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君回到住所时已是深夜了,热闹的气氛消散,耀眼的灯火黯淡,只有繁星依旧。很安静,慕云山陷入了沉睡。
林滟匆忙地从屋中出来,手里还端着那个木漆盘。
楚照君注意到她,问:“这么晚还不睡吗?你这又是做什么?”
林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你哥喝多了。”
楚照君微一蹙眉,但心里惊讶只余一阵好奇,风洛晨平时的确喝酒,说是小酌怡情,但其实个中原因所有人都明白,没喝大过,她倒是想看看修罗血神喝多了什么样子。
“哎,楚姑娘,你别——”林滟见无果,往后撤了几步。
门开了,露出来一条缝隙,楚照君顺着缝隙往里看了一眼,本来想进去,但她自觉地停住了。
风洛晨靠在沈思墨的腿上,眼帘微阖,眼梢一抹绯红。双唇动了动,不知说了些什么。沈思墨的冰冷的脸部线条此刻柔和了不少,唇边微微含笑。
某人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我哥居然有奶瞟!这这这……她摸了一下自己的双颊,柔软,但明显一丝多余的肉也没有,不禁显出了一个异常奇特的神情。
等等,看仙君的那手、那眼、那目光!啧啧啧。这是楚姑娘的第二想法。
但她还没来得及笑,便对上了沈思墨森冷的目光。
“抱歉仙君,我、我是来看看我哥的,现在他好你好我好大家好,我就先走了哈。”说完,
楚照君也没注意到沈思墨什么表情,便快速地溜走了。
“林滟!你怎么不提醒我仙君在里面?”楚照君抚着胸,微喘着问她。
林滟有些无辜:“我明明说了呀。”
楚照君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旋即闪身而入。她很快定住,诧异之色在眉间一凝,屋中灯火未熄,凌乱的宣纸、衣裙、钗环散落一地。蜜和色的帐幔半垂着,一抹胭脂凌乱地画在上面。
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收拾好一地的狼藉,和衣睡下,刚拨开帐帘,手却突然被抓住了。沈见月藏在被褥里望着她笑,笑里尽是狡黠。
“我就知道你会来。”沈见月得意地说。
沧淼夜里瘆人,黑得可怕,还有几个倒霉的巡夜弟子搁那敲锣,乍一听鬼哭狼嚎。沈见月说害怕拉着楚照君一起睡,刚开始楚照君人生地不熟不好拒绝,后来俨然成了一种习惯。
可慕云山不恐怖,而且为尽主人之道给每个弟子都安排了舒服宽敞的房间。楚照君不大好意思说出这个能令人嘴角抽搐大半年的实情,所以暂时自己一个人睡。可今夜她看见了,沈见月的房间还亮着灯。沧淼管得严,亥时便要睡下,沈见月虽然是沧淼受人敬佩教育中的漏网之鱼,却还是按照沧淼的作息生活了十七年。这样深夜还灯火通明的现象几乎没有。
楚照君有些无奈,却没有意外,沈见月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查看好周遭事物,随后熄灭了灯,想要离开,沈见月倏地下床抱住她。
“阿月,你多大了?”她语气中几分责怪。
“不要!我害怕。”沈见月软软糯糯地说。
楚照君闻到了几丝淡淡的梅子酒的香气,转过身问:“你喝酒了?”
“嗯。”沈见月说,“青梅歆,甜丝丝的,可好喝了。”
青梅歆是女孩子小酌两杯的佳酿,没什么酒的辛辣,反而很香甜,且没有醉人的后劲,最多些许微醺。可用在滴酒不沾的沈见月身上,未必那样简单。
“你出去了?”楚照君这才察觉到,“和谁出去的?”
“呜~苏木头!”沈见月坐在地上一个劲对她乐。
苏扬!这笔帐来日再算!楚姑娘忍气吞声地咽下了这口气。
晨光熹微。
窗棂上映着一个纤长的影子,楚照君摩挲着躺在掌心里的流苏,动作小心翼翼。看着流苏一根一根的脉络,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不大真实的夜。
小女孩和卖珠花的妇人走后,他们谈及修真界纸醉金迷的近况。其实她不愿意和别人吐露心底的想法,因为她知道,没有一个人会真正了解她。她害怕因为不一样就会产生疏离。
她真的害怕。
但墨千允不一样。
楚照君很庆幸能有人和她的想法一样,所以她真真实实地把所有想说的都说了出来。
他们一同走到了澄心湖边,这里是暮云镇上一处绝佳的景致,湖水四季清澈如水玉,有时还会泛起不同的颜色。白日澄亮秀丽,夜晚波光旖旎,今日在慕云山的各大世家皆做了花灯放在湖上,一时争相斗艳,构成一道相交辉映的美景。
湖旁店铺摊位众多,所以人群密集。墨千允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人太多,别走散了。”说完握住了她的手。
楚照君一惊,却没做出任何反应,和他一同前行。
墨千允显然对她感到诧异,因为普通女子应该都会羞红了脸挣脱,实则却巴不得这样。不过他也暗自欢喜,他并不喜欢那样的女子。
“老朽临时感念写了一首诗,可是下一句总是想不出该如何去填,不知在坐哪位贤才能够填出,解老朽之惑。填出之人,可获夜明珠一颗。”说着他拿出一颗用白布遮住的球形物体,虽被遮挡,却散发出星星光芒。
众人啧啧称赞,老者只微微一笑,旋即念道:“纤纤雾霭隔春江。”
空气静默了片刻。
忽而有一道怯怯的女声传来:“袅袅青烟……破东风?”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茫然无措地站着,对此刻的瞩目有些意外,手指捏着裙角不知该如何应对。
楚照君隔着人群看不清楚,隐隐约约瞧见了一张清秀的面庞,不由意外:“锦璇?”
