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昧性情温和,处事沉稳,在天骄云集的万都山,也是最受欢迎的那种队友。
他知道自己很值得信任,可值得信任和要一个坐馆的大夫去打探消息是两回事。
面对邵闻朝不知道是基于信任,还是顺手逮着一个人薅羊毛式的委托。钟离昧能到想出最靠谱的办法,拿一壶师父酿的药酒——是的,他的师父还会酿酒,还是备受中老年喜爱,卖价不菲的那种——抽空翻进隔壁观风堂的后门。八壹中文網
观风堂是个贩卖消息的地方。
只可惜在万都山这么个强者云集的地界,真正的秘密大都被下着禁制保护,大路货的消息实在卖不出什么价码。
历届观风堂的堂主基本上处于家徒四壁堂中坐,寒风呼啸四面来的尴尬境地。尤其和隔壁门庭若市的钟离堂做起对比,更是渲染出几分难言的凄凉。
在以前觉得学医又苦又累,不想继承钟离堂衣钵的时候。钟离昧倒也动过拜观风堂霍老堂主为师,以后过上清闲日子的念头。
念头最后没成,但和隔壁老堂主的关系还是混熟了的。
清晨翻进观风堂光秃秃的后院,轻车熟路的在院内长廊边上找到抬头呈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看起来很有一番仙风道骨的霍老堂主
穿堂风中,老头子嘴上喃喃自语。
“奇也,怪哉。”他全神贯注像,没有注意钟离昧的到来。
钟离昧站他旁边也往天上看了几眼。天光初亮,巡值的金乌还没有起飞。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索性在廊亭边的石堆上坐下,掏出研究到一半的药方开始写写画画。等着那位霍老堂主停下自己的仰望天空的行为,笑眯眯的站到他面前。
“钟离小子,这是又带了什么好东西了?”
“我师父酿的酒。”
他说之前,霍老头其实已经闻了出来。等他说完,小老头已经拿出杯盏小倒了一杯,喝了眨巴眨巴嘴:“春光醉啊,好东西好东西,啧啧,老头子臭不要脸可真会挣钱。”
嘴上嫌弃着,却把那罐酒不知道收到哪里。
钟离昧没喝过师父酿的乱七八糟的酒,也半点不想知道霍老堂主嘿嘿嘿笑着毫不正经在想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想着那这种酒当贿赂,自己一世英名又为了邵闻朝这人毁去几分。
“霍老,我有个事情想向您打听。”
“小子,你可以问,不过……”
不是所有问题他都会知道;有他知道,但钟离昧不能知道的事情他也不会回答;甚至如果问题的超过这罐酒的价值他也可以不说——这观风堂沿用了千年破规矩,也许还要为观风堂门庭萧瑟的景象负上一部分责任。
钟离昧以前被这些规矩坑过不少次。好在他今日来问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想来不涉及到那些。
“您可听说过东都的少主?他来了万都山。我想知道,他在来时所坐的神舟上可曾发生什么事情?”钟离昧停下补充:“当然,不是指他自己从神舟上掉下来的事情。”
老头子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哼,你小子倒是会打算盘,一壶酒就想换这么重要的问题。”
钟离昧愣了下:“我问了很重要的问题?难道神舟上真的发生了什么?”
“没有。神舟来万都的一路风平浪静。”
钟离昧一时无言。霍老堂主的话他还是信的,毕竟观风堂有一门辨别消息真伪的神通,更不会自砸招牌的扯谎。
既然神舟上无事发生,消息的内容普通,剩下的便是人。
他略微思索:“因为我问的人是东都少主。”
因为所闻之人身份特殊,所以普通的消息也有了非同一般的价值。
“的确是东都少主。”老者说了一半目光移向身边的青年。
心性沉稳,天赋极佳,还是知根知底他看着长大,唯一那点子遗憾就是他没能在钟离老头手底下把这孩子抢过来,平白少了个称心如意的衣钵传人。
“告诉你倒也无妨。”霍老堂主伸出手,手掌平伸:“就算你小子再欠老夫五罐春光醉好了。”
“好,我明日便给霍老送来。”不是自己酿的酒,败起家,钟离昧是一点也不心疼。
春光醉用的不少金贵东西,霍老头顿时就心情舒爽了,那对钟离昧不是自己徒弟的以点子遗憾服帖了不少。
“也不算什么秘密,东都的少主,身负[界根]。”
“哦,原来是[界根]…等等身负[界根]?那他岂不是……”钟离昧顾不上手中的书卷,站了起来。
“东都少主就是千灵界子。别说一艘小小的神舟,就是整个万都,整个千灵也不有人会为难他的。”
因为所有人都在等着他长大,等着他上承天命,背负天泽,守卫千灵,庇佑苍生。
万都山一直有关于界子降世的消息,只是钟离昧对这种故事传说并不如何感兴趣,更从未想过邵闻朝口中的“阿旸”竟是千灵界子。
‘难道…因为是千灵界子所以才这么能惹事情吗?’
