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杨昭说,这几天的朝会很奇怪,除了原本三省六部的大佬之外,很多有勋爵的人也获准入朝。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上朝的官员,多达百余人。 杨昭本来可以参加,但因其遥领军府大将军一职,所以这些天一直呆在左武卫府,据说京兆地区兵力开始大规模调动,京师周边已经布下重兵,而所有军府大将军,现在都暂时划归一人指挥,卫王杨爽。 现在是百官惊疑,众将彷徨,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目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杨铭心里清楚,距离杨坚夫妇摊牌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而杨铭虽有王爵在身,但因还未成年,可以觐见,但不能参加朝会,所以大隋接下来的朝局走向,杨铭完全插不上手。 本想挑一个晴朗的日子再出门,结果接连几天的大雨,一点没有消停的意思。 这天,李渊父子来告别了,杨广夫妇带着杨铭一直将李渊送到了府外。 杨铭望着这对父子远去的背影,心中不免感叹,长子的地位在这个时代,真是坚如磐石啊。 只看李渊撑着雨伞,大手携小手,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在雨中是那么的和谐。 父子俩就连走路姿势都十分相似,都是外八字。 杨铭已经憋在家里很多天,实在憋不住了,于是只能冒雨出门了。 前脚刚登上马车,雨势瞬间瓢泼,哗啦啦的倾盆洒下。 好在大兴城的城市排水功能非常完善,而且整个京师的地势是北高南低,有助于雨水通过大兴城密密麻麻的沟渠水道排出。 而且还有龙首、清明、永安三条内渠,所以除非遇到百年一遇的大雨,一般大兴城是不会被淹了的。 毕竟杨坚之所以修建大兴城,就是因为汉旧长安城一遇大雨,渭水暴涨之后就会水淹长安,所以大兴城从一开始修建的时候,就特别注重排水功能。 杨铭乘坐马车,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前往晋阳楼。 大兴城的主要干道都是石板路,泥土路面只存在于里坊中。 整个都会市,也只有零零散散几条街是石板路,而且这些石板路,还是这条街上的人自己自发筹钱修的。 晋阳楼所在的街道当然也是石板路,可惜眼下的街面上已经满布泥泞,被行人从别处带来的泥水已经将整条街都铺满了。 陈淑仪提前一步下车,撑开雨伞,然后扶杨铭下车。 进入楼内后,杨铭直奔高玥所在的高阁。 期间宇文岚收到消息,一路小跑找到杨铭后,说道: “自打上次高氏献艺之后,不少士子曾私下找到小人,希望给那座高阁起个名字,有余音阁,回音阁,清音阁可做备选,殿下您看呢?”
杨铭边走边道:“随便。”
额......这随便是怎么个随便法啊?宇文岚不敢拿主意,所以一脸为难。 “就叫清音阁吧,殿下觉得怎么样?”
陈淑仪在一旁化解道。 杨铭点头道:“好。”
说完,他朝着宇文岚摆了摆手,后者知机告退。 高阁所在的位置,偏内苑中间,必经之处有一汪池塘,面积不算小, 杨铭从这里经过时,本来并未在意周围,谁知却被陈淑仪以指头点了点自己肩膀,然后指向远处一颗柳树。 杨铭随着陈淑仪所指方向望去,只见白衣如雪,头顶幕篱的高玥,此刻正独自撑着一柄油伞,面朝池塘方向。 雨水打在地上溅起的水珠,已经将她的下裙摆浸湿,贴在腿上,但高玥仍是无动于衷。 “这个女人个子好高啊,”陈淑仪颇有些羡慕道。 个子高的女人一般都腿长,腿长的女人怎么都好看。 实际上高玥不算太高,大概也就一米七五的样子,当然,这在女人当中肯定算高个子。 而陈淑仪应该在一米六八左右,杨茵绛更高一点,一米七左右,这是杨铭目测的答案,具体多高,他也不清楚。 高玥似乎发现了两人的存在,于是朝着杨铭所立之处纳了一个万福。 杨铭也远远的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再然后,高玥转过身去,依然面朝池塘,身姿挺拔,如同一尊雕塑,除了背后的长发随风拂动之外,整个人一动不动。 “她好奇怪啊.......她不会就是高玥吧?”
陈淑仪好奇道。 杨铭点了点头:“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陈淑仪顿时蹙眉,声线提高道:“你在揭我伤疤?”
瞧瞧,又跟我嚷嚷了吧?虽然我说话是阴阳怪气了些。 杨铭笑道:“算我失言。”
陈淑仪努了努嘴,她当然不会真的生气,于是道:“你来这里不就是要见她吗?怎么不过去?”
杨铭道:“我突然觉得,你过去似乎更合适一点。”
实际上,杨铭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套出高玥的软肋。 比如他会问对方:有没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又或是?有没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 总之就是试探,看看对方有没有有求于他的地方。 但是杨铭现在突然觉得,这样问的话,会显得很突兀,所以他觉得同为亡国公主的陈淑仪出面,会比他更合适。 “让我去?我跟她有什么好聊的?”
