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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万千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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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天气渐凉,军市马市贸易繁盛,南来北往的皮货商载着皮货物资,换取银两,或以物易物换取粮食,储备着过冬物资。

这些年汉廷和匈奴关系紧张,战争可谓一触即发,但好在匈奴的皮毛杂货仍源源不断运往各郡,给过冬的人们送来温暖,这得益于商人的盈利性质。

秋风一扫而过,灌木丛沙沙作响,天空依稀能看到鸿雁成群南飞的场景。李妍正式向教工辞行,预备着回老家。

教工听闻不由长叹一声,李妍到底是自己这些年看着长大的,难免生出些不舍的心情,于是嘱咐了几句:“阿妍要走我也不便强留,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望你今后善自珍重,平安顺遂。”

拜别张母时,李妍泪眼婆娑,感念她这么多年来宽宏大量,从未因她是下等人身份有所鄙夷,而阻止她与张真来往,这些年才能和张真相处甚欢。

张母感慨道:“令堂领你进府时还是个娇嫩的女娃娃,扎着两个羊角辫儿躲在她身后,没成想这些年竟出落得越发窈窕了,令堂在天之灵想必也觉得宽慰。”

“多谢主君主母照拂,李妍感恩在心。”李妍叩首拜谢。

张母沉默不语,在她心里已然认定李妍不宜再留,否则会给张家招来祸端。因此只是按照惯例打发李妍一袋钱,并不挽留。

自打都尉执事吴克羣瞧上她以后,张母心中便惴惴不安,原本打算趁张真出嫁后将李妍送给吴克羣,谁知被丈夫驳回,当年他也曾垂涎李妍母亲的姿色,如今她已近及笄之年,妍姿艳质青出于蓝,难保丈夫不会移情别恋,做非分之想。二子张迁与她策马至今在她心里像块石头一般,心中唯愿她此番离府不要生出事端才好。

临行前李妍想着再看看张府,七年了,在这里一点点长大,从懵懂到知事,经历了与母亲的天人相隔,让她懂得珍惜亲情。在这里她遇到张真,与她谈古论今,直抒胸臆,好不畅快。

出了张府,李妍往城南雇了辆敞篷的马车,一路向西驶去,从喧嚣繁华的城市来到荒草杂生的村寨,李妍所住的村寨属卢奴县治下,此地千嶂伏起,道路艰险,北倚山险,泥泞的道路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沟壑,马蹄声愈发厚重,行速缓慢。

车夫头上裹着厚厚的黑布却肉眼可见的湿透了,马车难行他只得停下来。“姑娘山路泥泞,马蹄黏着厚厚的泥土块,只怕要耽搁了。”

李妍下了车,看了看马蹄,黏着厚厚的土块,车夫取出家伙什清理马蹄,李妍也不愿闲着,便寻了家伙什蹲下身子清理另一只马蹄。

“姑娘是回家还是寻亲访友?”车夫问道。

“回家。”李妍答道。

“过完这条路就到寨子口了,天黑之前管包送姑娘到家。”车夫嘿嘿憨笑着,声音里透着淳朴,熟悉而亲切。李妍不禁长视一番,只见此人肤色黝黑,个头不高,看起来精神抖擞,动作敏捷,生动有趣,与高门别院的人大有不同。

“多谢。”李妍嫣然一笑。

那车夫眼见着李妍如花似玉的脸上挂着春日阳光般柔和的笑容,竟有些腼腆不停的挠头。

马蹄清理完毕,李妍如期到家,屋外的老桂树摧枯拉朽,残留着桂花的香气。

只见一所泥土堆砌而成的破漏房屋映入眼帘,屋顶铺设的茅草稀稀拉拉着,有些吹落外地,有些早已烂在泥地里,李妍推开木门,蛛网密结,浓浓的霉味儿刺鼻,屋里陈设简单,两张发霉的木床,一些陶土制成的器具。