不太礼貌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钟离昧表情纠结着听到霍老头堂主问他。
“不过你小子打听东都的少主做什么?东都邵氏倒是出了名的好样貌,界子之身想来应该更为不凡。”说罢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嘿嘿笑了起来:“难道你小子终于春心萌动,看上人家不成。”
钟离昧哭笑不得:“自然不是。”
他想问,难道在霍老眼里他是会被外表皮囊所迷惑那种人不成?话没出口,不知道怎地,他就想到邵闻朝下午来找他时的样子。
“东都的少主生得很好?再怎么好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吧。”难道……不该是一个刚到邵闻朝腰际的孩子吗?
“说什么傻话。界子与旁人不同,邵氏肯放心让他来万都山,自然说明界子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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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好笑,拯救世界是邵旸之做的最顺手的一件事,也最失败的一件事。他做了几千年优秀的维序者,也做过几十年失败透顶的千灵界子。当一切又在某一天以他未曾了解的方式兜兜转转,看似又回到“原点”,却做不到第一时间将罪魁祸首铲除。
何止做不到铲除……邵旸之的视线不受控制往旁边飘去。
青年正背对着他从储物戒指拿出一套新的衣服。月白色的衣物,一层层套上身,最后系上腰带将所有暧昧痕迹全部遮了去。
邵旸之抿了下嘴。
许是他的目光凝于一点如有实质,邵闻朝回过头。伸手在少年没有头顶打理被阳光照得有些毛茸茸的发丝上揉了揉。
邵旸之观他行动间并无多少不便,不由得心下古怪,躲了一下没躲过,陷在哥哥手里说话有点阴阳怪气:“你还真喜欢白色。”
遮得严严实实,好像这样就能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还可以吧。”邵闻朝也不与他分辨,单手扣上领口最后一个衣扣,顺手揉了揉邵旸之的脑袋:“对了,昨天上午带你把所有的传功堂都逛了一遍,有没有哪个感兴趣的?”
邵旸之可不觉得现在是讨论传功堂的时候,毕竟两个人才滚完床单,怎么说有该和以前有所不同吧。
可他的兄长微笑着:“没有感兴趣的?倒也不急,万都山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今天……”
一来二去,说的都是些平平常常,与记忆中他初来万都时并无多少不同。
邵旸之仔细盯着兄长的脸,想从邵闻朝脸上找到他对两人之间发生的巨大变化理应该有的反应,但是没有。
除了昨天磕破皮的嘴角还隐隐留下一些痕迹,邵闻朝现在的样子,说话的态度,都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邵旸之心里那些因为占有和温存生出的欢快沉下去。
“你只想说这些吗。”
邵闻朝动作一顿:“这么严肃……”
揉少年脑袋的手转而想要摸摸他的脸。
这些安抚性哄小孩的动作没用了。
邵旸之强压着那些喷发火焰,攥住兄长的手腕。
“邵闻朝!你什么意思。”
因为气愤,握在手腕上的物质用力到指节青白。
“阿旸啊…”
邵旸之瞪他。
邵闻朝那些话突然就有些难以开口,他避开对视:“其实也没什么,无论怎样我都是你哥哥的。”
哥哥。
事情已经很荒谬了,邵旸之怎么也没想到,他的闻朝哥哥,居然还可以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理喻。
在轰然爆发的阵阵耳鸣声中,他松开邵闻朝的手腕,轻声问:“哥哥?可以陪我睡觉的哥哥?”
等了一会,他得到回答。
“嗯,你若喜欢,怎么都行。”
很好,该说不愧是邵闻朝吗?好到,邵旸之想笑。
可翻滚而出粘稠憎恶撕扯破血管却带动不了皮肉,只能在这具看起来完好无缺的表皮之下,由心口烧尽四肢百骸,连同令他眷恋犹疑的温暖怜悯一起化为灰烬。
“是吗,那太好了。”
——是谁在说话。他飘在躯体之外,感觉不到胸膛震动。
“反正,我很快就会玩腻的。”
——滚出的刀子带着血,他知道自己在口不择言,
“我刚刚没敢说,其实哥哥你睡起来也他们没什么区别。”
可是啊,当他看到血色从邵闻朝略微苍白的脸颊上褪去。
就从那口血里尝出千倍万倍的甜意。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更混账,更过分才好。邵闻朝却突然按住他的后颈,把他抱在怀里:“对不起。”
“……”
“对不起,是哥哥的错。”
没有照顾好你,没有保护好你,没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抱着邵旸之。
邵旸之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那些岩浆流淌过一地焦黑,又统统撞进海水中。
他只能更紧抱着兄长的腰,重新把头埋在哥哥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