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杯里鲜红色的血液浇在花园的泥土里,浸润荆棘,上方的蔷薇花受到滋养开的越发妖异。
霍尔手腕上的伤有点发疼。
谢尔旸不想见他没什么奇怪,但连奉上的血液也不想要,却是上辈子都不曾有过的事情。
大概他的主人真的很生气。
是因为“背叛”,因为他窃取了蔷薇之城的话语权,谢尔旸厌倦这种被人要挟的滋味?
如果今天之前,霍尔会认为这些才是主要的原因。
只是现在,谢尔旸失望透顶的眼神依旧清晰的出现在他脑海。
总不会真是因为“爱”吧?
这个玩笑实在太不好笑了些。
在乎一份的感情纯不纯粹的前提是对这份感情抱有至少一丝喜欢或者珍惜的态度。
在那个蔷薇盛开的夜晚,旷野上的流匪对蔷薇之城的领主大人感到心动——哪怕最开始霍尔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可谢尔旸并不爱他。
霍尔听过很多次从谢尔旸口中吐出足够轻慢的评价。也经历过重伤中醒来,翘首以盼到认清自己份量的每一天。
理智告诉他,如果谢尔旸嫌他的爱不纯粹,那是因为领主大人的性格向来高傲。
可心底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反问,如果他有一点爱你呢?
如果他爱你,并为此伤心失望…这点荒谬的念头像一滴浓墨染进水,一经出现再难剥离。
————
“霍尔大人说他明天还会过来。”
“然后,他就乖乖走了?”
“是。”女仆回答着
这可有点出乎邵旸之的意料,他本以为霍尔今天怎么都是要见上自己一面才肯罢休。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毕竟什么事情都和他以为的差不多那也太无趣了些。
水晶杯中所谓的“圣血”实在难以下咽,他将杯子重新放回女仆的托盘里,似乎终于想起自己名义上的同族们。
“其他人呢?”
和上辈子报复性的残酷镇压不同,除了几个实在作恶多端非死不可的恶人。绝大多数行为还没有恶劣到丧心病狂的贵族,从太阳底下放回来后,被锁在牢里。个别不算过分的,甚至被允许关押在自己的府邸。
“霍尔大人将所有的守卫撤到庄园外围,您在庄园中的所有事务会和以前由我们打理。”女仆长试探性的说着。
因为被特意带走威胁叮嘱,她们比以前更留心自己主人的心情。
“我只能在这座庄园里面待着?”
“当然不是。您是苍蔷薇之城的主人,自然去哪里都可以。不过您离开庄园,霍尔大人可能想陪同在您身边,确保您的安全。”
他的安全有什么好确保的,这个世界除了霍尔,并没有几人可以和谢尔旸的个人武力值相媲美。
至于针对他的杀手或者陷阱…现在的苍蔷薇之城,还有哪个人比霍尔本人更吸引仇恨吗?这个关口有霍尔跟着才比较危险吧。
“算了,你去别的地方给我换些书吧。”庄园里的书他上辈子闲得无聊早就看的差不多了。
虽然不知道霍尔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邵旸之能感觉到在这座城中能够调动的魔素越来越艰难。相对比较羸弱的血仆几乎失去的操控魔素的能力。哪怕女仆们选择才从附近贵族家里找书,等她们拿回来的时候,邵旸之已经在书房等了好一会儿。
新拿回来的书籍来自铎拉斯的收藏,其中一本浅色皮质的手写卷在第一时间吸引的邵旸之的注意。
这个世界交通不便资源匮乏,手写卷大多是价值极高的孤本,记录着史诗往事可半旧不新的薄皮纸上字迹娟秀,邵旸之很快认出这是一本日记。
并且不是铎拉斯的日记,而属于恋慕他的金发少女。偷看少女的心事好像有点不道德,可邵旸之阅读速度快,只打开这么一眼已经一目十行。
那字里行间少女的心思百转迁回,细小的心动到滚烫的爱意与求之不得的苦涩。
邵旸之想不出女孩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才把这本日记藏进铎拉斯的书房,但铎拉斯应该是没有看过这本日记的。
如果看过,他不会把女孩送到自己这里。
人总是喜爱幸福美满的结局多过悲剧,邵旸之真心实意的感到遗憾。
他看的太过专注,所以完全没有注意系统地图上亮起的光点。
直到001出声提醒,才听到手指叩击窗沿的声音。
邵旸之缓缓抬起头。
蛮族穿着轻便的夜行衣一手抓着窗户的上沿,一脚踩着窗台探出的外沿。
这个为了保持稳定的动作恰恰衬出他修长的身形,邵旸之余光从他腰上过了一圈。如果他们不是在冷战,对方看起来真有点像月下私会的情郎。
哈,这么说不对,霍尔的确是过来私会情郎的,还是迫不及待那种。
这个想法让邵旸之想勾起嘴角,他低下头看书,不在和霍尔对视。
错开视线的行为更像一种默许。
新上任的执政官动作利落拉开窗户翻了进来领主的书房。
他向邵旸之走过来,被领主大人一个抬眼钉在离对方不近也不远的地方。
“我记得,我才说过不想看到你吧。”
“是的,但我请示明天过来见您时,您没有拒绝。”
你是和我的女仆长说得她当然拒绝不了,而且…
“明天?”
