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清恭敬地行礼,“住持。”
子磐示意他下去,旋即温和笑道:“姑娘先缓和片刻吧,有什么烦心事,抑或是不解之事,皆可一一述说。”
他的目光极其温柔,掩过了深藏的阴翳。
安柔怔怔地望着他,忽然开口道:“还望仙师不要嫌我话多。”
触碰到子磐唇边淡淡的笑意,她才继续说:“我爹自小便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只留我和娘亲生活,那段日子苦不堪言。之后娘亲过世,我来回辗转到了这个地方。”
她轻轻闭上眼睛,仿佛一合上眼睑,就能浮现出当时绝望而痛苦的景象,“我已经忘记爹的样子了。娘亲一直说,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我不这么觉得,他若是很好,又怎会让我和娘亲独自漂泊,不得平安?我真是恨极了他,可我又总是想起他,想着他的样子。”
有晶莹的泪水从她眼中缓缓落下,在衣服上洇出一朵朵淡黄色的小花,“我已经没有娘亲了,不想再失去爹爹了。”
子磐面色平和,却无人发现他眼底深处的那一抹愧疚与深沉,“放心就是了,有佛祖上天庇佑,令尊定然会与你相聚的。”
她点点头,感激道:“谢谢。说出这番话,我已经好多了。”
楚照君眼神复杂,与安柔回到房中。一路上,两人皆是无言,气氛温默得有些凝固。她思来想去脑中尽是安柔方才对子磐所说的话。
她没有父亲,对于那个模糊而渺茫的影子,她实在是不能做出太多的回应。可在那段痛苦得不愿提起的往事中,似乎只有来自叶嗣成那个稍稍温柔些的语气与双眼是令她唯一温暖的寄托。
即使自己长大后潜移默化地恨毒了他,小时候那个身影却始终不曾改变。
“安柔,如果你的父亲出现在了你面前,你会怎么样?”她情不自禁地去问。
安柔双眸微垂,“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逃犯,我定然恨他。可他也是我的父亲。不知怎么,方才和仙师说话的时候,我忽然不是那般恨他了。我终于有了同娘亲一般的感受,‘世界上比他好的人千千万万,但他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楚照君心中动容。过了片刻,思忖着问道:“安柔,你有没有想过日后离开这个村子有什么出路吗?毕竟那个好心人不能这样帮助你一辈子,自己也得有个打算。”
她低头沉吟,羞涩道:“我倒是会些绣花的手艺。”
说着拿出腰间上佩戴的荷包。那荷包以素白色缎子为底,几朵春杏正在无忧无虑盛放,一针一线皆是细密绣成的,轻薄如蝉翼般的花瓣上点缀了几簇柔婉的暗红色,映衬在淡粉色的花瓣深处格外动人。花朵虽只用几色绣成,却并不死板,反而栩栩如生。几朵花瓣拥簇着雪白的花蕊,几乎能散发出中人欲醉的清香。
楚照君被她高超的绣技惊到,“你的绣技这么厉害,日后开一家绣花铺子也是好的。”
她低头轻笑,“哪里开得了呢?日后能出这个村子就很不容易了,即使有钱支撑生活,也没有足够的积蓄在城里开一家绣花铺子啊。”
“你的绣技是我平生仅见,若是能在城里学些手法,定然能成为数一数二的好手。我知道一家学习刺绣经商的地方,就在城里,去学一学也是好的。”
安柔不免心动,然而却忧思重重,“走出这个偏僻的村子恐怕不是易事。”
楚照君的笑容温柔而笃定,“没事的,我可以带你出去帮你安顿好居所,这样就能了解城内的事情,学习更多地本领。”
她欣喜不已,“那太好了!多谢了,您真是我的恩人!”
楚照君亲切地挽过她的手,彼时日头正垂,大片绚烂而柔丽的晚霞映照得她的脸庞半面明亮半面阴翳。来做法事的一队僧人行走在幽长的村道上,恰巧望见了道路旁的两人。落日的余晖将她们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
楚照君微微一笑,感受着黄昏的来临。
房中只点了半盏烛火,幽幽地晃着,格外的荒凉。
“刘伯伯,小乙她……真的很可怜。您如果改邪归正的话,不仅是小乙,尊夫人泉下也会欢喜的。”少年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朗然想起,字字恳切。
子磐凝望着她不大真实的面孔,却不由自主地和百日少女的脸庞融为一体。半晌才道:“我知道。是我对不住她们,只是现如今回头已难,她又如此怨恨我……”他的声音模糊在风中。
“您不要这么想,既然事已至此,定要早些回头才能完成您的心愿。也可以尽早父女团聚。”
他的心莫名痛起来,许是因为沈见月脸上的天真太过于难得,令他想起了过往。
一个姑娘为什么要扮作男孩子呢?他突然这样想。
“说吧,有什么要求,我都能做。我只求能够长久地陪伴小乙。”他叹息道。
“只要您能不再与那个阴暗的组织为伍,就可以。”
他点点头,“你们这样热心帮助她,我会尽量给你们提供有关于组织的信息与计划,也会留心客栈的。”
“太好了,谢谢您!先不打搅您了。”她欣喜地告辞。
究竟是什么打动了他呢?
女儿微不足道却又惹人心肠的愿望?楚照君对女儿的良善?还是碍于自己的深深愧疚?
往日深沉的他,今夜却有些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