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夏海，不过，我是14岁的夏海，今年已经读初三啦，而且马上要上高中了，想想真有点小激动，高中，这两个字就让人觉得，青春，恋爱，我要来啦！

虽然爸爸妈妈关系不太好，但是经过我不懈的努力，作为对我考上重点高中的奖励，他们决定奖励我带我去云南玩，好期待看孔雀呀。

可惜，妈妈说她工作上临时有事不能去了，爸爸于是就把飞机票退了，爸爸说坐火车可以便宜很多，而且我也没坐过火车，会是一次不错的体验。

其实……我也没做过飞机啊呜呜呜呜呜，还是很想坐飞机的！

算了，能去云南玩已经很好了，作为一个懂事的好孩子，我努力忍住了对于坐飞机的向往。

上午，我和爸爸坐上火车，火车会路过湖南和贵州最后到达云南。

八个多小时的路程，买了硬座的票。

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候车厅里面人真的好多呀，我看到有一些穿得有点脏脏的人枕着自己的行李睡在候车厅的座位上，一个人躺了好几个人的位置。还好妈妈没来，不然妈妈看到这个场景肯定会不开心，说不定又要和爸爸拌嘴了。

到了火车上，火车比我想象中要热闹。车厢里面人很多显得有点局促，我和爸爸面对面坐下来，我们都是靠窗的，还好，虽然前面那个小桌子很小，但是我似乎刚好可以霸占整个桌子。

火车开了一个小时，我一直以为这个座位是两个人坐。没想到，火车到了一个站停下来之后，更多的人陆陆续续上了火车，爸爸叫我往里面坐一点，我才知道原来一排要坐三个人。

原本坐我旁边的叔叔下车了，一位年迈的老奶奶坐了过来。后面又是一位和我爸一个年纪的叔叔过来了，叔叔大概是该坐奶奶坐的那个位置，但是奶奶不愿意站起来，于是叔叔只好挤在我和奶奶中间坐着。

于是我度过了短暂的可以乱坐的时间，现在只能乖乖地坐在这狭窄的座位上了。

火车又慢慢地开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莫名有些雀跃，是因为车厢里面人一下子变得满满当当吗？又好像不是。

因为莫名的兴奋，我把用来看动画片的手机还给爸爸，看了看外面移速越来越快并且渐渐趋于平稳的风景，又在车厢内到处看。我看见，远处有一个姐姐在帮别人把行李放到车厢上面那个放行李的架子上，可是我感觉很奇怪，“爸爸，你看那边。”我指了指。

“为什么那些坐着的叔叔好像看不见的样子？”让那个姐姐帮那个阿姨放行李。

怎么看都很重的，一团军绿色的行李。

姐姐吃力地把行李放了上去，笑着和阿姨聊了些什么，然后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这才看到这个姐姐的脸，超，超好看的姐姐！明明是在拥挤的车厢里，却很顺畅地越过走廊里各种东西和伸出来的腿，脚下生风一样很顺利地就走了过来。车厢外有随着树影晃动的光撒进来，让姐姐的脸一半在阳光里一半在阴影里，发梢有几丝因为在走动所以轻微飘动，美得像是从书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样。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很不礼貌地盯着这位姐姐看了好久了。

姐姐也不是从书里走出来的，姐姐只是从火车车厢那头走到了车厢这头。

“你好，”姐姐跟我说话了啊啊啊啊啊。

额，不对，好像不是在跟我说话，是在对我右边的叔叔说话。

“这好像是我的位置。”

叔叔听了她说的话，指了指旁边那位闭着眼睛的老奶奶，摆了摆手，表示他也是座位被别人坐了。我明白过来，这位奶奶坐错位子了。

可是，车才刚刚开动，这位奶奶不可能这么快突然睡着呀，怎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呢？

我看见姐姐扶额笑了笑，然后走不见了。

我心里顿时觉得遗憾极了，甚至有点想要责怪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家。原本，那位好看的姐姐是可以坐我旁边的。唉，我觉得一点兴奋劲都没了，在爸爸的包里面翻找零食吃。