“是。”
意识海里001及时显示出时间,半夜一点,再过上两个时辰太阳就出来了,倒也的确算得上“明天”。
“你这明天倒是来的快。”谢尔旸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霍尔沉默片刻试探性的靠近了一步,见谢尔旸没有反应。他飞快的走到谢尔旸身边单膝跪地,但和之前不一样,这一次他脊背挺直抬头凝视主人的面容。
“因为我实在太想见您。”
知道你想要见我,就是没想到你能半夜翻窗——邵旸之目光再次落在腰线上——还穿了这么标准的夜行衣。
他有点不确定霍尔是真的为了掩人耳目,还是为了玩什么角色扮演,刻意讨好。
[宿主你可一定要把持住,不可以这么轻易就原谅任务目标啊!]小监工沉浸在一朝农奴把歌唱得喜悦中,也不担心宿主玩砸。
邵旸之有点迟疑。
[我可能…不太能把持住。]
[……(○??д?)??!]宿主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吧。]
毕竟面对阿迦勒那种非人姿态他都能有反应。而霍尔可比邪神乖巧多了。
见谢尔旸迟迟不说话,男人坦然的重复一遍:“我想见您,我还在担心您会难过。”
“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
你有什么好值得我伤心难过的?
霍尔轻易从他轻蔑的眼神里解读出这句话。
心口泛起淡淡的酸痛感。
“您没难过,那当然更好。”比起被讽刺挖苦,他其实更怕谢尔旸真的难过。谢尔旸没有失望那很好。可假设谢尔旸有任何一点点耿耿于怀,他就必须说清楚。
“我很抱歉,在选择信任您还是保护我的同族间,我选择了我的同族。”
谢尔旸沉默着,等着他继续说。
“我一直隐瞒着您,借助您给予的庇护,走到今天这一步。”
“哪怕拥有第二次机会,我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您说得没错,这就是我所谓的爱,是我…不够爱您。”
不管谢尔旸在不在乎,爱不爱他,他对谢尔旸的爱的确并不纯粹。
这座城池缺少魔素的流动,女仆们没法操纵魔素点亮星灯,便在墙壁和桌台上点燃烛火。
现在那些火光倒影进翠绿色的眼眸,邵旸之试图借着那些光亮重新审视眼前的人。
“然后呢?”
你觉得自己不够爱我,然后呢?
他微微俯身,充满鼓励性的暗示。
他觉得霍尔应该懂的,毕竟两个人如此熟悉对方的身体,他甚至在心里隐隐期待着男人接下来会有什么足够热情的表现。
霍尔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凑了过来。
在邵旸之怀抱享乐的心态里,第一个吻落他额头。
然后是鼻尖、嘴唇…
而在嘴唇轻轻的触碰之后,居然真的就退开了。
染着红意的眼尾显得柔软:“您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这次我保证绝不会再让您失望。”
这是什么少女心的吻法?你以为原谅这种事情亲两下就可以了吗?
任谁这么亲霍尔都不该这么亲,什么都做过了还装什么纯情。
邵旸之想嗤笑,又觉得奇怪,他忍不住皱起眉。
大概霍尔看到他皱眉还想说什么,但邵旸之不敢听了,他听着烦躁,干脆动作粗暴的解开霍尔衣领来补上今天,不,应该说昨天的晚饭——基于新添的伤口,他选择的位置里暂时放过了对方可怜的脖子。
喜欢是轻快的,才能见之则欢;而爱有时太过厚重的,由爱生忧,由爱生怖。当那些情绪灼烧成岩浆,心里空出来的裂缝就永远也填不满。
所以邵旸之往往需要得到超出常人十倍百倍的情感,才能感到短暂的欢喜。
当对方奉上唇齿,比起继续为难他,或者讥讽祂怎么知道什么是爱。邵旸之更想享受这个亲吻,短暂抛开理智,去追逐肌肤相亲的快乐。
并不是谁都可以,邵旸之心知肚明,是因为‘他’在这里,即使并不相同,不能触碰,那也有了意义。在每一句蜜语甜言,每一声暧昧或忍耐的喘息,在确确实实拥抱着对方的时候,邵旸之久违的生出一丝真切的,没有消失的满足感。
也许霍尔说得没错,他之前确实有些难过,而现在他稍稍好受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