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沁凉舒爽。
伤愈的赵以方,要刺史张也做向导,想在城中转一转。
先前要张也做荣阳湖的向导,张也是一百个不情愿,心里不知骂了多少遍太子昏庸。
现在不同,得知是自己走眼看错了太子之后,对太子那是发自肺腑的钦佩。做向导,这次可是心甘情愿。
两人皆是衣着普通行走在大街上,除了赵以方英俊的相貌较为出众外,其余皆与普通人无异。
走在繁华主街,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赵以方感慨道:“安定繁荣,你将定州治理的确实不错。”
张也语气诚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张也不过是做了最该做的事。”
赵以方笑着点了点头,问道:“定州有没有寺庙?”
张也回答道:“当然有,就在定州城内,叫做禅檀寺,庙里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老百姓都说无比灵验,在我们大齐也算是小有名气。”
“那我们去看看。”
禅檀寺外,是一条热闹街道,赵以方有些好奇,“居于闹市,如何清净修行?”
张也一笑,“公子,这世间哪里是清净地,哪里又是闹市?是清净还是喧嚣,皆在于修行人如何看待。”
赵以方转头望向张也,打趣道:“你还挺有慧根!”
张也也不谦虚,颇为得意的说道:“书读多了,自然是什么都会懂上一点。”
两人正准备进庙,赵以方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我认得你,你叫赵以方!”
赵以方循声望去,见一个魁梧壮汉,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
这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没错,你就是赵以方,十年前我见过你。”
赵以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丑恶男人,过了片刻他终于认出了这人是谁。
十年前,刘信生接自己离开洛安城去飞屏城避难时,曾经路过定州,眼前这个男人是定州出了名的无赖,他曾逼迫刘信生交出身上盘缠。刘信生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将盘缠分了一半给他,谁能想到这个无赖,不仅不领情,还对刘信生一番羞辱,说他无能,没有血性。
当时的刘信生为了不闹出大动静被人识破身份,选择了忍气吞声,迅速离开了定州城。
想到这,赵以方不禁心生怒意,对于刘信生他一直心存感激,如果不是刘信生,他也活不了这么久。
他在犹豫,要不要替刘信生出一出当年的恶气,他记得这个无赖,好像叫做阿彻。
但转头看见庙门后,又压下了怒火,算了,佛门清净地,还是忍一忍吧。
他没有理会这个无赖,转身与张也一起走进了寺庙。
身后无赖男人阿彻依旧喋喋不休,“赵以方,你和你那没用的老爹一样怂,哈哈,孬种!”
赵以方置若罔闻。
无赖男人阿彻双眼中忽然寒气森森,他伸手挠了挠胸口,冷笑一声,“你小子看起来是很阔绰了,嘿嘿,正好给老子补补虚!”
赵以方跟随张也走进庙宇,请来三炷香,虔诚跪在地藏王菩萨像前,心中所想只是一个人的名字,周玉,祈愿安康。
起身后,赵以方见菩萨像前放有许多莲花灯。
赵以方就问,“灯是何人供养?”
张也解释,“将在乎的人的名字写在灯上,放于菩萨像前,可得菩萨庇佑!”
赵以方嗯了一声,神情有些惆怅,“我也要供一盏莲花灯!”
禅檀寺的老方丈前往楚国宣扬佛法,张也只能找来寺中一位辈分高崇的僧人来为赵以方点灯。
名叫如晦的僧人问赵以方,“施主灯上写何人姓名!”
“周玉。”
如晦又问,“可有生辰八字?”
赵以方点了点头,亲笔书写。
如晦在一旁念着经文,赵以方望着那盏写有周玉的莲花灯,怔怔出神。
如果在我大齐十一州还寻不到你的下落,那这之后我会去一趟北朝,不管前路有多艰险,我都要找到您!
想到这,他又有些忐忑,找不到是生死不知,如果找到的是自己不愿听到的讯息,又该如何?
他仔细回想十年前离京的那一刻,是她送自己出城将自己交给了刘信生,她曾说为了不被人逼供,她不会再回京城,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赵以方的下落。
当时也曾劝她和自己一起去飞屏城,可她却说别人认不得你,但有很多人认得她,她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会连累自己暴露。
那日分别后,自己再也没有见过她。
赵以方抬头看着菩萨像,他一直信奉佛教,他相信天外天外,诸天神佛皆在,他们一定能听到自己虔诚的祈祷。
祈祷我母亲周玉,平安。
入庙烧香,有一门不二过的说法。赵以方从前门入,出庙时走的则是侧门。
侧门外有一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僧端坐于庙外不远处的柳树下打坐。
赵以方感到奇怪,问身旁送他出庙的如晦,“这和尚是寺里的?”
