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邵闻朝带回万都山后,第一天邵旸之见了那些察觉出情况异样的前辈强者。第二天他本想回一趟东都,最后还是去了龙槐。
东都山上有建木,主脉半座山峰是那棵建木的树干。邵旸之自己的本命木是棵扶桑,巅峰的时候枝蔓舒展停驻十只真正的金乌。
他站到一个足够的距离,目之所及龙槐的枝干伸展几乎完全挡住苍穹上新生的天幕——莫说建木和扶桑,便是他作为维序者那些岁月中见过的无数神木,也没有哪一棵能与龙槐相提并论。
这是不朽存在的遗蜕。也许有一天邵旸之自己已经化为微尘回归白银之海,龙槐依然会是龙槐。
“我今天来龙槐,一是为了取回兄长前天不小心遗失这里的佩剑。二是,有一些疑问得不到解答,只能来这里一趟。”
金色光辉无声散落,神舟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更是不见什么动静。001从意识海冒出来,它左瞧瞧,右探探脑袋,不太确定的询问:“宿主,你在跟谁说话?”
邵旸之把小光球捞进怀里揉了个七荤八素。
“取回[界根]之后,我的身体没有发生变化。”他一只手伸向前方,不是为了真切的抓住什么。少年人的身形单薄,五指逆着光辉便更显纤细之感。
界子身体的变化和力量强大与否以及[界根]的成长息息相关。就算白冠之主溯洄时间让他的身体变回少年,可在拿回[界根]后他不该还保持着少年的身形
“我也考虑过这是因为我原本的情况并不好。”不只是不好而已,残留的剑气没有消退,邵旸之曾经不得不花费大量的积分压制伤势:“但让我的伤势愈合总不会比溯洄时间更加麻烦,所以这个想法也很快被我否决。”
“最后可能的原因便是我魂魄不全。溯洄时间是为了尽可能的保持人格的完整性。”保持名为“邵旸之”这一存在的完整性。
在万都山的山顶,他和001缔结契约时,七魄飘散三魂破碎。【系统】将他七零八碎的灵魂碎片重新拼了起来,傍生系统001作为链接。
如果没有001,邵旸之甚至都不会记得自己是谁。
他不记得自己,也不该记得邵闻朝。这一次在千灵醒来的时候却没有遗忘任何一点过往,只是感受不到001的存在。
直到后来来了龙槐,他的傍生系统重新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是小黑屋!宿主,001被关了小黑屋,好不容易出来的。”/(ㄒoㄒ)/~~
“好的,我家最可爱的傍生系统001被幕后黑手惨无人道的关进了小黑屋,历尽千难万险球得一线生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邵旸之温柔响应,积极配合,随后话锋一转:“但这个一线生机怎么也不可能是凭空产生,一定是这个秘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龙槐秘境最特别的地方,无疑就在眼前。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我总归要再来一次龙槐。”
001是一个成熟的傍生系统,成熟的傍生系统要和自己宿主之间充分信赖,随时配合。所以在理解邵旸之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之后,小光球第一时间丢出扫描。
它扫描…额,扩大范围再扫描…反复扫描连龙槐方圆几千里的地图模型都要建出来,可除了深海之下一些正在忙着朝拜神木或者建设家园的鲛人,系统没有扫描出任何一个可以和邵旸之交流的存在。
001依然相信自己的宿主大人英明神武,只是哪怕真的神仙也会出错。它正要组织语言委婉的向宿主传达自己的“一无所获”,天突然就变了。
准确的说不是天,整个秘境的光来自龙槐,当光的源头发生变化,便仿佛整个世界跟着改变。
龙槐原本看起来像树,泛着并不刺眼却能无视距离照亮整个世界的青金光辉。可它再怎么庞大,再怎么神奇,它都是“死”的。
比风化的朽木还要坚硬,不,这么说不对,龙槐风化成龙槐之前它就应该很硬。
可现在那截朽木“流动”起来,世界从好像从三维压缩陡然变成一幅水墨画。
凹凸树纹显化鳞片,身躯盘桓,硕大的、连一根毛都比超出神舟数倍龙头从云海中俯下。
001…好想心肺骤停,可它只是一颗球,没有心肺不能停,更恐怖的是面对如此绝景,系统扫描里依然什么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幻觉吗?还是它和【系统】大大失联太久缺乏维护出问题了?
001飘着小声调问:“宿~宿主啊~你看到了吗?”
“嗯,我开着灵视看到了。”
“啊?你看到了?!”那为什么宿主还如此淡定?该说真不亏是001的宿主吗?
