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厌离这股子狠劲,就是温逐流见了也不免胆寒。
温逐流飞身救人,江厌离不顾一切要杀人,生死就在一线。可有一件事温逐流大概这辈子也明白不了,那就是羊带狼群等于羊群,狼带羊群等于狼群。
温氏家大业大,威风霸道惯了,凭借着实力碾压小世家,自是无往不利,可这种无往不利的前提是以温家绝对实力占据上风。温氏风气败坏,门生弟子享受惯了,一旦有崩盘的苗头,就容易兵败如山倒。
此番温氏进攻莲花坞的头领是温晁,温晁内里却是个怂包,连带手下人也多是色厉内荏之辈。顺风顺水固然威风,但遇到不怕死的就容易怂。
温晁是凭借家世横,而江厌离是由内往外生的狠。江氏背水一战,已做好了舍生取义的准备,而温晁却未设想过要为此战付出代价。以至被炸伤后,温晁丝毫没有应变反应,只能坐在原地哭嚎,等着人来救。
温晁重伤的哀嚎声,让那些与他一同受伤的护卫乱了方寸。江厌离的悍不畏死却带起了江氏门生的血性。江厌离提剑杀向温晁,左右门生亦是不顾生死,明知螳臂当车,也要挡上温逐流片刻。
哪怕片刻,却已足够改变结局。温逐流到底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重伤的温晁被江厌离一剑斩下了头颅。江厌离那一剑全没有留余地,甚至也不曾考虑自己要在这一剑后如何活下去。
论剑法,江厌离自不如师弟魏婴和弟弟江澄,可她的勤奋却不下于师弟和弟弟,基本功扎实。哪怕天赋不济,江厌离也是金丹修士,那破釜沉舟全无保留的一剑竟也挥出了无可抵挡的气势。
眼见温晁死在自己面前,温逐流简直要疯了。温若寒令他保护温晁,温晁死于自己面前,他要如何与温若寒交代。
温逐流红了眼,挥开缠住他的门生,冲到江厌离面前,一掌击出。面对温逐流,江厌离却是稚嫩了一些,她一剑斩向温晁几乎用了全部力气。见温逐流冲过来,挥剑回防,却是后力不足。
而虞紫鸢也在此刻追到,虽被化了金丹,身体反应能力尚在,护女心切下,虞紫鸢竟及时挡在了江厌离身前,将女儿推了出去。只虞紫鸢金丹被化,无灵力相抗,这一挡,并未完全挡住温逐流的灵流。
虞紫鸢最后一推加上温逐流的掌风直接将江厌离从正堂内击飞出门外,幸江枫眠赶到及时,化解了不少伤害。
“走吧,离开这里。温晁死了,温家人一定会全力追捕我们。”
“温晁死了?”
“死了!”江厌离道,“快走!”
温晁死了,死在她的手上,可江厌离却没有一丝快感。温晁死了,可她娘也死了,她爹亦是生死不知。活着的时候,母女相看两厌,可眼见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又为自己而死,江厌离又如何会不伤心。
魏婴见她声音低了下来,有些慌乱,伸手摸了摸江厌离颈项动脉,才安心了些许,重新将人背上。犹豫了一下,魏婴选择了与江澄一行完全相反的方向。
江厌离不曾明言,但魏婴隐约能够感觉到温晁的死可能与师姐有关。待温家打扫战场,没有找到师姐,定然会全力追捕。若他现在带着师姐去和江澄汇合,很可能将追兵带过去。
没有坐骑,不敢御剑,也不敢进城镇,魏婴背着江厌离只选偏僻的路走。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被温家人咬上了。
莲花坞的火灭了以后,温逐流很快发现尸体之中并没有江厌离,加上仙府之中一个老幼妇孺都没有发现,库房中法器上品法器一件都没找到,哪里还不明白江家有人逃走了。
温逐流一面派人回不夜天报信,一面派人疯了一般追捕江氏“余孽”,尤其是江厌离,以期在温若寒面前将功赎罪。
魏婴苦思对策,就听到江厌离低声道:“进树林!”
“进树林?”
夜晚林中有利于隐藏,但同样也容易留下痕迹。温家带着灵犬引路,夜色并无法掩护他们躲过搜捕。进入林子,只能躲上一时半刻,绝对逃不过温氏搜山。
身后犬吠可闻,魏婴不急多想,转身钻进了树林。因并未辟谷,魏婴背着人跑了许久,此刻已是腹中空空,体力流失很快。江厌离摸了一下他的衣领,已全然被汗水浸透。
“阿婴,放我下来!”
