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一甩,她转身便怒极而走,这是他们第一次来的意见分歧。苏晓意识到,将来,他们之间,可能还会有更多这样的分歧。但当下,她管不了更多,也管不住自己,为何不能静下心来与他好好说一说。
魏无羡想拦一拦,被苏晓推开了。他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发火的样子。她很着急。
魏无羡想起了乱葬岗时,她告诉他自己是薛氏后人,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还没有把这些事告诉泽芜君,她很担忧,害怕。同样她身怀诡术一事一直也是他们心中的一个疑问。
他走到泽芜君旁道:“苏晓的话也并非毫无根据。有些事,泽芜君迫切想知道,但又可知,它在苏晓的心里同样也是一道槛。想说却又不敢说,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才能让我们相信,就连她自己多半都有些不信。”
魏无羡所意,指的是苏晓所说的她是薛氏后人一事。并不是她来自异世,她谁都未曾说过。
这时,蓝忘机也走到了蓝曦臣身旁,宽慰道:“兄长,忘机今日瞧着苏姑娘似乎不太一样。她不是那般性急的人,可今日却表现得如此着急。”
一语点醒梦中人,他今日也确实有些意气用事了。
他与她相识相知相许,两人之间从未红过脸,他深知她的秉性,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她也不会轻易说出口。如今她这番急切地想要定金光瑶的罪,莫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
今日,他确实不该拿那话气她。事后的蓝曦臣已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错误,一向温润如玉,待人谦和的泽芜君,事事处理得都很好,却在这一件事上,关乎着深爱的两个人之间,最该有的信任,完全信任彼此便是对对方最大的忠诚,这以后又谈何相守一生,如何同舟共济。
出藏书阁时,蓝曦臣吩咐蓝湛先去回复了叔父,他则先领着魏无羡到后山一处竹舍歇息。以魏无羡现在的身份,不宜引起过多注意。就算遇着后山弟子,由着自己带去,旁人亦不敢多言。
这一路,一向活泼话多的魏无羡终是忍不住要说些什么的。
“泽芜君,聂宗主噩耗一事,可是仙门百家都要来的?这现下可是聂怀桑在处理清河事务?”
蓝曦臣答:“不错,”
“那小子只寄情于山水虫鸟这些,根本无心清河之事,这次他兄长突然猝死,他心中定是悲愤痛苦至极,聂宗主在时,这底下的人都听他的吩咐,如今他不在了,免不了这群野心私心的人会向他发难,不会听他意思,而届时,这群齐聚在清河的仙门百家,若是当场一齐究问聂宗主之死蹊跷一事,他怕是会被人逼着处于这进退两难境地。”
蓝曦臣温和浅道:“怀桑幸之,能得魏公子如此关心。”
魏无羡道:“当年江叔叔被杀害,江氏顿时倾倒,后来江澄复位,为了光复江氏往日星耀,那段时间,他在仙门中可谓是举足维艰,不少人连带暗喻讥讽。所以,我现在很能明白聂怀桑那小子的心情和处境。”
随着他的话,蓝曦臣的面上闪过忧伤,当年姑苏蓝氏何尝不是如此,若不是得亏阿瑶一路相持,力排众人取议……
他忽然又不说了,
“魏公子放心,大哥爆猝一事我准备独自私下去问一问怀桑,怀桑年轻,还不懂人情世故,不会及时处理好清河一族事务,免不了会被某些仙门中人及其清河子弟拿出来议论一番。怀桑敬我为二哥,我定然不会任由其发展,定会与他们斡旋到底,况阿瑶也是怀桑的兄长,平日也是护他极佳的,定是也会从中说些好话的。”
魏无羡一笑:“泽芜君当真觉得金光瑶对聂怀桑很好?”
“魏公子难道就不担心一下自己吗?此去清河,这些人恐怕会对魏公子不利。”
谁知魏无羡道:“所以我才来借你们蓝氏的气势,就盼着含光君能够好好地护住我了。若是泽芜君也能一起,那就更好了。”
蓝曦臣赧然失笑。
他道:“我与阿月已在蓝家祠堂认过亲,本来这次就已经写好了请帖,准备盛邀各大仙门过蓝氏一叙,将此前一切事说清,后续的下聘择日也能顺顺利利,谁知大哥死了,这一事便只能挪后了。”
魏无羡听后笑着道:“魏婴便先提前恭喜泽芜君,抱得美人归!”
蓝曦臣脸上瞬时绯红,羞赧不已。心中不得叹道,这魏公子说话还真是……毫无顾忌,忘机便是这么被他拱去了吧。
他又道:“只是,今日你两人发生了争吵,日后还得在糅合糅合。”
又这般扫兴,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蓝曦臣的心头。不由地脚步快了些,恨不得立即便将他送到了竹舍,怪只怪这位魏公子话真多。
夜将黑之时,蓝曦臣来了精舍,却被弟子告知苏姑娘从上午时便未回来。他本想着经过一下午的缓和,晚上再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或许会好点,谁知,他顿时急得不行,连忙吩咐时昀去问问守门弟子,苏姑娘可有出去。
从藏书阁出来后,苏晓的气便消了大半,她从前看陈情令时,不正是被他这般的气质品性给吸引了吗?本来她是想着回精舍的,然而这几天她的心里一直很不安,这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这后山之中,后山有一座凉亭,名为沧月亭,她这么一坐便一直坐到了晚上,也不觉得饿。
蓝曦臣问及弟子一路找来,便见着她一副趴在石桌上,他顿时便上前,直到他把身上的衣袍解下给她披上,苏晓才意识到有人来了,抬起头来去看。
“阿涣?”