甚至那颗巨大的龙头张着深渊巨口而下,威压掀起的狂风吹动宿主长发与衣袍,水墨画风下邵旸之也气定神闲泰然自若。
在这样生死关头001不忘沉醉于自家宿主的帅气,下意识咔嚓一个留影。
邵旸之回头从那坨白面团子上看出了种堪破生死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大彻大悟。
他觉得001似乎误会了,想说些什么安抚,墨水滴下眼前的世界黑了。
在邵旸之的感觉里,过了那么几秒,漆黑的世界种一点彩色晕染开来,他身处于一间非常普通的房间。
这可能是一间茶室,木制结构的立柱和房梁,离他几步远的门窗前,放着一张底架很低的茶海以及两个蒲团,一个蒲团闲置着,而另一个蒲团上正坐着一位衣冠整洁、留着短发的青年。
每个世界风俗不同,邵旸之不奇怪对方的短发,只是意外的自己居然能看清对方的脸。
毕竟直到现在,比起阿迦勒到底长什么样子,邵旸之可能更清楚祂的身体结构。他本以为能在白冠之主压制下做出影响的存在应该具有相似的位格,也该具有相同的禁忌或者特性,可对方看起来特别像人。
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男人泡着茶,做出邀请:“请坐,喝茶吗?”
邵旸之上前几步坐在空着的蒲团上。
房间里有点着火的壁炉,白茫茫的窗外能不停飘落白雪似的光点,整体的氛围安逸又闲适。
“你不是【系统】。”
“我不是。”他将沏好的茶递给邵旸之,眼底隐隐有些期待:“你先尝尝?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手指的转动金黄色的茶液在青瓷茶具中摇晃了几圈。
茶很香、杯子精致,千灵界子拿杯子的手更是好看。但再怎么好看他终是没有喝,茶杯被重新放回桌面上。
“喝茶前,我总要知道请我喝茶的是谁。”邵旸之其实没那么多讲究,只是对着个001扫描不出来的存在,他没办法来个一口闷。
男人笑了出来:“你可以叫我东君。”
邵旸之五指蓦地收紧,差点要捏碎茶盏:“你是[东君]?”
寰宇四万八千界,邵旸之只听说过一位[东君],是寰宇阁还没有演变万界维护局之前,镇守四方天门的第一位神君。
“不是。”自称东君的男人否定,爽快解释道:“真正的[东君]已经消亡很久,这件事在寰宇不算什么秘密。我应该算是留在这具遗蜕里的残影。”
邵旸之听说过天门[东君]之位空悬的流言。这种流言就像白虎本体是只长着翅膀的猫猫、北玄是团不可名状的漆黑王水,大家传的眉飞色舞,事实真相如何没处求证。
“消亡?”伟大而不朽的存在也会消亡吗?
“大多数不会吧。不过个体的追求不一样,寰宇刚刚建立[东君]就在了,祂的职责是守护白银之海奔流不息。那感觉就像坐在山顶上不停着看着无数灯火亮起熄灭,祂看了很久很久……”
看着无数世界人来人往,自己却始终独身一人,想想那般景象,邵旸之心里不禁生出无声寂寥。
“祂觉得寂寞?”
“算是吧,祂想退休。”
“……”这真是一个有理有据让维序者信服又实在没想到的答案。
“祂相信世界万物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想退休算不上什么能震动白银之海的大事,但【白冠】不一样。”
随着东君话音落下,窗外像雪一样自然下落的光点水墨粒子般散成一幅幅生动绘卷。
“你也许觉得自己足够熟悉白冠军团,见到的每一位军团成员都像被污染洗脑的狂热教徒。可事实上白冠军团的有三十二侍、七十六受冠者,祂们每一柱都拥有独自入侵世界的能力。其七十六受冠者中的大多数都来自白银之海外被永恒遗忘的世界。”
寰宇无尽,宇宙蒙昧,即使白银之海的运行法则也不可能是完美无缺的真理。脱离白银之海的水滴没有变化,没有天命,世界永远一成不变,连深渊都不会收容。
“倾覆白银之海是白冠之主的意志,更是这些被遗忘者的宿愿……千灵界的界子,你会因为知道这些就质疑你的天命,理解自己世界的入侵者吗?”
“不会。”没有任何犹豫的答案。
不会,亦不能。他是千灵界的界子,万维局的维序者,受益于白银之海法则的既得利益者。
就像阿迦勒亲口告诉他,[白冠军团]不会就此停下入侵世界的脚步。而邵旸之的选择便是尽可能的维护白银之海的稳定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