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说的他们,一个是他的母亲,眼睛看不清还总是被打。一个是他的父亲,此刻正躺在抢救室里昏迷不醒。
“他们几乎把全部都给你了。”
施杞忍不住说着。
“是啊,也把我人生所有的可能都拿走了。”
陈越指的是他从小被溺爱,长大了就被母亲怂恿辞职的事情。他将人生里所有的不甘心都归咎于父母的责任。
所以他问他们要钱买车,他们应该给。所以他对他们不理不睬,他们应该体谅。
这是他们教出来的儿子,他们应该受着。
施杞和顾唯互看一眼,他们都不同意陈越的说法。
“你当年辞职的时候已经成年了。他们没有绑住你,你可以继续上班的,只是你选择了在家躺着。”
“如果金姐说得没错,是因为你要换车,他们才搬到的溧水,住在一个生活不便利的社区。”
“他们把这辈子最好的爱都给你了,如果你觉得你哥现在的生活叫可能多,他当年走过的那些血路,你一个都不敢尝试。”
“你父母不要你赚多少钱,只要你平安快乐,你却觉得如今的安逸都是他们给你的厄运。”
施杞一股脑地说出一长串话,陈越听了一句话都没有答。
他都知道。
只是他不想承认。
在陌生人面前,他更想撇清自己的责任,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奈的好儿子。
一个好儿子的第一步就是,他所有的境遇都是因为父母,而父母如此不堪的生活,是他们咎由自取。
但施杞没能让他如愿。
“去看看化验结果。”
陈越有些尴尬地起身,朝着急诊大楼的门走去。
刚走几步就回头看着顾唯,“不是你打的吧?”
顾唯愣了一下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是,但我们会一起负责。”
“我不是追究责任,其实老头打我妈这件事,我也想打他,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动过手?”
“为什么?”
陈越刚才的言语和举动就不是一个痴心孝顺的贴心儿子。
“因为我怕打了他,他就不给我交社保的钱了。”
“……”
“很没出息是不是?为了一千多块的交社保的钱,我连从小把我捧在手心的妈都不管。”
“那一千块里还有奶奶的钱啊。”
施杞想起陈德辉说女人的工资都在他的手上。
陈越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施杞,“你是家政公司的吧?”
“是啊?”
“我嫂子没跟你说?”
“说什么?”
“我妈啊,有老年痴呆,她给不了我钱。”
“老年痴呆?”
“是啊,很多年了。”
陈越说着话分开透明的塑料门帘。他朝着抢救室走去,施杞和顾唯向着楼上的化验窗口。
一切都说得通了。
顾唯今天是第一次来溧水,之前他们的猜测是白内障,但顾唯见过很多白内障的患者,早期看不出什么症状,但时间久的严重的患者,会很明显看到黑眼珠的浑浊。
但那女人完全没有。
她看不见沙发,看不到门,前进困难,都不是因为眼神不好,是因为她的病,阿兹海默症。
这种病在经过一定时间后阶段,便会出现空间的认知障碍。
这也是为什么金姐会说,看不见的事情没法医治,因为阿兹海默症是不可逆的,只能缓解。
除了药物,还要有良好的生活环境,她都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女人在遭受到暴力的时候,不会反抗。因为她可能很快就忘记,她记不清楚怎么受的伤,她的证词不能作为依据。
她的生活也无法自理,她已经严重到连房间门都不能独立卖出的地步。
这也是为什么,儿子们看见母亲被打后,他们会情愿相信父亲的几句不可信的保证。
因为老年痴呆的人去了养老院,情况或许会更糟糕。
如果父亲不再打母亲就好了。
侥幸终归是侥幸,金姐还是找到了安护家政。
做饭打扫都是其次,是为了让老人的病情有所缓解,也让陈德辉在有外人的情况下,能够有所收敛。
只是没想到,他如此的无所顾忌。
“所有指标都是正常的。”
顾唯看着化验单,上面没有任何箭头。
两个人回到抢救室的时候,抢救室里仅有的两个医生都站在陈德辉的床边。
“护士,我们是那个床的……家属。”
护士原本是不在意的,施杞这么一说,她们就认真了起来。
“家属也不行啊,一个床只能进一个人,不然我们这里都站不下了。”
趁着施杞说话的空档,顾唯已经朝着床边走去。
陈德辉醒了,他正拉着小儿子哭诉。
“越越啊,你不知道小金啊,找个保姆来,那可是我家啊,我都不能做主了。”
“越越啊,你什么时候回溧水住啊,我是听你的话才买的溧水啊。”
他的话一直往外冒,声音不大,但也不小。
他的手指上仍然夹着检测仪的探头,检测仪的屏幕上的数据一切正常。
两个医生看着面前光头老人抱着儿子胳膊的样子道,“挂完这瓶水就可以走了,没多大事。”
“怎么没事,我有肠癌。”
“现在?”
“他好了,做过手术了。”
“就是抵抗力比较差,平时更要保持充足的睡眠和营养。”
医生说完话就走了,陈德辉一抬头几句看见了施杞和顾唯,更生气了。
“赔钱!就是他们!是家政公司的人打的我。”
陈越并没有接过父亲的控诉,他冲两个人摆摆手转头对父亲道,“你好好挂水吧,你不打妈人家也不会打你。”
“我打你妈关他们什么事?”
“哥哥上次说你再打就带妈送养老院,我同意。”
“怎么去,去了养老院可没钱给你交社保了……”
“我现在有工作了。”
“你真有工作了?”
陈德辉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的儿子一辈子没上过几天班,不是靠他们老两口,就是靠他媳妇的家里。
之前儿子是说过在市区找到工作所以不能住溧水,他以为是借口,还不相信。
可儿子说不要钱了,他给了他一辈子的钱,他现在说不要了。
陈德辉慌了。
“最后一次,我再也不打你妈了,他们家政公司的人可以监督我,而且家里不是还有监控吗?”
施杞看着光头老人的样子,她想象着上一回他打完人认怂的时候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如果真的没有下一次就好了。
“我们真的会监督的。”
施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