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一连接了两个电话,除了李小满,还有一个是车行打来的。为了躲避小婷,钻进卫生间的李唐,一边提裤子,一边对电话里嘱咐:“追尾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能走保险,你别给我上进口件,就要国产的,我自己花钱。前些时候抹剐蹭那份还没挣回来呢。你核一下账,发过来我看看。”
走出卫生间,李唐才发现,两间卧室的门都大开着。他叫了小婷两声,没有回应,转头便看到了餐桌上留下的字条:“明天考试,我先回宿舍了。”
只剩他自己,家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李唐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小婷的追问,自己的烦躁,李小满的电话……这样一幕在小婷的心里意味着什么?父亲心思如弦,女儿又怎会无知无觉?如果说当年把她扔下是无可奈何,那现在下意识里的区别对待,才是对小婷最大的伤害。
莫名的烦躁再次袭来,李唐感觉喉咙一阵灼烧。他想倒杯水,可保温瓶和水壶里都空空如也。他想去厨房接点水烧上,可一抬手却把茶杯带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李唐蹲下,本想捡起地上的碎玻璃,可看了一会儿,捡起了刚刚气愤之下扔在地上的诺基亚手机。手机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屏幕依旧亮着。李唐下意识地又拨出了那个号码,还是一样的提示音。
啪的一下,诺基亚再一次被摔到了地上,弹了几下,四分五裂。只有提示音还在重复播报:“发送本机号码请挂机,回复其他号码请按1,留言请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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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零零的路灯下,小婷静静地等待着,等待一个电话,或者一个人。虽然留了字条,但李唐一定能觉察出她的失落。现在,只要他打来电话,哪怕没有接李小满电话那么快,哪怕没有什么安慰和道歉,她都会马上回家,回到她思念了很多年的父亲身边。
所以,从家里出来后,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期待着回头的信号。但是,直到微信里的特殊联系人开车停在她身旁的时候,李唐的电话也没有打过来。
灰色轿车上,林彧摇下车窗,问小婷:“怎么,心情不太好吗?”
小婷攥着手机,朝李唐家的方向望了一眼,默默地上了林彧的车。
车子一路开到了海边,林彧率先下车,小婷跟在后面,始终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望着小婷,林彧温和地说道:“别怕,你和我不一样。就算以后有人问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不罪。来厦州之前,他们没告诉过你吗?”
小婷抱着瘦弱的肩膀,想起那个一直去她打工的奶茶店找她的男人。那是林彧和李唐在对岸的顶头上司,刘处长。小婷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只把那人嘱咐她的话,小声告诉了林彧:“他们说,公安和国安都在盯着我爸爸。那边知道的越多,这边就越安全。”
林彧点点头:“其实,你可以换个角度,你爸爸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盯着他的人。那个丁晓禾,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听到这儿,小婷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他很腼腆。”
“所以你可以主动一些。”林彧鼓励着说,“越腼腆的人,心里的火烧得越旺。相信我,只需要你添把柴,他就着了。别觉得做这些是为了我,就当是为了你自己想要的那些东西吧。”
林彧的话仿佛沾染了魔力,一直回荡在小婷的耳边。宿舍的灯已经熄了,小婷缩在被子里,犹豫再三,还是给丁晓禾发了一条微信:“火传鲁今天找过我了,恐怕要出事。”
很快,丁晓禾便回复了消息:“什么时候有空,能见面聊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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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海挨打了,就在自己家楼下,打人的是丁晓禾。奉命回家已经让他不太痛快了,现在又冒出来个打抱不平的,黄海真真是烦透了。但他没还手,就当是朱慧打的吧,自己确实对不住她。况且,他任务重大,缠进这些事儿里,容易出岔子。如果挨顿打能解决问题,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开门进家,朱慧还没回来。曾经装修精美的新房,在上次吵架的时候,被朱慧全砸了。不知是工作忙还是没心情,地上的狼藉还摊在原处没有收。黄海站在客厅里看了看,把头盔放在桌上,拿起工具开始打扫。待朱慧拎着外卖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全然收拾干净了。
看着整洁的房间和坐在电视机前看球赛的黄海,朱慧有些讶异,她冷淡地问道:“你回来干什么?”
