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地龙并不能完全抵挡冬天寒意,在暖炉余温减退,天色未亮的昏沉环境里,有人停在不远的地方低语呼唤几声。原本躺在邵旸之身边的滚烫热源动了被子刚打开一条缝,冷意毫不留情的灌进来。
半梦半醒间邵旸之皱了皱眉,眼睛没睁伸手去拉打算离开的“暖宝宝”。
额头贴着“暖宝宝”的后颈蹭了蹭:“冷…”
声音不太清楚,但是划过耳朵的语调喑哑又温软。
尉阙迟跟着声音,特别从心的又躺了回去,甚至把被子口收得比之前更紧些,对着原本准备侍奉他上朝的大内监吩咐:“去给暖炉里多加两块碳。”
眼瞅着凶残却勤勉的暴君就要变成沉迷暖榻不早朝的昏君,围观了全程的001眨巴眨巴扫描仪,忍不住出声提醒。
[宿主,任务目标再不起来就赶不上早朝了。]而勾引君王不早朝的宿主,很可能要担上“祸国惑主”之类的骂名。
邵旸之顺着尉阙迟里衣下摆手伸进去,停在一片足够坚实温暖的肌肤,不甚在意的回答:[嗯。]
小光球当即皱成包子。“嗯”又是几个意思哦?到底是不会?还是会?又或者宿主被当成祸国妖妃也无所谓?
没人能解答小光球的疑惑。
昨天还在针锋相对,甚至差点打起来的两人就在这其实足够大的龙床上,亲密无间的躺在一起。躺到邵旸之脑子终于清醒了点。他睁开眼睛对着眼前黑发间露出的雪白脖颈看了一会儿,发出一声轻笑。
“陛下今天不打算上朝了吗?”
尉阙迟抬起他放在他身上的手翻了个身,两人的姿势从背后拥抱变成面对面躺着。
草原部族的血脉让尉阙迟眉眼轮廓比之一般的大昭人深邃。此时此刻天色未亮,未曾束起的长发披散结合被昏暗光线柔和了的五官,竟显出些往日帝王威压下不可得见的奢靡。
邵旸之不禁想起自己以前在北境军帐里将主帅压在桌案上做的一些荒唐事。
那些画面想起来的时候很难无动于衷,更何况现在又是早上……
他不着痕迹往后挪了挪,试图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些。可他退,尉阙迟就进,到头来反而比之前离得更近了些。
“尉阙迟…”
“你往往后退什么,孤会吃了你吗?”
眼瞅着他表情要往暴君那面发展,邵旸之叹口气不动了。
尉阙迟趁机拉过他的手指贴于面颊,回答之前的问题:“欠我的东西讨回来前,孤不上朝也没什么。”
“普天之下,谁敢欠陛下的东西。”
话音未落便对上尉阙迟意味深长的眼神。
真要算,尉阙迟想要绝不是谢开颜的一点东西。可有的事情抢取不来,现在谢开颜的态度好不容易稍有软化。他也不敢逼得太狠。
早朝怎么都是迟了,帝王心思转了转:“孤昨天放过你,今日怎么都该得些补偿吧?”
“陛下昨日放过我?”
虽然昨天在温泉里这副身体充分展现了【系统】出品[顶级病弱光环]的威力,动作一激烈就开始喘,还没等怎么地就开始咳,并不能进行什么深入交流。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尉阙迟的坚持不懈拉拉扯扯与耳鬓厮磨下,两个人也是彼此互帮互助了好几次,除了负距离接触,其他并没少啥。
至少在邵旸之看来,陛下全程积极主动并且快活的很。
[我昨天真是让他太快活了啊。]
邵旸之发出一声感慨,嘴上顺着尉阙迟的意思:“那陛下想要什么补偿?”
大概没想到邵旸之这么配合,尉阙迟愣了下。没等他想好了把要求说出口,邵旸之已经欺身压了过去。
冰凉的手指顺着身体往下握住,再高的体温也打了个寒颤。
“你……”
“陛下不想?”
这种时候,说不想那可太假了些,尉阙迟吭哧半天也没说出拒绝的话。
邵旸之就当他默认了。
……
隐忍又贪婪的喘息,微微躬起身体时轻微的颤栗。等到达顶峰后,邵旸之趁机对方失神的瞬间把手上粘到的东西抹到那张漂亮脸蛋上。
他好整以暇的欣赏了下帝王绯色的眼角和错愕的眼睛,末了不忘抬起尉阙迟下巴夸奖:“陛下体力真好。”
尉阙迟不知道这是在报之前被捏下巴的“仇”。只觉得邵旸之气定神闲,他独自沉迷情欲的情况着实恼火。
他握住邵旸之的手腕,阴沉问道“谢二,你是不是觉得脏了你的手。”
邵旸之微微挑眉,不知道尉阙迟这是又抽的哪门子疯。他将没被掐着的另一只手伸到尉阙迟眼前:“陛下的意思是,我这手它自己脏的?”
