有的……如今也失去了。

他果然是个祸害，一个会给人带来不幸的祸害，或许就该死在五岁生日那天，死在母亲的刀下。

手中的平安符被季微尘给丢到了一旁，他拿起了旁边的手术刀，发了狠的朝着自己的心口捅去，掌心被手术刀给划破出了长长的口子，血肉翻涌。

“小少爷！”时叔挡住了季微尘手中的刀，他怔然的看着季微尘，瞧着季微尘如今的模样。

像个失去了饲主，陷入疯狂，自毁，绝望的凶兽，他从未看见过季微尘这样的神态。

看见这样的季微尘，他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做错了。

他后悔了。

“她给你留下了一段话。”沈鸣走进了手术室，他看着季微尘，忽然察觉到，季微尘确实是冷血淡漠，但是只是对其它人而言，在苏梦身上相反，他太在意苏梦，他唯一像人地方，唯一学习拥有的感情波动，浓烈情绪都是来源于苏梦这个人。

因为苏梦在，他才没有变成疯狂冷血的怪物，才抑制了他的凶性。

听见了沈鸣的话，季微尘这才有所反应。

“她说，如果她没有走出手术室，以后你如果有回到瑶城找她的话，可以把这段视频给你看。”沈鸣开口。

说罢，将方才录制的视频给了季微尘看。

画面中，苏梦穿着病号服，微卷的黑色长发懒散的披在了肩膀两侧，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仿若能透过屏幕外正注视着她的人似的，有些难受的捂着胸口，唇瓣和双颊皆浮现出浅浅的病态绯红。

她好似同季微尘初见之时一般的模样，双眸笑吟吟的，唇角勾着浅浅的弧度。

“小先生……”

“要好好长大呀。”

“现在的你有得偿所愿吗？”

她很轻的询问。

只留下了两句话，再无其他，画面中的人影消失，屏幕变成了黑色。

季微尘眼睛红彤彤的，似终于恢复了一点点冷静和理智，他小心翼翼的弯下身子，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手术台上垂在侧面的那只手上，轻轻的靠了上去，很小声很小声的开口。

“我会乖……我会好好长大。”

看起来乖得不能再乖，睫毛上沾着泪珠，他在祈求着怜爱，祈求着那个人的温柔抚摸。

“姐姐……我在上京又做坏事了。”

“你可以奖励一下我吗。”

最终，那只手只是无力的，朝着旁边垂下去。

苍白又冰冷。

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