黄海还是眼不离球的状态,回答道:“陪陪你。”
“不需要。”朱慧说着直接敞开了身后的大门。
“汪洋给我打的电话,这是命令。”
“那你已经完成任务,现在可以走了。”
黄海停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朱慧,问道:“看完这场球,行吗?”
半边脸肿胀,嘴角还在渗血,明显是刚刚挨完打,朱慧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道:“谁把你打成这样?”
黄海把头转回到电视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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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急诊中心转入内分泌科,段迎九被彻底拴在了医院里,这是她最难以接受的局面。躺在病床上,段迎九一边翻看自己的病历,一边嚷嚷:“糖尿病慢性并发症?怎么可能?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我那天晕倒就是低血糖。”
守在一边的汪洋一直不说话,待查房医生离开后,他严肃地对段迎九说:“血糖高低我不管。我只管遵医嘱。你在这儿踏实住院,敢下病床一步你试试。”
段迎九气得直翻白眼,啪的一下把病历摔在了床头柜上。
“摔地上也得照办,这是局里的决定。”汪洋的态度异常坚决,“还有,dna数据库里暂时没比对出来,但好歹有了一条腿,总比以前好撞线了。鲇鱼的那些信息已经全部下发,市公安局增加监控摄像头,只要他出现……”
“他出现了吗?”段迎九抢白着问。
“只要他……”
“我就问他出没出现?出现了吗?”
汪洋被段迎九?得说不出话,只好回答:“暂时没有。”
段迎九来精神了:“那不还得我出去找吗?你把猫关在这儿,谁给你去抓耗子?”说着就想起身下床。
汪洋急了,指着病床严厉地喊道:“再折腾你就成瞎猫了,糖尿病搞不好还会锯腿,截肢你懂不懂?”见段迎九还要反驳,他马上做了个手势,走过去把病房门关好。“先听我说!今天早晨的情报。火箭军,一个搞导弹的高级别军官,不排除正在被人策反。现在只知道大概范围,具体的人和身份还在核实。内部的归内部,外部的归我们。需要尽快找出策反这个——暂时就叫他国宝吧,你需要先把病养好,然后把策反国宝的人找出来。我个人的推测,十有八九,就是鲇鱼。”
段迎九凑上前问:“有证据吗?”
“从对岸到咱们这儿,在厦州的下水道里钻来钻去的,除了这条滑腻腻的臭鱼,还有谁?”
“这个国宝是什么来路?”
“目前只知道他很谨慎。从不露面,单线联系,线索很少,所以才要在策反他的人这边下工夫。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出不了院,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
段迎九不甘心,她刚要说话,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阿宝把脑袋探了进来。
“阿宝啊,快来快来。”汪洋热情地把孩子迎进来,客套了几句,便抽身离开了。但阿宝并没有因为汪洋的离开而和母亲亲昵起来,相反,他把椅子拉得比刚才还远,像个客气的探视者。坐定之后,递给段迎九一张满是英文的打印纸。
“录取通知书,我的。”
段迎九拿过来扫了一眼,惊讶地问:“去美国?你?”
阿宝点点头:“下学期就走。有奖学金,能寄宿。”
“什么时候定下来的?怎么不和我商量商量?”