指骨分明,五指修长,那玉似的手指上偏偏沾着不太和谐的液体。
邵旸之看到尉阙迟耳朵红了。
“孤不是这个意思。”
“那陛下是哪个意思?”
尉阙迟被问到堵住,掩饰性的随便扯过一旁的缎子给邵旸之擦手。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擦着擦着尉阙迟就平静下来,帝王骨子里那层居高立下劲一层层泛上来。
“表现得不错,有什么想要的吗?”
应该是个老虎,但酒足饭饱后的大猫并没有任何威慑力。
邵旸之微弯嘴角:“陛下这是要赏我?”
“……嗯。”
“哦,到真有一件事想和陛下说一下。”
语调拖慢拖长,尉阙迟心里那口气也好像跟着被拉到极致。他猜测着阿旸到底会提出些什么要求。
谢开颜应该也知道,类似于放人出宫之类的要求,绝无被答应的可能。他可能会问和谢家有关的消息,要求扩大活动范围,又或者太学宫那些旧人已经和他取得联系,那谢开颜就会要求重开恩考。
其实如果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能换谢开颜的些许让步,尉阙迟都会同意。但他怕谢开颜会问善德。
————
世人皆以为尉阙迟杀父弑兄,善德公主拔剑自刎追随父兄,可事实善德公主并未死去。
当初谢开颜会活着被尉阙迟逼进昭和宫,只为了两件事。一件是谢氏满门的命运,另一件便为了保住善德公主的性命。
在谢开颜入宫后,尉阙迟逼着善德嫁给旁人。
他亲口告诉谢开颜这个消息,想让他死心,想着没有那个女人,谢开颜就会变回他的阿旸。
那时候年轻的帝王还抱有幻想,总以为谢开颜本来是他的伴读,曾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一起长大,也曾在那么多个日夜的肌肤相亲,就算谢开颜骗了他,选了别人,可若谢开颜已经别无选择,说不定就会回头。
谢开颜是回头了。名满京都的谢二公子,剑术和弓马同样精湛,他回身拔出新帝佩剑,差点把当朝新帝捅了个对穿。
明明身处后宫身家性命都在帝王一念之间,他依然会为那个并不如何爱他的女人拔剑。
尉阙迟其实记不得当时具体的情景。只记得他在北境领兵时受过的伤,都比不上谢开颜那一剑,疼得他恨不得死了才好。
但他没有死,甚至自己抽出伤口中的剑,对上邵旸之冰冷厌憎的神色。
是不是他早就想他死了?
要是如此,就算在皇宫中下不了手,那在北境为什么不止一次舍身相护。
“你这么想要我死,为什么不早点动手…”血流得太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又或者不是在问,只是想找到什么虚无缥缈的证据,支撑起洪流的一根稻草。
“那是因为二皇子还未倒台,你掌握北境兵权还有用处。”
“还有用处?这用处是不是还包括善德不在你身边时帮你排解寂寞?你就…”两个人一起做过那些事,就全都一丝情意也无?
“你凭什么和善德相比?你是半个蛮族,和你在一起…”
“你住口!”
他拿剑的手本就在抖,现在更是在谢开颜的脖颈划开一道不小的伤口。
谢开颜依然冷得像冰,没有半分犹豫。
“我只觉得恶心。”
他的心上人并不爱他,不只是不爱他,他憎恨他、厌恶他,原来那些他视如珍宝的少年情意,对方并不只是弃如敝履,根本是感到恶心。
可扒开他的皮,剥开他的心踩在地上还不够。
“尉阙迟…”
别说了…他都不想听,这不是他的阿旸…
“你听好了,即使没有善德,我也从未喜欢过你,以前没有,现在不会,之后余生更不可能。”
又或者从来就没有他的阿旸,那个冰湖里拉他一把的伴读并不存在,红衣似火眉目如画的少年从不属于他,那些生死相托的袍泽之情和情动都是假的,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尉阙迟听不下去了,他从那里逃走了。
就像离开游不出去的湖水,呛进战场血腥和浓烟。
“陛下?!”
“来人啊有刺客!”
“太医,快去传太医…”
直到重华宫外从慌乱到寂静无声。他回身看到重华殿的牌匾淋着天光最后一点余辉。
大概还能记起亲手写下牌匾时那些暗藏的心思。
那里哪里有光?那里空无一物。
心口的痛苦悲伤终于化成迟来的憎恨愤怒,剑光斩落牌匾,在门槛青石上刻进三尺帝王之血。
“从此以后,没有孤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这里,里面的人更不许踏出这道门半步!”
以前没有,现在不会,之后余生更不可能。
呵,这很好,他尉阙迟又不是非他不可。
既然谢开颜厌恶他,不想见他,那就谁也不要见。
那他谁也别想见,直到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