“这位姑娘才情出众,夜明珠果然属于美人。”老者说着递上。
锦璇愣愣地望着,掀起遮盖的白布,乍然间,夜明珠熠熠生辉,闪出青色的光芒,将她的脸晕得洁白无瑕。锦璇刚展露一丝笑意,背后便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锦璇。”
一位衣饰华丽的年轻女子叫住她。面容皎洁而明丽,眉间自持着世家小姐的孤傲。“锦璇,回去吧。”她嫣然一笑,伸手挽过锦璇。
锦璇的确是有些不情愿的,脸上黯然之色一扫而过,但一直乖乖地跟在那女子身后。两人眉目有几分相似,在锦璇身上是过于卑微的楚楚可怜,而在那名女子身上就是端然生华。
那个姿容艳丽的女子约莫是锦璇的姐姐锦瑜。锦瑜是嫡出,锦璇是庶出,十几年的不同待遇在这对姐妹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墨千允只淡扫了一眼,楚照君有些唏嘘,却也不语。人群哄散而去,几名同行的姑娘注意到楚照君头上的珠花,好奇地打量几眼。一个姑娘问:“请问这珠花是在哪里做的,甚是清雅的样子。”
“是啊,很少能见到这般素丽的样式。”旁边的人附和,也有几个人站在一旁想知道答案。
楚照君与墨千允对视一眼,然后道:“是在青竹巷的秾云记,几位姑娘往巷子里一走就能看到了。”
几个人谢过,忙往楚照君所说的方向去了。
“还是你的法子好。”楚照君赞叹。
墨千允有些感叹:“尽些绵薄之力帮助这些需要的人。”
人群虽拥挤,彼此的手却紧握着,楚照君感受到了一分温暖,抬起头无声地笑了。
她忽然停下脚步,望着繁密人群后的一串流苏。墨千允见她留心,也看了一眼,只听她说:“这流苏很像平安镇你送我的那个,只是很可惜,我不小心弄丢了。”
提及流苏,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拨弄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说:“太好了!”
“什么?”楚照君疑惑。
“呃……不是,没什么。”他掩饰过去,“弄丢了没关系,我再给你买一个吧。”
楚照君没拒绝,和他穿过人群走到摊位前面。老板笑眯眯的:“公子,您要买什么?给心上人送这些东西最讨巧了!”
墨千允嘴角微挑:“麻烦您了,那个流苏,谢谢。”
老板麻利地装好,墨千允交了钱,接过盒子。当下一言不发地把楚照君带到一个人少些的地方,伸手亲自为她系上流苏,不同的是,现在他心里很欢喜,很欢喜。
倏地一声巨响,一道流光划过天空,接着无数的光华炫开,烟花绚丽而夺目,似云霞般璀璨耀眼。
身后一双手轻轻捂住她的耳朵,隔去了过于刺耳的响声。他在她耳边温柔而低沉地说:“声音太大了。”
墨千允俊朗的面容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柔和而立体,远处的喧哗声、叫卖声仿佛都在此刻停止了,茫茫天地间,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她也很欢喜,很欢喜。
“楚姐姐……”沈见月低低一声叫喊打破沉思。“你怎么起这么早啊。”她伸了个懒腰。
“不早了。你怎么样?”楚照君心里基本不抱希望。
“啊,什么怎么样。头好疼,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果然,剩下的一点希望也没了。
“我这是咋了?”沈大小姐显然对昨晚的事情一无所知。
楚照君叹了口气,故作沉重地说:“你和苏扬去吃席,然后喝多了,是苏扬把你背回来的。”
“啊!”沈见月觉得每一根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我、我喝酒了?和……苏木头?”
“嗯。”
“啊啊啊!哎呀,那怎么啊。我昨天晚上做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
眼看着就要往下想出一片旷世大作,楚照君连忙止住:“放心,你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
峰峦叠翠。
漫山遍野层层叠叠的竹林间回响着刀剑划破空气的声音,空中几片竹叶纷然落下。一个白衣少年在林中舞剑,一招一式十分精巧,但剑法有些凌乱。他屏息凝神了许久,以难练的剑法来分散注意力,却还是做不到静心。
“走后位,上凌空式。”一个身着青衣,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现于林中。
少年照他说的,动作却甚是杂乱无章,凌空跃做完后长剑在他手中打了个旋儿,后退几步,堪堪站稳了脚步。
“师父……”墨千允恭敬行礼。
青衣男人摇摇头:“心气浮躁,不成大器。”
他羞愧之余有些好奇,问:“您只看到了我最后几个动作,怎知如此?”
青衣男子冷哼一声:“有些事,只看结果就能明白过程。”
墨千允知道他话中所指,忙跪下道:“弟子知错,还望师父谅解。”
“阿允。”他慢步上前,“杂念只会乱了你的心神,必须要冷血无情才能得到一切。你的功力为师甚是欣慰,莫要前功尽弃。”
说着他在墨千允的肩膀上拍了拍,墨千允一直低着头,却感受到了肩上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