阿宝答非所问地说:“我爸本来今天也要来,临时有个病人……”
“女病人吧?”段迎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儿子的话。她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起身下床,一边拨号一边和阿宝说:“搞英语培训的,教你几句英文不收费吧?反正你不蹭白不蹭,过不了年他俩就得分,长不了。”
“为什么?”阿宝显然知道段迎九话里的意思。但段迎九已经没工夫回答他了,电话接通,她连句招呼都不打,直接命令似的说:“我那九万块钱你得还我,越快越好。什么挪不开,阿宝要出国,下个学期就走——早晚反正你抓紧,想想办法。借的时候就这么说的。”
电话里的人还在说着,段迎九就把电话挂了。她坐回床边接着和阿宝说:“刚是你舅舅。他要是问你,就说下个月就走。”
阿宝犹豫了一下说:“下星期就走了。”
“今天晚上我就去找他。”段迎九说话的架势,仿佛要立刻冲出医院。
可阿宝拦住了她:“我不要你的钱。”
这话让段迎九有点上火,她把两腿一盘,像分析案件似的对阿宝说:“陈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就你们父子俩平时抠抠唆唆那小气劲,肯定不是嫌少。是不是陈华让那女的给拿住了?那也不对。我别的不行,就剩个眼毒,那个女的没那骨气呀,劝着逼着不让你花亲妈的钱?要不就是……”
“你以后还打算结婚吗?”阿宝的问题打断了段迎九的分析。
段迎九听了一愣,仰着脑袋说:“挑挑再说吧,急什么。看谁有钱,长得甜,还对我好了。”
看着母亲的神情,阿宝掏出一把钥匙,放到床上:“我爸说,你的病很麻烦,要是再不好好歇着,会出事的。平时少住单位,我也不在,你回家去住吧。钥匙别扔,就当是你借我的吧。那些钱你留着,万一下次再摔到马路上,起码有钱能交住院费。”阿宝说着低下了头,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这些,是我爸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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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彧找上门的速度比李唐预想的快。两人照例来到无人的海边,林彧看着漫无边际的海面,一条条地给李唐出选项。
“丁美兮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准哪天就响了。你,我,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会粉身碎骨。哪怕她是你的老婆。被共产党抓回去,蹲一辈子的监狱,天天吃窝头,头发白了也出不来,你愿意吗?她不见了,所有人都会安全。这是一个版本。
“或者这只是林老板的个人行为,他喜欢丁美兮,就像火传鲁一样。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和大多数不一样的人。这种变态就喜欢把女人弄死,一个,两个,或者以前还有,直至被公安抓住。这是另一个版本。
“还有一个版本……”
“不用说了,哪个版本都不重要。”李唐轻轻打断了林彧的话。
“你平复愤怒的时间,比我想的要少多了。”林彧有些意外地望着李唐。
“认命了。”
林彧流露出一丝赞许的神情:“一个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才是最厉害的,你比以前成熟多了。要是丁美兮能像你一样,该多好。”
李唐没理会这些,冷冷地问道:“刚才那几个版本,下一次会用哪个?”
林彧的脸色黯淡了一秒钟,但很快调整过来对李唐说:“那笔退休金,有准日子了,立冬。可以是现金,也可以帮你们换成美元和欧元。这个好消息还是你转告丁美兮吧。她不会再有危险了,如果她不再犯那些幼稚错误的话。”
“谢谢。”李唐冷淡地说。
林彧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特别恨我?李唐,有人是草料,就得有人是牙齿,可咱们都不是那个指挥动作的脑子。如果你和丁美兮换成是我,或许也会这么做。你信不信?”
