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淼,弟子阁舍。
暗红的帘幕微微低垂,自然勾勒出一方小小天地。许是屋中久未打扫的缘故,桌椅上都积了一层薄灰,伴着阵阵颓败的气味,有些令人不适。四周未曾点灯,只有一弯盈月徐徐照射进来。
“姑娘,您已经坐了一晚上了,先休息吧。”
“不,我不休息。”顾雪盈疲惫的声音在空气中蔓延开去,语中带着不可压制的无奈与心酸。
巧露伸手点上一枚红烛,摇晃不定的烛光让屋中暗沉的气氛好了些,“都已经这么晚了,楚姑娘是不会来了。而且……您也要休息休息呀。”
“不。”顾雪盈的语气是无法质疑的笃定,“阿姐一定会来,一定会的。”
巧露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烛台,劝道:“您又是何必呢?左右楚姑娘那里有沈见月陪着。说实话,您……真的没必要这样子。”
顾雪盈目光一沉,扬手给了巧露一掌,声音沙哑而尖锐:“阿姐不会这样的!我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为什么每回都能原谅沈见月?!为什么?!”
巧露眼圈微红,眉宇间有深深的无奈,“姑娘,真的不值得。”
顾雪盈目光一怔,忽听得身后一把清冷女声响起:“值不值得让你自己小姐去想。反正楚照君未必不把你看重。”
巧露转过身去,喝问道:“是谁?”
那身影微微侧首,是个女子的窈窕身姿。
顾雪盈怔怔地望了一眼那身影,越发低柔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屋外女子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冰冷的如同冬日寒冰一般,恰如她的美貌,再是娇媚,也被那种不近人世的冷淡冻住,“你这个婢女倒是傻,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明明知道人家有自己的密友,见你说不上话也把你看重。你倒好,难道她和沈见月说几句话便是她的错了吗?”
不单单是顾雪盈,就连巧露也不由得呆住了,怒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顾雪盈黯然地打断她,“说来都是我的错。”
“不。”那女子笃定道。素来清冷的面庞上竟勾勒出些许怜惜,“这也不完全是你的错。但你和楚照君,不见得可以如她与沈见月一般亲密。这人世间本就是是非之地,人也生来便是孤独的。既知无缘,又何必去打扰人家呢?”
顾雪盈的手心紧紧蜷起,面容有些悲戚,“话说了这么久了,还没问过小姐尊姓?”
窗外身影一顿,女子的芳唇间缓缓透出几个不成语调的杂音:“沈烨然。”
南浔,凝骄。
此时的房内静谧的有些令人发颤,满屋子黑压压一群人,只能从彼此的呼吸中探出几分不寒而栗的意味。
“苏雨。”
“奴婢在。”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子缓步上前,神色端然又透着几分胆颤,一双乌墨瞳孔中缀着一抹不安。
“你来南浔也有五年了吧?”顾修把玩着手中一个绘制这山水花纹的素瓷茶碗,眼神漫不经心得让人心惊。
苏雨诺诺地垂着双手,柔和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有些飘渺的不真实,“是,奴婢来南浔已经有五年零六个月了。”她垂头,眼睛却是不安地瞟着四处,手指紧紧攥着裙带,那原本触手生凉的衣料也被掌心的汗水染得滑腻。
顾修仍旧是那副样子,和煦如春风,一双眸子里却含着滔天的冰冷与敌意,叫人捉摸不透。他伸手取过桌上一个水曲木镂锦鲤长盒利落打开,顺手递给苏雨,邪魅一笑道:“这是给你的。你这五年来也不容易,做个嘉奖。”
苏雨战战兢兢地掀开盒子,将唇边的一丝欣喜飞快抿了下去,她得体的笑笑,脆生生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房中之人无不一一投来愤恨的目光,有些不满地瞧着她。
顾修的嘴角轻挑,眼中似有星光潋滟:“此物名为蔻丹珠,服用者可声如黄鹂婉转,你可满意?”
苏雨诚诚恳恳行了个大礼,语气中皆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能服侍仙君便是奴婢三生有幸了。”
顾修的笑意仍是淡淡的,恍若日光下凝然的赤金琉璃,华贵无比却让人觉得太过易碎。他重重将手中茶杯放下,淡然道:“既然东西拿了,便不用再谢了,今日之事作罢,你们都散了吧。”
待众人散去后。风洛晨转身从屏风后而出,眉宇间藏了几分疑惑,“你给她吃了什么?”
