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别哭了。”
董阿姨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是从客厅旁边的小过道里传出来的。
小过道处是白色的大块瓷砖,卧室里是原木色的地板。
两间相对的卧室,左边这间朝南有飘窗,右边一间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
房间都没有关门,左边的房间里没人。
右边房间的床上,坐着两个人,董阿姨和那个奶奶。
从施杞的角度望过去,房间里一张床,一个个白色的床头柜,还有一个靠墙的白色衣柜,再没有其他的设施。
施杞走近就闻到一股做饭的味道。
靠近床边的地上正放着一瓶镇江醋,一包盐,还有一瓶生抽在董阿姨的手里抓着。
她正将那褐色的液体涂抹在奶奶的身上,而每一下的碰触,奶奶都会下意识地颤抖一阵。
施杞出现在房间门口的时候,那颤抖再次变成了尖叫,奶奶手一挥,将董阿姨手上没拿稳的生抽打翻。
玻璃瓶和木地板接触发出闷响,空气里再次响起持续的喊叫。
老杨皱眉道,“这老太有精神病啊?”
“你别乱说,奶奶只是眼睛不好。”
施杞说完快速走进房间,董阿姨已经将倒地的生抽瓶子扶正,她看到施杞的瞬间那表情是要哭的样子。
“姑娘你终于来啦。”董阿姨拿着生抽瓶子站起,“我去拿个拖把。”
“小董!小董!”
那没有内容的喊叫里出现了内容,她那刚刚被抹上生抽的胳膊正在董阿姨离开的位置上摸着。
“奶奶是我,我是小施。”
施杞比面前的女人更大声地喊着,喊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嘴里念着,“小施……小施……”
那涣散的双眼朝着施杞脸的位置望过来。
施杞这才发现房间里没有开灯,而这会窗户外的光线已经没法把房间照亮,董阿姨按动房间墙上的白炽灯开关。在她人完全进房门之前,她瞅了眼站在门边的老杨。
“小施的朋友啊?”
南京人说朋友的意思基本是指男朋友。
老杨赶紧道,“我是她哥。”
“小伙子你沙发上坐会儿,别进来给那阿姨看到你。”
老杨点点头,他应该是猜对了,果然是没什么事,一个有精神病的老太太罢了。
但老杨想错了。
房间的灯亮起,灯光照在施杞的脸上,也照在女人的身上。
“头发长长,不要剪,梳成大辫子。”
还是那句话。
上回女人说这话的时候,施杞是披着头发的,女人的手心就在头发上一下一下的摸着。但今天施杞去驾校练车把头发扎了起来。女人正扯着那个皮筋向下拉。
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不叫喊了。
施杞也不躲,就任凭她将皮筋取下。
董阿姨将地板上的褐色液体用拖把擦拭着,施杞就朝地板看去,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了。
董阿姨在电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让奶奶惊慌。
为什么做菜的时间董阿姨不是在厨房里做菜,而是将调味料抹在了奶奶的胳膊上。
还有这个点光头老人怎么不在家里,房子的大门为什么开着。
“梳辫子,真漂亮,梳两个大辫子。”
女人的手胡乱地在施杞的头发上绕着,越绕越乱,但她似乎并没有发觉。
“少一个皮筋。”
“奶奶我就一个皮筋。”
施杞转过身握住女人的手,下一秒她愣住了。
她忽然明白那些调味料是干什么用的了。
褐色的液体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的痕迹,那痕迹之下是已经显现的青色,在泛黄的皮肤上也没处躲藏。
那不是正常的老人斑或胎记,它和施杞之前腿脚扭伤时候出现的软组织损伤很像。
“这……这是……什么?”
这是奶奶叫喊的原因吗?这是董阿姨电话的原因吗?
“不知道……”女人的眼神里再次失去焦距。
董阿姨从门外进来,附在施杞耳边小声道,“那老头打的呗。”
两个小时之前,董阿姨陪着女人在房间里说话,女人正说着她明天想吃的东西。
“吃盐水鸭,要前脯加鸭头。”
董阿姨都记下答应道,“明天去买。”
光头老人就在对门的房间里躺着玩手机,客厅桌上是一盘黑乎乎的鲫鱼,那是他自己钓的,自己烧的,也是他中午自己吃的。
在鲫鱼的旁边是一个塑料盘子,里面整齐摆列着几片吃剩的叉烧,鲜红的边和棕红的脉络,那是董阿姨今天带来的。
他想吃,但他当面没有吃,在董阿姨去洗碗的时候他用手指捏了四片吃。
猪肉很有嚼劲,肉的脉络感强烈,带着叉烧特有的丝丝甜味,他很久没吃了。
这个小区附近是没有卤味店的,得骑车去溧水镇附近买,他没有车,他去哪里都靠两条腿。
儿媳雇来的保姆都是听他老婆的要,可他才是一家之主,就算是现在老了,他也是。
但事实上,他明显不是。
他以前买卤味多方便啊,他是为什么搬到这里的?
他想起来了,是因为他最喜欢的小儿子想换辆车,问他要二十万。
二十万他有,但是他给了小儿子就得给大儿子。那就是四十万。四十万给出去,他的积蓄就没剩多少了。
他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城区的房子卖掉搬来溧水。这样他就有钱了。
家里有亲戚阻拦,劝他在城里生活一辈子去溧水会不方便,而且他的户口在鼓楼区,看病拿药都得回鼓楼的社区,他丝毫不理会。
他想着小儿子也住溧水,小儿子不会丢下他的。
小儿子快五十岁没有上班,每个月的社保还是他给的,小儿子定会孝顺他的。
只是他没想到小儿子换了车就跑去城里住了,说是找到工作了。而他的大儿子原本工作就忙,常年在外出差。
等光头老人开始后悔,再想回城里住的时候,溧水的房子降价了,他没有钱回去了。
光头老人越想越气,他如今这样都因为对面房间里这女人生的儿子。
他们骗去他的钱,到了找个保姆孝顺的还不是他。
他坐起身手机朝床上一丢,几步走到了对门的房间里。
“鲫鱼不能吃啊?你凭什么吃鸭子啊?”
他不仅仅是说话,他还挥动着双臂,一下下地朝着女人的脑袋上打去。
打头,能将痕迹都藏在头发里。
董阿姨愣住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试图上前劝阻。
“大哥你干什么?”
光头老人看向她的双眼里只有凶光,以及诡异的兴奋。
“你又不是政府的,想拿钱就闭嘴。”
他肆无忌惮,她拼命叫喊。
这叫喊董阿姨听过,她瞬间明白过来。
那不是因为看不见而受惊,那是因为长期被打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