口袋里振动的手机打断了林彧的话,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李唐。李唐马上会意:“我先走了。”
确保李唐不会听到他的声音后,林彧才接起了电话。听了两句,十分恭敬地回答道:“谨慎是对的,像您这种熊猫一样的国宝,当然要保护好自己。不着急,我等得起。”
长长的堤岸上,李唐走到停车的位置。临上车前,他眺望了一下远处的林彧,刚巧林彧也正朝他看过来。瞬间的对视之后,李唐上了车。从棋子到草料,李唐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既然如此,那就先从拔牙开始吧。
第二天,李唐开始了对林彧的跟踪。出门的时间,经常光顾的便利店,甚至经常吃的盒饭,一点一滴李唐都小心地观察着。林彧极其谨慎,出门必戴墨镜,时时刻刻都在观察周围的情况。李唐自然也格外小心,一直在远处盯梢。哪怕为了查清林彧的具体住址,他也没敢靠近,而是找到物业,在快递领取登记簿上找到了一个林先生的签字——6号楼3单元302。
傍晚回到家里,李唐用力推开了卧室里笨重的大衣柜。自从搬进这座房子,这个柜子似乎从未挪动过地方。但事实上,柜子背后是李唐的秘密档案。墙面上挂着一块木板,和段迎九的大白板一样,木板上用颜色、粗细不一的笔织就了一张记录着各种资料事件的信息网。有地图,有人名,有数字,有地址,有时间,有绰号,还有电话,所有信息之间用各种颜色的线条连接区分。
例如,李春秋、姚兰、小柳和小钟,这些名字上画了红叉,被捕的金世达则用圆圈圈住了名字。除此之外,人名还对应着事件的时间地点,比如段迎九和丁美兮的几次碰面,丁晓禾搬家,小婷来厦州,等等。甚至林处长、林彧、老怼带着名字的车牌号,曾在药店买过的心脏病喷雾剂名称和用法剂量,所有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部都记录在这张密密麻麻的网上。当然,幺鸡临终前提到的那串数字也在上面,数字底下还用红笔画了两道粗线,并在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林彧位于这块木板的正中央,李唐把一块他所住小区的地图贴了上去,在上面添上门牌号的资料:6-3-302。随后用小字标注了今天见面,以及林处长企图杀害丁美兮的地点:临海堤岸湾区段、内厝澳六号别墅。林彧的名字下面已经记录了很多这样的小字,此前他们每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李唐都详细地写在上面。未雨绸缪,他已经准备很久了。但现在开始,要把这张网好好利用起来。
此时,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李唐拿起来一看,丁美兮在微信上发来一张照片——一个浅红色的验孕棒,看上去隐隐有两条红线。照片的下面跟着三个字:你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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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垃圾桶里看见李小满的验孕棒,丁美兮天崩地裂地给李唐发了消息。可当李小满真的回到家里时,丁美兮反倒平静了。她拎了个马扎,坐到李小满身边,一边择菜,一边回忆起当年生孩子时的情景:“小满,你知道吗?按照大夫的说法,你本来会提前一个月出生。”
李小满伏在餐桌上写作业,她难得没戴耳机,听到母亲突然说起生孩子的话题,立刻想起早上扔在垃圾桶里的验孕棒。
见李小满的笔停顿了一下,丁美兮接着说道:
“当时听大夫说你要早产,我都快吓死了,急急慌慌地就住院去了。可住了几天,大夫又说胎儿稳定了,不早产了。等到了真要生的时候,因为你脐带绕颈,大夫又让选顺产还是剖腹产。我肚子疼得死去活来,你爸紧张得光知道抽烟,半天也拿不定主意。
“好不容易把你生下来,第一天晚上我真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你那么点一个小人,竟然活活哭了半宿,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大力气。我第一次当妈,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明白你是嫌屋子冷。整个月子我脑子都是乱的,你爸又笨手笨脚,我也不知道怎么弄你。你那时又瘦又小,奶又不够,简直愁死了。”
李小满第一次听母亲这样平静地讲述过往,但碍于面子她还是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我爸还说他特别后悔把我生出来。”
丁美兮笑了笑:“对,你一生病他就这么说。不过你一发烧他就疯了,男人都这样。你和他挺像,嘴里有刀子,说话能划破人,说完了该干的活儿照样干,天生卖力不讨好。”
李小满抬头看看丁美兮,好奇地问:“你觉得我像你们俩谁多呀?”
“你长得漂亮,脑子好使,作文写得好,这都随我。数理化不行,皮肤黑,说话噎人,这随李唐。”
李小满有点不服气地看看自己的手臂:“我很黑吗?”