刚拆开一包麻辣小鱼干，姐姐又回来了。

姐姐弯着腰和老奶奶说了些什么，终于，奶奶走了，叔叔飞快地挪动了一下屁股，把中间那个属于姐姐的位置让了出来。

最里面和最边上的位置比较好，中间那个位置是真的让人坐着很难受。我又开始讨厌这个叔叔了，虽然他只是回到了属于他的座位而已。

哼，我如果是他，我肯定会把外面的位置让给姐姐。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我在心里喋喋不休地骂起来，不过，嘻嘻，这样子姐姐就挨着我坐了。

火车在飞快地奔驰，爸爸看了会儿窗外，觉得无聊，也开始和车厢里其他人一样靠着睡起来。姐姐看起来像是没有行李一样，坐下来之后，不知道从那里突然掏出一本封面很干净的书翻开看了起来。

我吃着麻辣小鱼干，不小心，就把辣椒油溅到了旁边姐姐的袖口上。

“啊，对不起！”

我听到姐姐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好好听。“无事。”并且不知道从那里又掏出来一个棒棒糖，问我，“吃吗？”

因为她放下了书，我看清书名《平凡的世界》。语文老师好像曾经推荐过这本书，但是我每次寒暑假作业的读书报告都是在网上抄的……

姐姐好像也意识到，用棒棒糖哄我这个14岁的大孩子好像有点不太好，尴尬地笑了笑，刚准备收回去，还好我眼疾手快抓住了那根棒棒糖。

这下子我就不害羞啦，我问姐姐为什么一个人坐火车，问姐姐要去那里。姐姐说了些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姐姐很有耐心，说话声音也注意着不打扰周围的人，还问了我准备和爸爸去哪里玩。

“姐姐，你是做什么的呀？”

“我？”姐姐停顿了一下，突然有点狡猾的笑了笑，然后说：“我马上要当老师了哦，大概也会有你这么大的学生，嗯……或者是比你小一点的学生。”

“啊……怎么是老师啊，我最讨厌老师了！”又喜欢拖堂，布置的作业还多，而且，我的老师全都只喜欢学习好的同学，没有老师喜欢我。

姐姐的嗓音清清柔柔的，说着我听不太明白的话：“传道受业解惑嘛，花掉剩下的全部人生，如果可以让哪怕一个学生因为我而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就不亏。”

我完全没有听这个姐姐在说什么，我的心思也不在和她聊天上面了，我现在只觉得，坐了好几个小时，全身都不太舒服。

我又看起了动画片，和漂亮姐姐聊天虽然开心，但是毕竟她是大人，我还是觉得有代沟的。中间爸爸突然狠狠踢了姐姐右边的叔叔一脚，姐姐还对爸爸说了谢谢，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是爸爸叫我和姐姐换下座位，姐姐说不用，我就没换。

到中午之后我开始喊饿，爸爸给我买了方便面，趁着爸爸去泡面，我钻到桌子底下准备从爸爸包里多拿点零食和这个姐姐分享一下。

刚蹲下来，就感觉到一阵摇晃，我还以为是我蹲下来的时候带动了桌子，结果很快，从远处传来巨大的声音，同时一阵超强的惯性直接让我整个人蹲不住，直接往旁边倒去，并且我感觉我的头狠狠地撞到了地面。我还听到车厢里突然有好多尖叫，眼前变得漆黑，一些东西砸到我脸上，感觉到处都在疼，真的好疼。

可能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我感觉自己被装在这个铁皮里面摇晃了不知道多久，就好像这节火车车厢旋转了无数个三百六十度一样。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感觉有一双手拥着我，但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视觉上的看不见好像让我听觉和嗅觉更灵敏了，我听到四周一片哭声、出于疼痛的呻.吟，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以及满满都是带着铁锈感觉的血的味道，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撕心裂肺的喊声，也从来没闻过这么充满空气的血味，感觉害怕得不行。

