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洛衿脚步顿了一下，她还是平常那般平静的神色。

“我当时光顾着想，你怎么可以说别人的死是一种幸事，你有没有想到过因为你导致的火车上的人伤亡是有多么惨烈。”说着，夏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两人走到一个有广角镜的y字路口，夏海停下了脚步。

“衿衿，不管怎么想，你都做的不对。火车上那些伤亡的人，他们也都是有朋友父母爱人的，平白就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是真的很惨的。”

洛衿看夏海停下来了也跟着站住，觉得有点欣慰，不管怎么说，她倒是不太希望夏海是那种只要是喜欢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能原谅的恋爱脑。

回头想看夏海，却被一束强光照到，生理性地眯了下眼，强光中看见夏海抬起了手，洛衿眼睛被照得有点睁不开，只是看着那个巴掌在强光正中间。

高举的手掌。让人睁不开眼的强光。

小时候日复一日被那个男人打，要说完全没有任何童年阴影，那肯定是骗人的。

面对骤然而来的恐惧感，洛衿浑身一个寒颤，耳鸣，身体本能让她往后退了半步，左手下意识地就要抬起来挡在身前。然而随着一阵汽车声过去，强光消失了，还是树间洒下来的路灯柔和的橘色光。

夏海语气中带着歉意继续往下说道：“虽然……”

洛衿在原地愣了一秒，仅仅一秒，被恐惧占据的眼神便又回归清明，睫毛颤了颤，喉头吞咽了一下，双肩也松了下去，须臾之间便恢复如常。

但是还是被夏海注意到了。不如说，夏海怎么会察觉不到洛衿这短暂的异常。夏海手原本都慢慢的放下了，看见洛衿的表现，夏海也是说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呆呆地看了看洛衿退后半步的脚，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刚从那边那个镜子里看见后面那辆车开的远光灯，衿衿你不是散光嘛……我抬手给你挡挡光，别刺到你的眼睛了，对眼睛不好。估计是校外车辆进来的，竟然在学校开远光灯，真没有公德心。”

之前，在旁边的y字路口广角镜里面，夏海早早就看到了背后驰来的那辆开着远光灯的汽车。

洛衿弯了弯唇，还是那般柔和清浅的笑，“没事。”

自控和伪装如洛衿，但是夏海爱了她这么多年，怎么会注意不到她声音里压着的微微颤抖。夏海又回想了一下洛衿之前短暂的奇怪反应，“啊……”，突然想到了什么，夏海觉得非常不可置信，“你难道以为，我要打你吗？”

“怎么可能啊……”夏海委屈极了，脑子懵懵的脸上发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洛衿，“我怎么可能打你啊。”

对啊，夏海怎么可能打她呢，甚至都不用思考也能知道这个，但是没用，理性无法抑制恐惧。

洛衿撩了下头发，敛眸温声笑着再次说：“真的没事。”

“你刚刚说到虽然，虽然什么？”

“噢噢，”夏海眨了眨眼，漆黑水灵的眼睛把洛衿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对了，我是想说，虽然不管怎么想衿衿这件事都做得不对，但是这不能作为我差点就口不择言的理由，所以我好好反省过了。”

从长白山回来发烧躺在床上的那几天，夏海混混沌沌的时候，也是一直在思考洛衿的事情。

当时，心里一边心疼才那么小就产生了不想活了的念头的洛衿，一边又不断回想起恩人姐姐那时候脸上染着血的笑，原本复杂纠结的心理，在听到洛衿那句幸事的时候，第一次，确切地强烈地对洛衿生气了，心里真的产生了生气的感觉，但还是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伤人的话。

夏海不是个多么细腻的人，一直以来也都是喜欢和相处起来轻松有什么说什么不需要去顾及女生各种小心思的人交朋友。但是唯独对于洛衿，她恨不得把每个细节，每一缕心绪，都掰开来揉碎了细细琢磨清楚。

原则上，她知道洛衿做的不对。不过，后面她爸不管是用什么办法让那件事至今还是“原因正在调查中”来逃脱掉洛衿的责任，这都不能算在洛衿头上。

情感上，夏海很心疼当年的洛衿。高三毕业的暑假，夏海曾经用了很多方法找到洛衿初中的同学，虽然一度很尴尬但还是从各种地方知道，洛衿初中的时候确实是不被班上同学喜欢的，不过原因却是性格过于嚣张跋扈，这一点一直让夏海觉得很奇怪。