丁美兮未置可否,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
“以后等你结婚嫁人,也不知道会找个什么样的。你爸算个尺子吧,起码别比他还差。再往后生个孩子,要是他的脾气也随了你,那孩子顶嘴的时候,一定想开点。再生气也忍忍,窝一宿,第二天就好了。
“你问过好几次,怎么没见过你爷爷奶奶。我也没见过,你爸爸也没有。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教你,怎么带你。没见过,就不会模仿,其实我也是。那次动手打你,我特别后悔,特别——”
听着丁美兮的声音有些哽咽,李小满也柔软下来,轻轻说了句:“我知道。”
但丁美兮的目的不是煽情,她立刻调整了情绪,接着说:“有些事情,等你当了妈妈,你会更明白。但是你现在太小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次是弱阳性,下次就是阳性,就可能怀孕。这些事情,你现在还承受不了,万一……”
这是母女俩最平静的一次谈话,所以即便不爱听,李小满的回应方式也只是轻轻地打断:“我觉得你应该和我爸复婚。”
丁美兮愣了一下:“为什么?”
“这辈子再也没有比他对你更好的人了,除非你也讨厌小婷。”
丁美兮一时无言以对,她端起菜盆,默默地走向了厨房。李小满趁她不注意,掏出手机,给肖锐发了一条微信:“你再去趟厦大,给那人道歉,到时候给我开直播。”
晚饭后,李小满收到了肖锐发来的消息。她钻进厕所,打开微信视频电话。屏幕上,肖锐对着小婷做出了举手投降的姿势:“对不起,李小满叫我来和你道歉。”说着,他掏出一瓶墨水,拧开盖子递过去:“我怎么泼你的,你也怎么泼我。”
小婷往前一步,接过墨水瓶,并没有泼向肖锐。她拧紧盖子,把墨水瓶还给肖锐说:“我不接受你们的道歉。那天你怎么骂我的,重新说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全都收回去。”
肖锐无奈,只能把那天和李小满搜肠刮肚想出来的难听话,又一字不差地重说了一遍。一边端着手机直播的黄毛,忍不住哧哧笑起来。而另一端的李小满,透过摇摇晃晃的镜头发现,一直站在小婷身前护着她的,竟然是丁晓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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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迎九给专案组的人群发了开会的消息,地点就在厦大一院附近的一家饭店里。为了能按时出席会议,朱慧还专门上楼接了她一趟。
包间里的段迎九穿着朱慧的大风衣,吃得不亦乐乎。费这么大劲从医院里偷跑出来,除了开会,她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吃顿有滋味的饭:“病号饭太素了,又不让吃饱,一过五点半就收餐,一颗瓜子都找不着。”
众人看着她腮帮子鼓鼓的样子,偷偷直乐。大峰直接递过去一瓶啤酒:“你别噎着,来杯啤酒啊?”
“来啊。”段迎九指着杯子说。
老魏一巴掌把酒瓶子拍了回去,把一杯热茶放到段迎九跟前:“你差不多得了,糖尿病不是闹着玩的。”
段迎九满不在乎地喝了口茶,长出一口气,叹息道:“你们要是再不来,我就快出家了。”
此时,包间的门开了,满眼红血丝的黄海走了进来。他背了个脏兮兮的包,满身满手都是油污。“摩托车坏了,没修好,推过来的。”
所有人都看向黄海,除了朱慧。稍早之前,她和黄海在办公室里对大家宣布了离婚的消息。和平分手,还是朋友。这是朱慧当时的原话,但自此之后,她甚至连看都不看黄海一眼。比如此刻,她就拉着纳兰聊化妆品,好像眼前的黄海根本不存在一样。
吃饱喝足,众人散去,段迎九把黄海留了下来。虽然嘴上不说,但离婚确实让他萎靡了不少。他站在饭馆门口,点着了一根烟,吞云吐雾,等着段迎九发话。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段迎九问道。
“天天熬夜看球,太困,顶不住。”
“我要是说辛苦了,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假客气?”
黄海没接茬,直接汇报工作进度:“快了,等我再输两场球,就能问老板要钱,再给就该见面了。”
“赢钱不容易,输个球也这么难吗?”
黄海掐灭了烟头,摇摇头说:“没办法,实力太强。”
“吹吧。”段迎九笑着说道。可望着黄海离去的背影,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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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厦大回到洗车行,肖锐就被匆匆赶来的李唐揍了一顿。肖锐以为李唐是为小婷的事儿,抱着脑袋挣扎说:“你弄岔了,我是去道歉的,你听我说呀!”