“别怕。”头上传来姐姐的声音，原来拥着我的是姐姐。但是接下来是长久的静默，姐姐也不说话了。

忍住了不到五分钟，我就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恐惧占满了我，我觉得我右手手臂好疼，而且感觉有液体，我觉得或许我的手受伤了。越哭我就越害怕，心里想着时间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等我哭累了，姐姐又有了一点反应，她把手掌覆在我头上安慰似地摸了摸我，一次又一次地耐心哄我，说着，“别怕，会没事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真的就平静了下来，心里真的觉得会没事的，觉得不害怕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骇人的哭泣和救命的喊声没有了，变得死寂起来，可能是太阳西斜的原因，我终于能从一块破掉的铁皮那里看到透进来的光。

于是我看见，姐姐背后挡着车厢顶上的放东西的架子。车子的铁皮皱巴巴的不像样子到处都是弯折和凸起的可怕的棱角，我还顺着那缕光看到了一些血迹，再往半暗不暗的阴影处看，感觉像是有人的脚被夹在那里而且脚踝看起来是被铁皮穿刺进去了一半。

我又害怕起来，我害怕那个脚踝会是我爸爸的脚踝，我开始幻想各种如果我爸爸死掉了怎么办，然后我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姐姐听见我哭，想动一下身子，但是她似乎动弹不了，我发现可能是因为我处于桌子底下和座位之间的三角区域的原因，我背后其实还是有一小块宽松的地方，于是我摸索着往后靠了一点，让我可以看到姐姐的脸。

然后我才发现，我，可能，我手上的血，全是从姐姐头上流下来的。

虽然光线有些暗，但是我看到姐姐头上有血，一路沿着脸颊边缘流到下巴上。姐姐发现我能够看见她了，对我笑了笑，她的头发散乱下来让我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只能看到她笑起来，露出几颗白牙。

她尽力笑得很夸张，或许是担心我会害怕。

“坚强点，别哭了，你是小哭包吗？”姐姐的语气就好像是我们只是出门逛街，然后我摔了一跤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姐姐这句坚强点，我后面记了很多很多年。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见远处传来声音，听不清是什么，但是我感觉一定是救援的人。周围又开始响起各种声音，我听到远处传来的各种叫喊里面有我爸爸在叫我的声音，高兴得不得了。

“姐姐！姐姐！我听到我爸爸的声音了。”我边擦着哭出来的鼻涕，边赶紧告诉姐姐这个好消息。

姐姐没有回答我。

“姐姐？”

非常靠近我的一个地方的火车车厢铁皮被掀开，我看到她脖子上有块被红绳子系着的玉，但是系绳断了，玉也摇摇欲坠，我担心这块玉掉下去就会找不着了，于是伸手抓住了，想着等一会儿我和姐姐都没事的时候我再还给她。

但是我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我被抱出去的时候，我才完全看清楚，姐姐的后脑勺位置几乎是嵌进去了一截铁棍，是支撑着火车上小桌子的那种，一根手指般粗细的银白色铁棍。

她已经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弹了。

后来，我爸爸一起随着救护车去医院。再后来，我在医院听说，由于列车碰撞时极大地冲击力，姐姐的头被刺穿，但是避开了大脑，致死的原因是姐姐的脊椎骨几乎是寸寸都断掉了，硬生生凭借着毅力给我支撑出了一块让我可以不受到伤害的地方。我想，如果我没有钻到桌子底下，姐姐是不是就不会因为想保护我而被那根铁棍……如果我早一点注意到姐姐的顶着很重的压力，而不是在那里害怕得哭泣，是不是姐姐就不至于被压得脊椎寸寸断裂？

再后来就是在新闻里看到的了。火车侧翻事故，脱轨侧翻，连续四个车厢直接翻倒挤在一起，1人死亡、4人重伤、126人轻伤，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唯一一个最惨烈的车厢刚好就是我所在的那一节。

爸爸因为在两节车厢之间的地方接热水，车侧翻的时候被从因为碰撞打开的车门处甩出去了，竟然是只有一处需要贴创口贴的擦伤而已。

妈妈来了，一句话没说就先给了爸爸一个耳光，我顾不上去管他俩，死死盯着手里的玉，整个人都失去力气瘫倒在地上跪在医院的地板上哭到嗓子都哑了，边哭边想起姐姐说的“坚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