索性天色未晚,李妍收拾收拾,兴许晚上还能睡上一觉,家里的水井壁长了厚厚的水草,水桶边的栓绳已经霉烂了,从前母亲还在世时,逢年过节兄妹几人常回,母亲去后,兄长们也离散了,李妍便没有回家。

这口水井还是几年前大哥和二哥请人一起开挖凿出来的,当时弟弟李季刚学会走路奔跑,怕他掉下水井,兄长们特意搬来一块儿岩石。

李妍看着水井旁布满裂痕的岩石潸然泪下,明天,她就可以从寄养的人家接回弟弟李季,等大哥回来,一家人又可以团圆了。

屋里的陈设物品都进行了翻洗,除了屋顶的茅草稀松外,屋内已然干净如洗,一尘不染。李妍挖了些野菜就着几颗果干填了肚子,夜里凉风袭来,李妍冷颤颤地缩成一团。

欣逢这日晴和,天朗气清,恰巧李季寄养的农户将他送了回来,李妍自是喜出望外,只见他身长六尺,眉目清秀,面色苍白,眼角略显倦怠,因着尚在病中,故身子看上去有些羸弱。

李季睁大眼睛,声音清澈洪亮,朝李妍飞奔而去,嘴里叫喊着“姐姐”。李妍拥抱着他,姐弟二人喜极而泣。

“素闻小弟抱恙,不知他可有什么症状?”李妍抹泪问道。

送李季回来的男子看上去年轻不更事,沉默寡言,不善言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妍见状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那男子不再逗留告辞离去。

李妍见李季血气不足,呼吸不畅,身子疲软,便不敢耽搁,收拾细软带他去看郎中。

郎中是村寨的老大夫,承袭父亲的衣钵至今给人看诊几十年,医术自然是信得过的。

老郎中仔细查看李季的脸色舌苔,询问李季是否有四肢无力,精神不振,心悸眩晕等症状,李季点点头一一回复,老郎中继而把脉,多年的经验,他确认无疑,说道:“诸血皆属于心,小郎君脉细乏力,脸色苍白,心悸气短,乃元气虚弱所致的血虚之症。”

李妍焦急万分,忙问道:“不知小弟血虚之症该如何调理?”

“姑娘莫急。”老郎中见李妍焦急万分,想来是不通病理,便宽慰她道,“血虚乃常症,我给小郎君开些调理的处方,当归,黄芪,杜仲,茯苓等补血益气,好生将养着,定能痊愈。”

李妍心下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但想来既是普通的血气亏损,因何李季大半个月不见气色?

“姐姐,我没事儿。”李季见她愁眉紧锁便宽慰道。

抓了几副药,李妍便在回家的路上向村民换取了一些食物,粟,麦,家禽鱼蛋等,李季吃的津津有味,像只饥肠辘辘的小野兽。

“姐姐,真好吃。”李季吃的开心,不忘称赞她的手艺。

“弟弟,你在农伯家也这么能吃吗?”李妍强颜欢笑。

李季沉下头,眼泪扑簌如豆,他直摇摇头,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绵羊。

李妍查看他的包裹,都是一些陈旧的衣物,自己亲自做的几件新衣裳也只剩一条长裤。

待李季心情好些,李妍才敢仔细询问着,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年,李季竟受尽了农伯家的亏待。

寄养的农伯家一对夫妻四个小孩,其中两个小孩年纪均长于李季,最小的尚在襁褓嗷嗷待哺。平日里大鱼大肉夫妻二人都只留给自家孩子,李季从来只能喝些菜汤吃些剩饭,偶尔多动几下筷子便会被女主人呵斥。李妍给他做的新衣服都被主人家的孩子抢夺过去,男女主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妍泪流满面,“弟弟你从来都不跟姐姐说?”