如晦摇头,“不是,该是云游四方的僧人,来此参拜地藏王菩萨!”
赵以方更加不解,“那他为何不进庙中参拜?”
如晦面有难色,望向张也。
张也解释道:“有了上次荣阳湖畔的遭遇,我担心公子还会遭遇凶险,提前叫人来布置,今日不准他人入庙。”
赵以方这才想起自己适才进庙时,除了寺里的和尚外,再没有见到其他人。
他面无表情,没有理会张也的言语,径直走到树下僧人前,恭敬说道:“师傅进庙打坐吧!”
僧人抬头望了眼赵以方,“其实只要心中有佛,在哪里打坐念经都与在西方世界无异,随遇而安,我觉得在这里很好。”
赵以方对佛教极为虔诚,听了这话他有些内疚,“是我打扰了大师的清修。”
僧人忽然一改先前庄重神色,站起身来,咧嘴一笑道:“你觉得过意不去?”
赵以方笑而不语。
僧人拍了拍赵以方的肩头,“既然觉得过意不去,那就给我几粒碎银子,让我买酒喝!”
这话一出,赵以方身侧的如晦和尚赶忙双手合十,口颂罪过罪过。
赵以方仔细端详了一番眼前枯槁僧人,然后真的从怀中掏出几粒碎银子递给了僧人。
僧人立即伸手接过。
这时看热闹的群众越来越多,他们均觉得有趣,这明摆着是和尚在坑这个年轻人,这年轻人竟然还真的将银子递给了他,难不成是个傻小子!
不远处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恶汉阿彻,更是坚定了接下来行事的决心。
僧人掂量着手中的碎银子,皱着眉头说道:“买酒钱是有了,这买肉钱还有点不太够啊!”
赵以方面带微笑,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十两银票递给僧人。
僧人一脸贪婪,哪里有半分出家人的模样,他似乎是担心赵以方会反悔,赶忙将银票放入怀中。
口中不住说道:“阔绰,阔绰。”
围观人中一些心术不正的家伙望见这一幕又是羡慕又是心痒,这老和尚可别把这家伙的钱都骗光了,可要留些给别人啊!
赵以方询问道:“够了吗?”
僧人勉勉强强的说道:“差不多了吧,做人可不能贪心,尤其是我这种出家人。”
一旁的张也听到这话恨不得一巴掌将这老东西拍死,在我精心治理下的定州,怎么会有这种无赖。
僧人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兄弟,佛家最讲究因果。因你,贫僧今天进不了寺,所以你才会内疚来找贫僧,贫僧找你索要银两,你大方赠予,这就算是与贫僧结下了缘分。贫僧也不是会占人便宜的人,你给我十多两银子,我也会给你一样东西。”
众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和尚,难道这位大师深藏不露,先前是有意试探这傻小子,见这傻小子待人真诚,要赠予他一份机缘?
和尚弯下腰在柳树下转了几圈,像是发现宝贝一般赶忙捡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递给赵以方。
“这就是贫僧送你的东西!”
四下轰然响起一阵嘲笑声,张也更是指着和尚怒斥,“混账,我们家公子见你可怜,赠你银两,你竟然敢戏弄我家公子!”
僧人置若罔闻,只是静静的看着赵以方。
赵以方笑容和煦,并没有伸手。
僧人看起来依旧很认真,“小兄弟,你知道我大齐最有名的寺院是在哪里?”
赵以方毫不迟疑的回答,“浔阳州,承化寺。”
僧人点了点头,“那你知不知道我大齐,不,整座天下最有名的大德高僧是谁?”
赵以方回答道:“北朝魏国的铁鼎大师,南朝楚国的右慈大师,还有我们齐国的明贞大师。”
僧人微微点头,“但在我看来,还是承化寺的明贞大师佛法最高。小兄弟,你将这块石头带往浔阳州的承化寺交给明贞大师,他会给你一份礼物!”
你自己都说了明贞大师是大德高僧,你叫人家带块石头给他,你这是在戏弄赵以方还是在戏弄明贞大师?
如晦和尚显然也是看不下去了,他叹息道:“佛门弟子慈悲为怀,这位师兄怎能如此戏弄他人!”
僧人依旧没有理会旁人,他握住石头的手又向前伸了伸,问道:“你要还是不要?”
赵以方不再迟疑,伸出手接过石头放入怀中。
僧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口中还兴奋大喊,“喝酒吃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