可是，这那种时候还要求她能考虑到火车上的人是不是太苛刻了。似乎，如果是别人的话自己不会觉得他应该要考虑到火车上的人，难道跳楼的人我还要要求他们考虑到会不会弄脏地面吗，自己这个想法肯定是苛刻且没有同情心的。说到底，为什么自己就觉得，衿衿非要考虑到火车上的人不可呢？

“我反省之后发现，因为一直以来衿衿都太好了，我下意识地就觉得衿衿就‘应该’要考虑到火车上的人，但其实这个‘应该’没有那么的应该。我擅自觉得你应该如此，然后发现你没有的时候，我就……”

就失望了，就生气了，就难受了。虽说那些不开心也有些可能是因为在车上的是自己，或是因为那个去世的是恩人姐姐。但不可否认的是，确实是因为衿衿一直以来都太好了，自己不自觉就觉得她就‘应该’温柔到即使是死也会考虑到不弄脏地板。

甚至是，差点就脱口而出伤人的话。

意识到这个之后，夏海一边发烧一边难受了好久。在床上裹着被窝缩成一团。

自己差点就变成不配去爱她的人了，或者说……自己原本就是那样的人，只是还好及时意识到了，暂时改掉了。

洛衿轻笑着摇摇头：“这哪里需要什么反省，人性如此罢了。所有人都难免或多或少产生这种心理，不管是你还是我。”

永远只有刚开始是新鲜愉悦的，到了第二次，便早有预期，再以后，做不到便会滋生不满。没人能逃得过如此，像夏海这样能意识到自己设了预期的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太好了，那衿衿是接受我的道歉了？”

洛衿点点头，哑然失笑，还以为这人要说什么，结果竟然是这么惹人怜爱的一段话，以前以为应付第一次谈恋爱的人一定会很麻烦。现在却忽然觉得，夏海的青涩与懵懂都给了她，好像是……赚到了。

夏海顺势握住洛衿的手，俩人在这个路口也站了有一段时间了，讲完了一直憋在心里的最紧张的话，夏海便轻松了，牵着洛衿一边继续往回寝的方向走，一边开始往下扯一些其他的闲话。

“不过哦，我可不能代替恩人姐姐原谅你。恩人姐姐肯定是去天堂了，为了不让天堂的恩人姐姐怨恨你害死她，我决定假装丝毫不怪你的样子，这样恩人姐姐就更讨厌我啦，”夏海摸了摸脖子前的玉，“唔，说不定在骂我小白眼狼，不过，这样衿衿就不会有厄运啦。”

洛衿扶额，目光看向没有夏海的那一侧，心里五味杂陈的，感觉实在是过于奇怪。

之后，夏海一路上絮絮叨叨教育了洛衿很久，大多都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轻易想不开哦，还有，我上次肯定是没讲好，下次我再好好跟你讲一讲那个恩人姐姐的故事吧，这样你一定也会抱有一点点歉意的，对做错的事抱有歉意是很重要的哦！”之类的话。

第一次看洛衿乖乖听话地被自己‘教育’了一路，夏海那比洛衿大一个多月的姐姐心理就突然起来了，终于逮着一次机会让自己觉得自己年龄是比衿衿大的，夏海都觉得有些飘飘然。

在夏海的反复要求下，洛衿还是无奈地向她保证道：“我知道错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寻短见的，可以吗？”

夏海满意地点点头，甚至还想反客为主地摸摸洛衿的头，刚想抬起手，一瞬间闪过的之前洛衿后退半步的样子就让她又把手放下了，“衿衿现在知道错了就行。至于那些不好的影响和愧疚感，我们一起承担就好，我也会好好地对那些受伤的人抱有歉意的。”

洛衿偏头看夏海：“嗯？为什么？”

“欸？我都向你求婚了，别说是为了你承担这种良心上的罪了，就算你真的在法律上犯错了，如果可以，我也一定会和你一起承担的。糟糕！我是不是三观有点不太正啊。”

“唔……不对，错了就是错了，我只是想着即使衿衿做错了什么，我也一定不能独善其身。我总不能只是爱着美好温柔的衿衿，然后一旦衿衿做错事，我就立马变成道德的那边去谴责你吧？我要和你一起被谴责，然后尽全力帮你改正。不过，”夏海小声嘟囔，“我还是觉得，如果是衿衿的话，肯定永远不会做不好的事情的。”

俩人渐渐走到相对热闹的地方，操场已经是在目之所及的不远处，操场上热闹的跑步和聊天的声音传来。

旁边夏海还是自言自语地嘟囔理清着她那一套关于三观的逻辑，洛衿感受着夏海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的热度，眸光晃了晃。

“一会儿要一起跑几圈吗？”

“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