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陈仲策的智商和情商,不可能没有觉察到江山阁内气氛的变化。
但是他还是选择自顾自地说下去。
因为,他欠吴行云一个答案。
“三位领导,吴行云我杀了,他掌握的技术机密我可以确认没有泄露出去。但是我没有说服他,甚至于我也不能说服我自己。”
娓娓道来,没有任何停顿,似乎是在心里酝酿了很久。
“在吴行云生命最后的十分钟,我跟他聊了一会儿。后来回来了以后,我又仔细看了他的简历。
他是工薪阶层出身,典型的小镇做题家,从小家里对他给予非常多的期望和关照,他也不负众望,考上了燕都大学,成为了家族的荣耀。
对,就是家族的荣耀。工薪阶层能出一个燕都大学的学生,真的算得上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入学以后,他勤勤恳恳的学习,研究生毕业以后他勤勤恳恳地工作。可能是出身的原因,他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所以就不懂得那些溜须拍马曲意逢迎。
所以他就经常会接一些脏活儿累活儿,所以他经常会成为一个背锅的。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没说什么。
他就在这个厂里干啊干,干啊干,他当年作为那么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作为家族的天之骄子,工作了十年才刚刚凑齐首付,还有好几十年的房贷。
父母走的时候,他为父母操办葬礼,他都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这个家族,他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曾经对他非常敬佩的那些亲人。
或者说他已经成为了亲人中的笑话,成为了那个读书读傻了的人。
所以啊......”
“我一直觉得,如果在普通的职场上,他这种性格混不好,我可以理解。可是他是在搞技术啊。
我看过他的工作记录,即便到了后来给他安排的都是一些检修器械的杂事,对他来说完全是大材小用了,可是他仍旧做的一丝不苟。
工作记录写得一丝不苟,这么些年他燕都大学高材生的素养是一点没丢。”
陈仲策说到最后有点哽咽。
“沈老,苏老,翟老,你知道厂领导对他说的一句伤害他最深的话是什么吗?”
“什么?”
“是:狗屁人才,老子整的就是人才。只要老子还管你一天,就算你是一条龙,你也得给我趴着。”
说完,陈仲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最后,几乎是用所有的语气,说道:“三位领导,最后吴行云在死前问了一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他说,这么些年我做的也挺多了,我的能力和素质都在这,凭什么一定我牺牲?或者说让我牺牲,能不能给我一个让我牺牲的理由?”
......
长久的沉默以后,陈仲策说道:“我无言以对,甚至于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我知道我回答不了他。
虽然他叛国了,必须死,这是没办法洗的事情。
但是我想,如果这样的制度不改变,未来可能不止一个吴行云,还有下一个张行云,李行云。”
说完以后,就坐在原位,不再言语。
三位领导全程听完陈仲策的汇报,没有打断他,就听着这个年轻人娓娓道来。
翟老心里有些唏嘘,没想到这样一个叛逃的背后,有这么心酸的往事。
可同时翟老心里也叹了一口气,还是太年轻啊,这种事情怎么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汇报?
这相当于是把自己的前途压上去了,只为了出一口怨气?
任性也不是这么个搞法。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番话说下来,可能前一瞬还简在帝心,可能下一瞬就彻底打入冷宫了。
不过,这也是目前华国科研界问题的根源所在。
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翟老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打这个圆场了,一个不好很有可能会火上浇油。
果然,沈老和苏老的面上有些不太好看。
毕竟,虽然只是讲了一个人的故事,但是也说到了如今华国科研的痛处,几乎相当于是指责二位领导对于科研方面的工作不够重视,才造成了如今的现状。
前有科研院所集体辞职,后有航天工业辞退高技术人才以后再通过强制命令招回去,如今再有吴行云叛逃,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如今的基层科研工作者的生存环境还是比较差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于基层科研工作者的状态,陈仲策是再了解不过了。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吃了那么多的苦,最终收入仅仅只够生活。
这些做科研工作的人,大多数都对学术是有一定的追求,奈何有的时候现实的引力太重,让他们无法专心去做学问。
兢兢业业一年的科研经费,还不如戏子的一场夜宴,也真的是讽刺。
很多时候,很多人,真的就是在靠情怀在做一些事情。
在很多时候,这是让人感动的一批人。
所以,今天就借着吴行云的这个契机去讲一讲这个问题,希望能够引起上层的重视。
毕竟今天可以出一个陈仲策,带着华国的科技登上顶峰,可以维持华国五十年甚至于一百年的鼎盛。
可是如果当陈仲策去世了以后呢?如何能够让华国不断地有陈仲策涌现出来,让华国永远站在世界的巅峰,这是陈仲策重生以来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情。
愿天下大同,人人如龙。
胸中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朝沈老和苏老深深的鞠了一躬,而后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去。
该说的,我都说了,无论两位领导是心眼大还是心眼小,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都算是尽了责任。
押上自己的前途,我愿赌服输,大不了回去当个大头兵,好好干我的科研。
留下大眼瞪小眼的沈老和苏老两人。
特么的?
什么情况?
把问题抛给我们两个人,你就走了?
美得你!
沈老苦笑一声:“现在这年轻人呐。”
苏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跟着苦笑一声。
翟老干笑:“仲策可能还没恢复过来吧,等他恢复过来了,我让他跟二位领导再汇报汇报工作。”
“放屁!说话中气十足,这叫没恢复过来?”沈老甚至直接爆了粗口。
翟老尴尬了。
“我看,这小子不是没恢复过来。是吴行云的死,让他有些不畅快,现在他就要让我们也不畅快。”苏老没好气的说道。
“这臭小子,以为一个国家就那么好治理吗?哪儿有那么简单的。我也缺钱呐,没钱我拿什么提升科研人员的待遇?”沈老恨恨道。
“这臭小子不是能耐吗?管理方面我看还有两把刷子,他不是觉得现在科研人员的待遇不够吗?
那我就给他个单位让他试试手,看看这小子还跟不跟我牛气。”
沈老把手中的烟头狠狠在烟灰缸中掐灭,而后背着手去院子里遛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