陈淑仪疑惑道。 杨铭笑道:“随便跟她聊聊,什么都可以聊,总之,尽量让她愿意跟你做朋友。”
吩咐陈淑仪的事情,不要太复杂,复杂的她也干不来,所以干脆让她去聊天去吧。 聊天总会吧?有嘴就能干的事情。 陈淑仪想了想后,蹙眉道:“就这么简单?只是聊天?”
嗯嗯,这么简单,我都怕你干砸了,杨铭点头道:“去吧。”
说完,杨铭主动离开,他怕自己在场,会干扰到两人之间的交流。 懵里懵逼的陈淑仪,就这么傻乎乎朝着高玥走了过去, “雨天湿气重,姑娘穿的也太单薄了一些,”柳树下,陈淑仪主动套近乎道。 高玥所穿,是连体的薄纱长裙,内衬外衫都是丝料,确实很单薄。 反观陈淑仪,是以绢布织就的圆领窄袖袍衫,头上还带着幞头,完全就是男装打扮。 当然了,是个人也能看出她是个女人,不看脸,看胸就能看出来。 面对身旁美人的主动搭讪,高玥只是微微转头,朝着陈淑仪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后便又转了回去。 呵......她竟然不搭理我? 只是一句话,陈淑仪几乎就想打退堂鼓了,因为她不喜欢这种被陌生人无视的感觉。 但是杨铭吩咐在先,她只能厚着脸皮继续呆着了。 脑子里想了半天说辞后,陈淑仪再次搭讪道: “高姑娘为什么总是戴着幕篱,不嫌闷吗?”
“闷,”回答陈淑仪的,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 这个女人好生无礼,自己舔着个笑脸跟她说话,她就这般回应? 陈淑仪憋着火气道:“既然闷,为什么不摘了它?”
这次没有人再回答她了。 “你跟谁都是这样的语气吗?”
陈淑仪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就算生的再好看,也没必要总是戴着幕篱,有用吗?难不成戴着幕篱,你就还是旧齐的金枝玉叶?”
你好好说话,人家都不搭理你,别说是这么冲的话了。 所以高玥这次压根连回头都没有。 陈淑仪怒了:“我最讨厌你这样的女人,故意神神叨叨的,给自己蒙上一层神秘感,好让那些好色之徒对你趋之若鹜。”
“这样有用吗?你还不是一个艺妓?想要嫁一个好人家都做不到......” 骂着骂着,陈淑仪突然沉默下去, 因为她联想到了自己,以她亡国之女的身份,本来有极大可能会被大隋的贵族充作妾室,有可能是杨素那个年纪的老头,也有可能是丑八怪,总之,身不由己。 好在自己现在是杨铭的人了,而杨铭那天也曾玩笑说,将来会纳自己做妾。 或许,这就是自己今生最好的归宿了。 湖边,两个女人就这么沉默下来,路过的行人偶尔望见,都会将目光放在陈淑仪身上。 傲人的身材,绝美的脸蛋,哪个男人不想多看两眼? “怎么不骂了?我在听着呢,”高玥这一次主动回过头,望着陈淑仪落寞的表情,柔声道:“我在晋阳从未见过你这样美丽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陈淑仪面无表情,淡淡回应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高玥失笑道:“你刚才不是都喊我高姑娘吗?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是我的事情,”这回反过来了,轮到陈淑仪语气冷淡了。 高玥愣了下,微笑道:“我叫高玥,渤海人士,姑娘呢?”
陈淑仪道:“陈淑仪,江南人士。”
高玥身子一颤,不可思议道:“原来竟是南陈嫡长公主,方才确实失礼了。”
正所谓贵族出美女,皇家出金枝,眼前的美丽少女除了说话比较冲之外,相貌气质都属罕见,高玥早就猜到对方出身不凡,但也没想到竟然是陈叔宝和沈婺华的嫡亲女儿。 “别,您架子大,我这个亡国之女自愧不如,”陈淑仪阴阳怪气道。 对于陈淑仪的嘲讽,高玥并不以为意,微笑解释道: “我打小性子如此,一向少言寡语,尤其亡国后,更是很少与陌生人说话,方才失礼,还请陈姑娘见谅。”
陈淑仪本来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胸无城府,容易动气,也容易消气, 既然对方都服软了,陈淑仪当然不会在揪着不放,于是问道: “听说你琴艺极高,集重家所长,可会吴声否?”
吴声是清商乐的一种,是由江南、尤其是建康一带的民歌改编而成,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陈叔宝所作的《玉树后庭花》以及《春江花月夜》,虽被称为亡国之音,但不可否认其为吴声的代表作。 高玥点头道:“略通一些,既然妹妹在此,可否允许高玥虚心请教一番?”
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会懂,旧陈皇宫内几乎每天都有吴声演奏,陈淑仪至少算半个吴声的行家。 只见她点了点头:“这里太凉了,去你住的地方。”
高玥侧身抬手:“妹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