魏婴依言解开带子,扶江厌离在树下坐好。
“只要温逐流活着,我们就走不掉。”江厌离气息急促道,“但我们有一次机会,你可明白?”
“师姐?”魏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阿婴,只有这样,我们才有一线生机。你素来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做,对吗?”
江家剑法胜在速度和灵巧,若魏婴独自御剑逃走或有几分希望,可带着江厌离却不可能甩掉温逐流。魏婴想要拒绝,可他心中明白,江厌离说的是他们最好的办法。
“可带了符纸?”江厌离促声道,“此处偏僻,应该有些小邪祟,用招阴符,引它们过来,乱灵犬耳目。”
江家弟子素来会玩,抓水祟直接跳到水里把水祟拉上的人事情都干过。善泳者溺于水,江厌离知道后自是好一顿教训。
魏婴便生出个奇思妙想,要想法子让邪祟自己冒出来。江澄和师弟们觉得他异想天开,江厌离却很支持他的想法,最后果然被他弄出了一道招阴的符箓,可以将邪祟引过来。
事起突然,魏婴倒是不曾带符纸,得了师姐提醒,当即咬破手指,以血画符于附近树上。没想到头一次以血画符,效果奇佳,很快就有邪祟被引来。山下灵犬狂吠,魏婴与江厌离对视一眼,跃身藏在了江厌离上方的树冠之中。
江厌离的仙剑在莲花坞时已经遗失,便抽出了头上的簪剑。
江枫眠对姐弟三人的仙剑颇为上心,铸剑用的材料自然是最好的。铸造江厌离的仙剑时多下来一点儿材料,那阵子魏婴正在学炼器,江厌离就将多下来的材料给他玩耍。不想魏婴用那剩下的边角料做出了一把剑簪。小是小了些,可也正因为小,女孩子带在身上防身极方便。
江厌离将剑簪藏于掌心,靠在树干上等着追兵上来。
不消片刻,温逐流就到了面前。
看到了江厌离,温逐流并没有急着上前,而是踩着仙剑落在了丈外的灌木从上,居高临下道:“你的同伴呢!”
江厌离伤及金丹,不要说失了仙剑,即便是带着仙剑,也不可能御剑逃命。以她的伤势,只靠两条腿是不可能逃出那么远的。温逐流非常确定,江厌离受伤后,有人救走了她。
毕竟,江枫眠回来的时间太巧了。江枫眠如此拼命地拖住他们,不就是为了给江厌离和那个救人的人争取时间嘛!
“他走了!”
“他会丢下你先走?”温逐流冷笑道。
云梦江氏出乎意料的难缠,除了逃走的人,要么战死,要么被擒也是宁死不屈。温逐流敬重这样的人,可温晁死了,有些事就容不得他手软了。
江厌离笑了:“为什么不呢,我已经走不掉了不是吗?你看,我知道阿娘走不掉时,自己逃走一点都没有犹豫。如今我走不了了,他自然要走。”
“死是最简单的事情,我是女孩子,这简单的事情自然是交给我。”江厌离低咳了一阵,嘴角溢出几许鲜血,声音低促了几分,“只要江家还有一个人活着,他就会代死去的人看着那轮太阳落下来。”
藏在树冠上的魏婴心脏猛地一缩,他明白师姐这句话是说给她听得。说什么杀死温逐流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的机会,可师姐也在暗示他,若事不可为,他必须自己逃走。
可魏婴怎么能听她的呢?那是师姐啊,那是面对虞夫人的紫电会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面对危险,会第一时间送他和江澄离开的师姐啊!他已眼睁睁看着江叔叔去送死了,又如何能够看着师姐为了让他活下去而拼命!
“痴人说梦!”温逐流冷笑道。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温氏倒行逆施,温若寒残暴不仁,温家的末日已经不远了,可笑你们还以为自己强大不可战胜。”
“谁能灭温氏,就凭一盘散沙的仙门百家吗?”
“仙门百家不行,还有温家。温氏不灭于百家,也会灭于己。不过这样的道理,你这种愚忠之辈,怕是到死也想不明白。”江厌离叹息道。
“你明白,可江家不还是没了?”温逐流嘲讽道,“莫忘了,莲花坞是被你自己付之一炬。江枫眠和紫蜘蛛倒是养了一个好女儿,也不知江家列祖列宗在下面如何想。”
“明知不可而为之,这是先祖江迟留下的家训。江家本就是游侠,义为先,人在后,莲花坞不过是身外之物,更在人后。死我们尚且不怕,又怎么会舍不得一个莲花坞。只要江家还有人在,莲花坞毁也能够重建。即便是先祖江迟在世,也只会以我辈后人能舍生取义为荣。这其中的精神,大约你也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