顾修面上波澜不起,口中淡漠地吐出毫无气息的二字:“哑药。”
风洛晨面色一沉,讶然道:“你怎能……”
话音未落,姜柯已然恭敬地垂手站立于门前,似是有话要说。在顾修耳边低语几句后,顾修面色一沉,随即问道:“都查过了吗?”
姜柯沉思片刻,方才道:“都查过了。”
风洛晨抬头望向姜柯,俊美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疑惑,“这么巧?只怕其中有假。”
姜柯思忖着道:“凝骄有灵力的仆从不多,只在几人中查找便可。只是……”他皱了下眉,仿佛有难言之隐一般,“只是无一人右手手腕上有风公子说的那种柳叶形纹身,倒是有一人,有一人的手腕处有一道极狰狞的伤痕,说是幼时留下的。但属下看那伤不像是有假。”
风洛晨轻轻眯起狭长的凤眼,唇角缓缓勾出一痕邪魅的冷笑,“是吗?”
顾修眼中的清澈慢慢被无尽的阴郁蒙住,他低沉的声音在静寂的房中响起,一字一句都泠泠入耳,“那么你觉得,他会是那日与你交手之人吗?”
红烛上的灯火轻轻摇晃,映在楚照君的脸上时,也成了晶润旖旎的星光。
沈见月倚在她身侧,挑逗道:“楚姐姐的绣活儿赶得真好。”
楚照君闻言一愣,飞针走线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女儿家都会罢了。”
沈见月伏在她肩膀上,细细抚摸着素白绸缎上的细巧花纹,不知是精心绣了多少针才有的这细腻花样,“我就不会刺绣啊,再说了,楚姐姐干什么都是最好的!”
楚照君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薄嘴轻舌。”
沈见月绽开一抹笑色,仿若是阳春二月枝头上初放的嫩芽,“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哎,楚姐姐,你怎么不喜欢练剑啊。练剑多好玩啊!”
她还尚不自知地说着,眼中盈然全是碧玉之时的娇痴。楚照君的心中却是一颤,只觉周身分外的冷,眼中好像有无尽酸意似的。就仿佛小时被叶家人斥责着剥青梅,剥完又去揉了酸涩的眼睛一般。她自然是喜欢练剑的,她多想有朝一日可以脱掉在叶家废柴的形象,她多想可以不在屋子里安静地刺绣、写字,她,也不想做一个泥胎木偶一般的人。
不过,她终是没有灵核。
那是多么辛酸的过往,夹杂在翻覆的尘土之间,终有一日会同模糊的记忆一并消散。所以她也不愿再想了。
正凝神见,却见风洛晨从门口处翩然而进,嘴角含着与往日如常的不羁笑意。
楚照君缓缓攥住竹筐里垂下的五色丝线,有渐生不住的汗意,湿腻了丝线。她正色片刻,方才道:“哥,你怎么来了?”
趴在楚照君肩头的沈见月轻笑了一声:“风哥哥。”
风洛晨依旧是那副模样,冲着沈见月笑道:“哟,这不是阿月吗?我这才一年未见,就出落地越发水灵啦!”
沈见月面上飞快一红,嗔怒道:“风哥哥就会打趣我!”
风洛晨大咧咧往椅上一坐,不知他从哪里拔了棵野草,现下叼在嘴里,倒是有种浑然而生的俊美,“我打趣你,你打趣你楚姐姐,不是挺合适的吗?”
楚照君不理会他们俩,重重放下手中绣棚,旋即端起案上银盆浣手。她洗手的动作极大,盆中的清水多半溅到了风洛晨脸上,风洛晨望了楚照君一眼,道:“姑奶奶你这又是唱哪出?”
楚照君面色不改,莲青色的广袖之下露出莹白的纤纤十指,她极自然地把手指往案上一搁,“来了总有事,说吧。”
风洛晨小心翼翼地往楚照君身边挪了挪,可怜巴巴的眼神竟无一丝违和,“我又怎么惹楚姑娘生气了?”
楚照君不理睬他,随手取过案上一弯玉色镯子套在腕上,她的一双皓腕娇嫩白皙,玉镯相配最是合适不过。楚照君的神色冰冷从容,只是淡漠地挑了挑嘴角,“谁跟你说我生气了?”
沈见月见二人这般模样,也不好意思再打搅,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出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