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殡葬一条龙服务就在小区外四百米的位置,接待施杞和顾唯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前天晚上?我家生意很好的,最近一天三单打底的。”
“就对面小区的,一个自杀的女人,差不多七十岁到八十岁样子。”
“自杀的?好像有一个,不过不管是自杀的还是病死的,这个年纪也活够本了。”
“才七八十岁啊。”施杞对这个回答很抗议。
“什么叫才啊,五十多岁就是老人了吧,就要退休了,七八十岁老得不行了,每天走得多得很。”
女人怀里的孩子正冲着施杞和顾唯露出好奇的目光,他弹出身子伸手要够两人,可他的手很短,在空气中挥动半天也碰不到。孩子的表情瞬间从天真变成暴躁,除了双手,他的双脚也在女人怀里蹬了起来。
刚才施杞没有在意,这会儿发现女人怀里的孩子也不小了。
孩子肯定是孩子,但早不是婴儿般的柔软稚嫩,他的脸颊不再是横着宽阔,眼珠子也不是只有一点眼白,他伸出的脚上穿着一字魔术帖的运动鞋,他挣脱开的脑袋上将头发剃了个对勾的花纹。
“哎呦,乖乖,你打到妈妈了。”女人不注意就被他一拳打中,她也不恼,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这动作却让这孩子闹得更欢腾,他索性又朝着女人的脸上抽了两下,施杞就听见啪啪的两声脆响在面前回荡。
女人一手捂着被打的位置,另一只手的手臂被孩子轻易挣脱,男人跳下女人的怀抱,随手拿起地上的红烛,朝着施杞和顾唯砸去。
女人只揉了两下脸,就跟着孩子后面跑。
“你们走吧,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死了的老太去找我男人去。”
施杞和顾唯摇摇头退出店铺,在柜台附近找到了一张名片,上面有一个号码和一个名字,孙阳。施杞快速在手机上记下号码边走边打。
对方电话接得很快,起初是一副热情的语气,在听到施杞的来意后,语速就开始加快,语气也开始不耐烦了。
“一个自杀的老太是吧?我给你她儿子的电话,你打电话给他。”
施杞刚想说好,随后立刻就想起来,他们就是打不通张磊的电话才到的泰州。
"不是,他的电话关机的。"
“那你找我也没用啊。”
“你能告诉我们是什么时候到的火葬场,什么时候烧的,或者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抬的是吧?”听筒里的声音似是在思索,良久道,“哦,自杀的老太,上吊的那个,还没烧。”
“还没烧?”
“你们是不知道每天死多少人啊,火葬场哪是你想烧就烧的?再说了,人死了得化妆,告别式一大堆事情呢,都要排队啊。”
施杞觉得离找到张磊越来越近了。
如果朱梦寒的信息没有错,这个姓牛的女人在泰州现在只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们都应该参与这些事情。尤其在老一辈的习俗里,女儿或许不用从头参与到尾,但儿子是必须在场的。
在殡仪馆一定能蹲到张磊。
“您知道告别式是什么时候吗?”
“今天下午吧,我正好要过去。”
“能带我们去吗?”
“带你们?几个人?”
“两个。”
话筒里的声音停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两个人就肯定有一个人坐后排了,我的车,后排平时都是死人的位置。”
施杞想了没想道,“你愿意带我们去太好了,我们去哪里找你?”
“下午一点,你们在我店门口等我,我店知道吗?”
“知道,锐暑殡葬一条龙。”
另一头陈洁的询问已经好几条短信了,还好陈洁体谅施杞在路上,来的都是短信。
施杞和顾唯到达泰州已经快两个小时,两人仍然没有见到张磊,还遇上了张磊母亲自杀离世的消息。
大人曾将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他们大多省吃俭用,他们认为的刀刃就是孩子,他们的钱都花在孩子的教育和吃穿用度上,对于孩子的愿望都尽可能地满足。
尽管孩子的很多愿望也是他们的愿望,他们没有体验和享受,他们对自己舍不得,对孩子却是无尽的慷慨。
有一种说法是,一个人最爱的是自己,其次就是父母和孩子,再其次才是伴侣和朋友。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特别的小气,他也不会对别人好到哪里去。
说这个话的人也许根本就没有真正体会过父母对子女的爱。那种爱是父母宁愿变成火柴头的燃料,也要让孩子能在冬天里获得温暖。
这样的爱是无私的吗?恐怕作为父母也说不准。
如果孩子听话,父母会觉得这样的爱很值得。
可若是孩子有一点不符合他们的想象,父母就会将往日的牺牲悉数道来。
“都是因为养你,我才没有升职。”
“那么多好的都省给你吃了,你就这么报答我?”
“你必须听我的,没有我能有你的今天?”
久而久之,子女们的心里或多或少产生了愧疚。如果没有我,父母都会过得更好,好像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种错误,我是父母痛苦的起因。
所以当子女们有了能力之后,就会开始想着报答父母。
报答他们的每一次节省和付出。
赡养父母是子女的责任没错,可当这些心理负担和责任混在一起,父母任何风吹草动的困境都会让愧疚疯长。
成年人世界里的苦痛本就更多,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催眠自己,他们开始尽可能地忽视,父母过得很好,他们拿着退休金怎么会不好,他们每年体检,怎么会不好,真有不好,他们一定会一个电话过来的。
就像父母们年轻的时候一样,他们才不会默默地忍受呢。
所以父母没有电话,一定就是过得很好。
子女的每一次语速加快和每一次的反问,都会让年迈的父母心生颤抖,他们老了,不能像过去一样给子女威慑,一切都靠子女的良心,若是惹得子女不快,是否连这样的电话都无人接听了呢。
于是他们开始报喜不报忧,就好像子女成年后对他们那般。
大人们看成年的孩子总觉得他们一帆风顺,不知好歹,矫情内耗。成年的孩子看老年的父母亦是。
可一旦人们发现父母真的处在困境的时候,那些沉静的愧疚就会迅速融化,将他们本就膨胀的压力值,撑炸。
朱梦寒父亲的癌症确诊是第一次加速。
张磊母亲的自杀就是第二次。
这些都是这对夫妻共同的压力。
施杞不知道该怎么融化的速度减缓。