蓝曦臣瞬时将她揉进了怀里,他急急地解释道:“白日的事是我说得急了些,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像一切解释都显得是那么苍白无力。
怀中的人儿探出脑袋来,伸手抚上他的眉心,道:“其实在出来时我便消气了,我也是性急了点。”
随后她起身很自然地坐在了他的腿上,蓝曦臣的大手也揽着她,
一阵肚子饿的咕噜声响起,苏晓很不自然地尬笑两声,蓝曦臣却很开心似的起身道:“阿月先在这等等,我去准备些饭菜来。”
正要走,苏晓连忙道:“等等,这离厨房有些距离,不若回去再吃吧。”
他回头,笑如春风:“今夜月光甚好,就在这沧月亭中饮食未尝不是一种雅致,还能边看景,边看……”他在心底里说了一个你字。
回去的路上,他的脚步犹如生风,这一眨眼的功夫,身子便到了厨房。他还兴起了起来,在旁边厨娘的指点下,亲自动手做了一些菜。
这心情好,做菜也是做得满面春光,丝毫不觉得枯燥无味,反而还觉得甚是有趣。
他幸得阿月不是那种扭捏,无理取闹的人,她大义,识体,涣得她,何其幸也。
苏晓看着面前蓝曦臣端上来的菜,菜色与素日倒无大区别,尝了一口到嘴里,放下筷子,她盯着蓝曦臣看了半晌,
“如何?”蓝曦臣问道。
“这是你做的?”
蓝曦臣不置可否,见她不说话,连忙拾起一旁的筷子夹了口菜到自己嘴里,疑惑道,“这没什么不同啊。”
苏晓揽然一笑,“我是想说,你做的比这云深不知处的厨娘做得都好吃。”
“阿月若是想吃,涣日日做给你吃都行。”
“那怎么行?你可是堂堂一家之主,”
“一家之主又如何,与寻常百姓一样,同样是娶妻生子,为何就不能……”苏晓捂住了他的嘴,
“日后我还你一顿饭。”
二人依旧是那么个姿势,蓝曦臣拥着她坐到自己的身上,只是随着苏晓吃饭时的移动和着时不时回头夹了些菜喂到自己嘴里,这种身体的摩擦令他身下异常地鼓噪起来,他不禁红了脸,红晕浮上了脸颊。
他尴尬地站起身来,将苏晓扶坐在椅子上,苏晓不禁抬头看去,后知后觉,刚才有多……
看着背对着她在一边大口呼着气的蓝曦臣,她顿时也默不作声地一个劲地扒着碗里的饭。
凉凉风丝,吹散了刚刚一时的火热。
饭后,因为刚才,这次他们便规矩了起来,二人隔了些间隔,各坐各的。
“蓝曦臣,我想了想,决定告诉你。”苏晓斜靠着坐在凉亭的凭栏上,她的双脚慵散地抬起一并也放在了栏上,
也许在心里她早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第二个家,所以坐得便这般随性自然,无所顾忌。
“可能你不太会相信。”
石桌旁正襟端坐的蓝曦臣,心中一动,起身走了过去。
“涣从始至终都未曾怀疑过阿月。”
苏晓莞尔一笑,抬头看着他道:“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不属于这里。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什么都知道的原因,因为我亲眼看过你们每个人的结局,唯独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她的话极为认真,一字一句,也极为清晰。蓝曦臣心上一惊,随着她的话的继续,他脸上的惊恐与害怕越来越深。不是因为面前这个人,而是他觉得这件诡异的事他需要好好消化一番才能接受,他害怕的不是自己的结局,而是他会担心苏晓某一天会突然离自己而去。
“准确地来讲我是未来之人,因为一次突然,进入了苏小月的身体里,我的本名是晓光的晓而不是阿小的小。我看过你们的故事,被写在书里,注定的命运。”
她没有说是在电视上,免不了她又要解释一番何为电视。
“魏婴会掉悬崖,蓝湛闭关三年,后寻他逢乱必出,十六年后,莫玄羽献舍,魏婴归来,十六年前的真相浮出水面,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你眼中那个敬上怜下,心系众生的敛芳尊金光瑶。”
苏晓解释道:“继金子勋,金子轩死后,金光善也被设计而死,金光瑶便成了敛芳尊,金氏的主权人,仙门百家的仙督。”
蓝曦臣陷在震惊里说不出话来。
“一个异世之人通晓所有人的命运,既然来了,我便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晓星尘的死,聂明玦的死,我晚了一步,我没有想到结局仍是一定的,但它的轨道,路程,时间都变了。”
“我迫切地想要将金光瑶伏法,这样就不会有再多的人因此殒命,十六年后的事就不会发生。”
苏晓没有说的一点,是因为她自己,这身暗黑法术,和着这薛氏后人的头衔,令她也逐渐地不安起来。
……
很长的安静声后,苏晓怀着忐忑,弱弱地问了一句:“蓝曦臣,我说的,你相信吗?”
蓝曦臣没有回答,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了一句:“那最后,你会回去吗?”
令她心上一滞。
全程的话下来,他最关心的,最在意的,都不是他们自己,而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她是否会离开。
“来到这里后,有一件事是不在我的意料中,我没有想到我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你。”
蓝曦臣上前一把拥住了她,二人依偎着一起靠在了这凭栏上,看着月光洒落的清晖之下远方的夜景。
“我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