不明就里的黄毛抄起一把扳手朝李唐的脑袋砸过来,肖锐一见赶紧大喊:“没你事,滚蛋!操你妈还看啥?这是李小满她爸!”说完,他又继续扯着嗓子解释:“是李小满让我去找小婷道歉,我把骂都挨完啦!”
“还有小婷的事情?”李唐一听这话更来气了,他用膝盖顶着肖锐的胸口,又扇了他两巴掌。
肖锐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艰难地哀求道:“我快死了,不行了,求求你……”
李唐看他不像装的,便把膝盖从他身上挪开了。肖锐咳嗽着慢慢爬起来说:“你闺女……你闺女说啥就是啥,不信你回去问问她。”
李唐指着他的鼻子,威胁着说:“不管是小婷还是李小满,从现在起,再纠缠她们一次,剁碎了你。”
一听这话,肖锐反倒激动起来:“小满是不是没告诉你?我俩是认真的!你别以为我和她就是玩玩儿,这个洗车行都是因为她开的,我是个负责任的人!”
李唐伸手推了肖锐一个趔趄:“就你这种混子,负什么责任?黑社会的责吗?中国没有黑社会,你废了。”
肖锐没还嘴,他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杂牌平板电脑,冲着脑袋一拍。屏幕碎裂,一缕鲜血顺着额头淌了下来。肖锐疼得龇了龇牙,但还是咬牙把眼睛上的血一抹,大声说:“以后我要是对不起李小满,今天说这些话要是和你吹牛逼,叫我死了都没地方埋!”
李唐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哭笑不得。跟他纠缠没有意义,他转身离开了洗车行,但临走时还是扔下一句话:“知道死是怎么回事吗?我告诉你,这世上肯为一个女的去死,毫不犹豫的,只有她爹。”
虽然撂了这些狠话,但回到家里李唐还是放心不下。他调出了之前安在肖锐住处和金湖洗车行里的监控回放,凝神查看起来。
肖锐的住处倒没太多可疑,左不过是李小满衣着暴露,和肖锐打闹亲热。李唐一边快进,一边忍不住暗自骂街。可另一幅回放里,林彧竟然出现了。画面中,林彧走进空无一人的洗车行,戴着手套在各个地方翻看。看到这一幕,李唐又小心地把监控往回倒了一些,发现在林彧单独过来之前,洗车行刚刚准备关门的时候,阿良驾驶着他的路虎车过来,和肖锐与两个黄毛少年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把其中一个穿洞洞裤的黄毛带走了。
李唐一时解不开这些谜团,整整一夜,他辗转反侧,睡不安稳。第二天一早,便又来到了林彧住处附近。无论如何,想办法摸进去,再谨慎的人,也会在窝里留下蛛丝马迹。
一直等到九点四十五分,林彧从屋里走到阳台,把之前半开的窗户都关上了。不一会儿,他便穿戴整齐从单元门里走了出来,顺路扔了一袋垃圾,之后便朝小区外面走去。
李唐在手机里记下了林彧关窗户的时间,然后在他背影消失之际,迅速在垃圾箱里翻找出林彧刚刚扔掉的垃圾。之后,他找到小区里一处隐蔽的角落,开始逐一检查垃圾。
然而,李唐拿着一根小棍翻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果核,烂梨,麦当劳的外卖桶,便利店的空饭盒,还有抽纸团,方便面筒,饼干纸,蒜味火腿的肠衣,坏掉的拖鞋和打烂的半个杯子,干瘪的牛奶盒,以及降压药的药瓶,林林总总。这就是一个独居男子的生活垃圾。
其间,李唐翻出过几张废纸纸片,还有一张便利店小票。但他仔细检查后,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李唐看了看表,上午这个时间,应该是楼里人最少的时候。他把垃圾收了重新扔掉,然后走进了林彧居住的楼里。
顺着老楼狭窄的步行梯,李唐一路辨认着门牌号,找到了302。他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贴着墙根,仔细地观察着各处可能存在的摄像头。可当他确认环境安全,刚要靠近林彧的门口时,电梯开了。楼道另一头传来了邻居的说话声。尽管不甘心,但李唐还是马上转身顺着步行梯的方向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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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锐托着淤青的腮帮子,犹豫地看着摆在眼前的手机,屏幕上已经输入了110三个号码。他又看了看身边的黄毛,捅了捅他的胳膊催促道:“打呀。”
黄毛不仅犹豫,还胆怯,被肖锐捅了几下,更抽抽了:“你打吧,我嘴笨,不会说。”
肖锐生气地踹了黄毛一脚:“这都几天了也回不来,他是你老乡还是我老乡?是不是110?找不着人了我要报警,会不会说?”