李季摇摇头,低头不语。

在主人家寄养的他被家里的两个“哥哥”经常教训,因此,他变得胆怯自卑。

农伯家来信告知李季生病后,李妍的积蓄便悉数寄回,原来尽是便宜了这无情无义的一家人,这才让李季气血不足。

也不知他饿了多少次了。想到这里,李妍心中越发难受,她决意去讨回公道,让她意外的是,李季竭力阻拦她。

“弟弟,你别怕,我只是去听听他们有什么话说,并不会与人冲突。”

但见李妍坚定了信念要去,李季便垂头丧气的放手同她一道前去。

李妍来这里的次数不多,第一次是和兄长李广利一起,第二次是一个人,这是第三次,路还算记得。

寄养的农户家在寨子南边,房屋两侧倚着低矮的土垣墙面而建,门前是空旷的篱笆围成的小型畜场,鸡鸭拍打着翅膀,粪便随处可见,有幼童以短竹竿置于□□玩起了“骑竹马”的游戏。

女主人背着娃儿饲养鸡鸭,抬头看见李妍姐弟,但见李妍空手而来,脸色逐渐暗淡下来。

“家媪家伯一切可好?”李妍笑着寒暄道。

女主人本着“来者是客”的精神,半笑着寒暄道,“李姑娘,难得见你,出落了。”随即呼唤男主人出门迎客。

“哟,李姑娘来了,快屋里头坐。”男主人双耳垂肩,面如土色,皱纹挤在一起。

李妍进屋,李季安分地缩在她身后,不敢言语,像是犯错的孩子不敢面对师傅。

“李姑娘能回来照料季儿,真是太好了。”没等李妍开口,女主人便先发制人意有所指。“季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少,也不与咱们多说几句话,邻里都说这孩子以后忠厚着呢。”

看女主人神情,却不像是称赞,似乎对李季颇有微词,她狡黠地看了李季一眼,李季竟吓得沉下头去不敢直视。

“原来如此。”李妍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昨儿还问给他新作的衣裳不见了,他却低头不语,可见是您说的忠厚不错了。”

女主人这才断定她来的目的,根本就是冲着自家的。

“嗨!我真是将季儿当亲儿子,教导他要学会整理衣服,男孩子嘛惯会野的。”女主人佯装笑意,没有主动归还衣服的态度。

“家媪所言正是,阿季年幼无知才让二位长辈这般费心,这病情拖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见起色。不过好在瞧了郎中,那郎中说阿季原本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吃些补血益气的,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尽管让我宽心,我想着阿季与家媪家伯情深意长,必然会牵挂着,特来告知。”李妍似笑非笑,泰然处之,年轻轻轻的她在面对是非曲直时,不骄不躁却又能据理力争。

原本看李妍李季年轻拿不定主意,家中无人说话,便想利用李季病情赚些新钱,却不料李妍这般有主见。

不过到嘴的鸭子焉能吐出来?女主人毕竟也不是吃素的,李妍明白这个道理。

“我的儿,你能平安健康,为娘真是高兴。”女主人抱着李季“心肝肉”的直哭嚎。

李妍哭笑不得。

男主人见状立即打边炉,把戏做足。“你家媪自从季儿生病就愁眉苦脸的,经常伤心地掉眼泪。”

说罢夫妇二人“感动”的拭泪。

李妍心想,自己若执意追回被私吞的那些钱恐怕到最后会闹得人仰马翻,但也不能白白叫人占了好处。

“二位的苦心,李妍代亡父亡母谢过了。”李妍行礼,夫妇立即阻止,她便顺坡下驴,“只是秋日渐凉,小弟可还有衣物落下,烦请家媪家伯指引,我好带回去。”

“落下?”女主人声音细微悠长,与男主人面面相觑,忙不迭的赔笑道,“你且稍等,我去给你找找。”

未几,女主人寻来几件衣服,李妍看了看,是自己缝制的。

“多谢家媪家伯。”李妍谢过二位,便带着李季辞别归家。

走出篱笆时,两个幼童躲在树下嚷道:“季小儿是个贼,比乌贼还污,比小偷还贼。”

李妍讶然一惊,回头一看,两小儿扮了个鬼脸匆忙跑开。

李季手心冒着汗,始终低头前行,一言不发,李妍握紧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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