黄毛抬眼看了看肖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哆嗦着伸出了手。可就在他的手指刚要触碰到屏幕的时候,门开了。小黑拎着一袋子沾着冰碴的生蚝,走了进来。
二人赶紧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喊着:“黑哥。”
放下生蚝,小黑走到二人跟前,拿起手机直接删掉了110,然后冷冷地说道:“人,替你们找着了。推牌九,一夜欠了六百万,跳崖死了。”
黄毛傻了,他看着被小黑扔在破沙发上的手机,直愣愣地自言自语:“死了?怎么会死了呢?他胆子小,不可能赌钱!”
肖锐也惊着了,他跟在小黑身后,着急地追问:“黑哥你们是不是整错了?肯定是谁把他给坑了!”
此时的黄毛被刺激得失了分寸,他不管不顾地冲到小黑面前,大喊道:“人是阿良带走的,一个大活人你说死了就死了?啊?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
小黑没有回答,他从湿漉漉的袋子里拿出一只生蚝,一脚踹倒黄毛,不管不顾地把生蚝往他嘴里塞去。瘦小的黄毛缩在地上,呜呜地叫起来,不一会儿,嘴巴便被生蚝锋利的外壳划得鲜血直流。
肖锐愣在一边,小黑的手段他略知一二,可亲眼得见,还是对自己手下,他也是第一次。他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直到黄毛几乎发不出声音的时候,小黑才停手。他拎起生蚝,边往外走边警告说:“过后会有警察来问话,你们知道该怎么说吧?要是谁的嘴巴还不够严,可以来我这边吃生蚝。”
肖锐紧张得脑袋嗡嗡响,他甚至不知道小黑是何时离开的,是黄毛痛苦的呻吟声让他回过神来。他赶紧扶起黄毛,倒了点水给他漱口,接着二人便呆坐在休息室里,谁也不发一言。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外面传来叫门声:“有人吗?”随后,两个警察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把一张照片举到二人面前,上面是摔在山下死不瞑目的洞洞裤。
“分局的。这个人是这儿的吗?”
肖锐木然地点点头。
“失踪几天了?”
“三天。嗯,三天。”
“最近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眼神涣散的黄毛机械地回答道:“赌钱,他在赌钱,推牌九。”
警察转头看向他:“你嘴怎么了?那么多血?”
黄毛低头擦擦嘴角:“吃槟榔吃的。”
警察哼了一声摇摇头:“不怕口腔癌啊?”
黄毛张了张嘴,但钻心的疼痛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不仅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以为他们是被突如其来的死讯吓呆了,于是便温和地安慰道:“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突然,别怕。你们俩,谁到车上来做个笔录。”
黄毛已经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肖锐瞥了他一眼,慢慢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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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间,李小满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准备给丁晓禾打个电话。昨晚在视频里看见他和小婷在一起,那架势完全是保护加爱怜。可当李小满把这件事第一时间告诉丁美兮的时候,她竟然完全不信,还指责李小满恶意中伤。
李小满对自己的直觉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丁美兮越不相信,她越要找到实锤证明给她看。什么差着辈儿,不可能,越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时候才越刺激,两个人才越分不开。就像她和肖锐,虽然她学习不好,但好歹是重点中学的学生,谁能把她和街边的小混混联系到一起呢?可他们就是在一起了,而且是真爱。
号码一拨出去,丁晓禾秒接电话,其时他正坐在办公室翻看小婷的朋友圈。李小满也不迂回,直接打趣着说:“老牛吃嫩草,可以呀小舅?”
这话让丁晓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匆匆走出办公室,把门关紧了,才对着话筒小声说:“别胡说八道啊,这种事传着传着就都信了!”
李小满嘿嘿一笑,揶揄着说:“你慌什么,我又没告诉我爸。”
丁晓禾赶紧转移话题说:“我告诉你李小满,我还要找你呢。那个泼了小婷一脸的小混子是谁?”
李小满一听这话有点不高兴了:“谁是小混子?他脸上写着自己是混子吗?他有工作,自己挣钱,怎么就是混子了?”
丁晓禾紧跟着喂了两声,可电话已经挂了。李小满的话像一根小针,在他心头轻轻刺了一下,说不清是疼还是痒。
正在他拿着手机出神的时候,朱慧迎面走了过来。丁晓禾下意识地让开了路,擦肩而过之际,两人都没说话,甚至没有对视一下,像两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丁晓禾又想起那天朱慧在办公室宣布完离婚的消息后,经过他身边时说的那句话:“别害怕,离了也不追你。”
******
又是深夜,黄海缩在网吧的一角。屏幕上连着赌球网站和在线的球赛直播,狭小肮脏的桌面上,扔着一个刚吃完的泡面碗。黄海喝了口水,飞快地敲打着键盘。满屏的弹幕里,飘着只有他和鲇鱼能看懂的摩斯码对话:
“专案组已经获得鲇鱼的dna,正在排查。”
“排查结果是什么?”林彧在客厅的电脑上写道。
停顿了一会儿,弹幕里飞过黄海的话:“我要加钱。”
摩斯码弹幕消失了,黄海等了又等,过了好半天才发现,对面的头像已经变成了灰色,鲇鱼下线了。他悻悻地关了电脑,结账走出了网吧。可就在他准备骑摩托离开的时候,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明天见,等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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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黄海早早起床。他穿戴整齐,系紧鞋带,凝神聚力,死死盯着茶几上的手机。不仅是他,整个专案组,包括段迎九都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当耳机里传来黄海轻轻的一声“喂”时,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而黄海在电话里听到一个女声说:“半个小时后,南普陀寺见。”
电话挂断,黄海一把抄起茶几上的手机和一副手铐,塞进地上准备好的背包里,大步往门外跑去。耳机里,老魏猜测说:“不一定是女人,有变声器。”
此时,段迎九下达了命令:“各床的都吃过早饭了吧?开始查房。”几路人马从各个方向,同时向南普陀寺杀去。
南普陀寺气势雄伟,香客众多。黄海站在大门口的一块石阶上,朝四下里张望着。纳兰和哪吒则扮作香客,埋伏在人群之中。
寺门外的路边,一辆车打着双闪,临时停靠在路边。车前盖掀了起来,大峰趴在发动机上,装模作样地鼓捣着。车里,段迎九穿着大峰的外套,拿着一个小望远镜,从车窗缝隙里遥望着大门口的情况。
“够贼的,专门挑人多的地方。”段迎九对着耳机说道。
“我要是他,我也选这儿。”老魏接了一句。
大峰一边拧螺丝,一边问:“今天抓的是鲇鱼吗?”
段迎九模棱两可地回答:“反正都是鱼,什么不是个吃。”
哪吒倚在柱子上插了一句:“以后是不是都是这样,光执行,也不知道具体任务?”
段迎九立马说:“你要是需要,完事了我给你当面汇报。”
此时,耳机里传来老魏紧张的声音:“看黄海。”
段迎九立刻调整望远镜朝大门口看去,只见黄海正在低头看手机。几乎同时,耳机里传来黄海和对方的对话:
“现在?”黄海有点吃惊地问。
电话里的声音变成了一个老头:“我这儿堵车,不好意思,迁就一下老寒腿吧。”
顿了顿,黄海答应了他的要求:“行,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